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遇难 ...

  •   方承乾知道自己应该眼含热泪,可他实在憋不出眼泪,只好双手掩了面孔,将胳膊肘支应在桌上:“我也很难受。弘毅他,太突然了。我至今不相信……”他双肩故作耸动不已,久久不说话,只略略张开指尖从缝隙偷瞄沙漠雨。

      却见沙漠雨双眼一闭,直挺挺倒下去。

      方承乾大惊失色,赶紧一把将她从卡座上捞起来。

      她面色苍白牙关紧咬,额上汗流如注,紧闭双眼,呼吸气微,竟然昏厥过去。

      他赶紧一个打横将她抱起,急急奔向最近的医院。

      待沙漠雨幽幽醒转时,护士正给她挂点滴。

      方承乾守在病床前,百感交集。

      沙漠雨说联系不上赵弘毅,方承乾第一反应就是欣慰——好好好!弘毅终于跟她断了。

      赵弘毅主动失联,方承乾断断没有主动帮忙恢复联系的道理。只是赵弘毅对自己的妹妹起了猪狗不如的心思,不得不失联逃避断绝往来这种事情,他怎么能告诉小姑娘?

      挂断电话那刻,赵弘毅的憔悴模样再度浮现在眼前,方承乾脑中冒出个主意。

      虽然简单粗暴,但是,绝对行之有效。

      一方是多年相交的哥们儿赵弘毅,一方是数面之缘的沙漠雨,方承乾的天平往哪儿歪,简直不用想。

      对无关紧要的人,方承乾向来不介意动摇奥卡姆剃须刀,直接无视掉。

      心理负担是什么玩意儿?不存在的。

      只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让沙漠雨昏了过去!

      然而已经说出口的话,万万没有改口的道理。

      方承乾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既有点内疚,又有点恼恨赵弘毅。

      这小姑娘对弘毅真没得说,千里迢迢来寻,听说他出事急得晕死过去。弘毅呢,却那么不要脸,对自己的堂妹生出了男女之情!简直,简直……

      他咬牙切齿,一双拳头捏了又捏: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赵弘毅干出猪狗不如的事来!不能看赵弘毅伤害这么友善可亲的小妹妹,一定要掐断这不伦之恋!这个恶人他当定了!

      看着方承乾微红的眼睛,痛苦紧咬的牙关,死死捏住的拳头,沙漠雨不得不相信这个残酷事实——弘哥哥,已经不在人世。

      她眼神空洞起来,而后蜷起身体,抱着枕头,咧开嘴,开始大哭。

      方承乾从没见过一个女孩子这么能哭。

      也有女孩子在他面前哭,但她们都不是泫然欲泣双目含情,就是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唯有沙漠雨哭得毫无仪态毫无美感。

      起初,沙漠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瀑布似的流淌,左后手交替抬起,狠狠揉搓眼睛,好像这样就能将汹涌奔流的泪水给拭开。

      渐渐的,嚎啕大哭化作低徊暗哑,再后来,哭声变得无声无息。

      方承乾这才意识到,原来哭是一件很耗费体力心神的一件事。

      沙漠雨哭到半夜,方承乾也陪她到半夜。

      头昏脑涨中,人的思维寸寸断裂,情绪崩溃的沙漠雨断断续续讲起她和弘哥哥的所有过往。那段她从没对别人提起过的往事,连吴忧和卫成昭都不知道的往事。

      她说,赵弘毅是她堂哥,从小比亲哥哥还亲。

      她说,两家人一墙之隔,父亲却一直不喜赵弘毅。

      她说,大伯父性情暴虐,虐杀了大伯母后畏罪自杀,赵弘毅成了孤儿。

      她说,她父母贪昧大伯父的财产,逼走赵弘毅,种种行径多么丑陋卑劣。

      她说,赵弘毅出走多少年,她就愧疚多少年,她一直挂念他,担忧他,日夜盼着他回来。她只想要一辈子对哥哥好,好弥补父母犯下的错。

      她说,重逢以来她有多么欢喜,早就把苦命的弘哥哥当做最亲的亲人。她甚至已经计划好,要助哥哥早日成家立业,让九泉之下的大伯母好安心,也代父母弥补对弘哥哥犯下的错。

      ……

      方承乾越听,心肠越硬。

      赵弘毅和沙漠雨岂止隔着人之大伦,更隔着血海深仇啊!那对丧尽天良的夫妇看沙时崧挣大钱,说不定早就起了嫉恨变态心思,一切早有预谋。毕竟他们对赵弘毅母子,那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冰冷无情啊!

      赵弘毅怎么能喜欢仇人的女儿?

      方承乾不无恶毒地想,倘若沙漠雨和她那狼心狗肺的父母一样,赵弘毅就算占有她又怎样?凌虐,粗暴,折磨、泄欲,也不失为一种报复。

      可她不一样。

      她越不一样,赵弘毅就越沉沦。

      谁让那家伙是个没人疼没人爱,把一点点关怀看得比金子还珍重的孤儿?谁让他是个沾不得女人的老处男?沙漠雨是他生理上、心理上唯一亲近的女孩儿,偏偏她还这么美这么可爱这么善良这么巴心巴肝对他……

      劫数,真正要命的劫数。

      长痛不如短痛,要拯救赵弘毅濒临劫数的灵魂,要让沙漠雨脱离赵弘毅这个定时炸弹,唯一的办法是让两人永不相见。

      他垂下眼皮儿,狠心道:“他已经死了,你忘了他吧。”

      很久很久,仿佛一辈子那么长,沙漠雨轻轻说了一声“不。”

      她从病床上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里,泪珠子如梅子黄时雨不住掉落:“我不能。我是弘哥哥唯一的亲人了,如果我忘了他,这世上还有谁给他焚香烧纸,谁给他祭一杯酒水呢?”

      方承乾哑然。他断不会做这个,赵弘毅又没真死!

      多年后方承乾回想这一夜,自己都佩服自己那堪比“猪坚强”的神经。

      “方承乾,我想去我哥住的地方,收拾一些他的遗物。”

      方承乾内心翻腾了好一阵才镇定下来:“他们工地工程结束后,集装箱宿舍就搬迁了。他去灾区前留了几样东西在我那里,我明天给你带来。”

      赵弘毅离开S市时把房子钥匙给了他一把,可他的东西一看便价值不菲,他上哪儿去凑遗物?

      不管了,先去看看再说。

      小区荷塘里,荷叶田田,清风送爽。方承乾穿过紫薇曼妙柳枝轻柔的鹅卵石径,走到一处叠拼洋房,掏出钥匙,打开门进去。

      房子很宽,家具简单,黑白灰三色的基调,冷漠、生硬、空荡,一点也不像赵弘毅圆滑通融的性格。又或许,他的性格是被逼出来的,黑白灰才是他的内心世界。

      方承乾目光落在茶几上,那里整整齐齐放着十多盒普善寺的素饼,上面有个小纸条,写着沙漠雨的地址。看样子,因为春节快递放假,没能及时寄出去,后来……就搁置了,也不知他为何不干脆扔掉。

      方承乾自然也想起当初陪着钱伯伯、木阿姨普善寺上香,巧遇赵弘毅的情景。当时,赵弘毅也提了一大袋子素饼,足足十多盒,应该也是寄给沙漠雨的?据他所知,赵弘毅并不爱吃甜食。

      当时,钱伯伯露出想要的意思,赵弘毅就送给钱伯伯几盒。就是那次偶遇,赵弘毅判断出钱伯伯的女儿得了病,最终一番心思手段,攀上了明德集团这棵大树,也救了钱葳的命。

      当真是心思机巧,缜密无双。

      这是他的时运?还是他努力的成果?无论哪种,方承乾相信,这都是赵弘毅应得的,他苦了那么久。

      苦心,也苦命。

      或许对他而言,芽芽妹妹就是唯一的甜。所以,这么心思机巧,缜密无双的赵弘毅,一头栽在了沙漠雨身上。

      那几天,他心心念念的姑娘陪侍在侧,殷勤小意,他都乐颠了吧?连性情都变了,得意中透着让人不忍直视的孩子气。

      一瞬间,方承乾脑中涌出一个荒唐念头:那对狼心狗肺的夫妻害赵弘毅这么惨,就让他们的女儿用一生来赔偿赵弘毅又怎样?

      只这么一想,他打了个寒噤,迅速甩开这魔怔。

      疯了一个赵弘毅就够了,他可不能跟着疯!那两人是正经八百堂兄妹!

      片刻后,他向赵弘毅的衣帽间走去,想要找些早年的老旧衣裳去搪塞那个还在备受打击的妹妹。

      打开衣柜,他愣了。

      空了小半的衣柜正中,挂着几件衣服。

      这些年赵弘毅日益衣冠楚楚,穿着十分讲究,方承乾再清楚不过。可眼前这几件乱七八糟的海滩风体恤、短裤,超市风蓝格子睡衣、纯棉秋衣秋裤是什么鬼?

      它们整整齐齐挂在衣柜正当中,还残留着洗衣液的香气,被熨烫得一个褶子都没有。

      方承乾看了一会儿,觉得好像见过。他记忆力颇佳,很快想起见到它们的场景:一次在那个漂流景区,赵弘毅遇到沙漠雨后;一次在医院,沙漠雨来服侍赵弘毅之后。

      它们,应该是沙漠雨买的。

      她应该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给赵弘毅买衣服的人。

      衣柜半空,赵弘毅带走了一些喜爱的衣服,却把她买的衣服全都留下。——他也想断了这念想。

      方承乾鼻子酸了酸,心肠却硬了硬,随便在衣柜角落找了个纸袋子,将衣服一把薅下来胡乱塞进去,匆匆出了门。

      一直到送沙漠雨上飞机,方承乾没敢再看她的眼睛。

      那双清圆的眼睛已经哭肿了,眯成两条狭长的缝。不,那不是一对缝,而是一双筷子,把他的良心死死夹住,按到冒着青烟的油锅里,滋啦啦炸了煎,煎了烤。

      方承乾苦笑着想,何必相煎,他的良心如此坏,只合掏出去直接喂狗。

      骗沙漠雨这单纯小姑娘说她哥哥死了,这哥哥还是自个儿好兄弟——现在想来,这做法实在卑劣得可以,亏他当初想得出来!

      偏偏自己撒的谎,含泪也要圆下去。

      在机场洗手间明亮的镜子中见到自己眼神空旷的模样,方大少突然想起,当初与沙漠雨机场分别后,赵弘毅也是这般鬼样子。

      他只希望赵弘毅不要行差踏差,祸害姑娘,不要如他一般亏心肠。

      飞机进入平流层,舷窗外白云朵朵如棉,悠然漂浮,银翼轻轻颤动,发出机械性的振翅声。

      沙漠雨侧过头,伸手去摸桌板上的纸巾,只摸到个空空如也的塑料袋底。

      看着她眼泪一沟沟一道道,邻座那位长发披肩妆容淡雅的美丽女郎低叹一声,将自己的手帕纸打开,递到她面前。

      哭了一路,沙漠雨早就头昏脑涨,鼻塞咽哑。她取了纸巾包住鼻头,擤了擤鼻子,瓮声瓮气对女郎道了声谢。

      女郎大姐姐似的揉了揉她的头:“失恋了?”

      沙漠雨吸着鼻子摇摇头:“失恋有什么可怕?又不是生离死别。”

      女郎似乎想到什么,也红了眼圈:“说到生离死别,我最讨厌医院和机场了,世上生离死别最多的地方。”

      沙漠雨憋了嘴巴又开始哭:“是我哥,我哥不在了……”

      女郎伸手抱住了她的臂膀,柔声宽慰她:“你哥在,在你心里。”顿了顿,女郎道:“当这世上再也没人念他想他,这个人才是真正不在了。”

      好有道理。沙漠雨握着纸巾,怔住。

      女郎又说:“我外婆我奶奶,都这么活着。她们知道我想念她们,还会到梦里来看我呢。梦里我和奶奶一起摘菜做饭、赶集买东西,可开心了。”

      沙漠雨慢慢收住泪水,闭上眼睛:“我也想梦见我哥,我想梦见我哥挣大钱,娶个漂亮能干的嫂子,我想过年到哥哥家吃团年饭,哥哥还给我压岁钱……”

      女郎微微一笑:“颜姐姐告诉你一个小方法哦,将来梦见你哥,醒来赶紧闭上眼睛继续睡,想着你的梦,就能一直梦下去。”

      还能这样啊?沙漠雨默默咀嚼着她的话,慢慢停止了哭泣。

      她和女郎讲起自己的哥哥,又将随身带着的红包和压岁钱摸出来给女郎看。崭新的百元大钞挺阔有型,取出时沙沙作响,声音清亮:“我哥对我特别好。这是他今年春节给的压岁钱,我哥其实不富裕,那时还在住院呢,可他却给我这么多压岁钱,叫我买喜欢的零食吃……”

      女郎对数字天生敏感,一瞥之下愣了愣:“啊,要凑这么些钱确实不容易。”

      她伸出细长白皙的手指点了点新钞上的号码:“你看,尾号全都是666、888、999。你哥哥真的很疼你。”

      她这么一说,沙漠雨才注意到那几张百元新钞的尾号全是吉利号。原来,原来弘哥哥给她包的红包,还有这样一层深意,六六顺,八八发,九九久——这得凑多久才能凑到啊?

      眼看她又要开哭,女郎大姐姐似的揉揉她额顶:“你看你,哭得眼睛都肿成灯泡了,让你哥哥知道还不心疼死!你听颜姐的,好好学习好好生活,别让你哥来你梦里看了担忧。”

      沙漠雨想了一阵,坐正了姿势,认认真真答道:“好,我听颜姐姐的。”

      过了一阵,又小小声问:“真的可以梦见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