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行你心上》一起跳舞

41、失联

　　赵弘毅眼角一跳，随即恢复如常，貌似平静发问：“呃，现在小孩子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

　　这其实算是心理学上的热门研究课题，卫成昭想了想，觉得聊一聊也无妨：“也不能这么说。父母离婚撕得太丑陋，孩子没法接受父母的恶劣一面，也会无法接受自己。因为每个孩子全部传承自父母血液和遗传基因，会让孩子在潜意识产生深深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厌弃，从而带来一辈子的自卑和自我否定，挺恼火。所以母关系恶劣的家庭里，孩子更容易出现心理问题，也容易复现父母的行为模式和婚姻悲剧。”

　　撕得太丑陋，正是沙时崇和莫晚霞的写照！

　　如果是他的复仇之举让芽芽险些抑郁成疾，甚至影响她一生……赵弘毅咬了咬牙：“这么说，还是不离婚的好？”

　　卫成昭皱了皱眉：“也不是。如果父母为了孩子勉强维持残破扭曲的婚姻，孩子会背上‘都是我的错’的重担，也有心理压力。在长期紧张的家庭关系下，孩子长大后还可能恐婚、恐生育，因为她潜意识不赞成为了孩子强行维持婚姻关系，不赞成为了孩子牺牲终身幸福，又无法相信自己具备拥有幸福的能力。”

　　这不是赵弘毅想要的答案。

　　他只想知道，那孩子是不是芽芽。他也知道，卫成昭作为医生，绝不会吐露患者个人信息。

　　略一思索，他挤出一丝笑容：“不知道什么样的风景这么能治愈心理创伤？她走了哪些线路？我也去试试。”

　　大多路线卫成昭都陪沙漠雨走过，怎么会不知道？卫成昭张口就数出几条线路——贵州大沙河、石柱茶马古道、南川金佛山穿越、巴中光雾山穿越……“一条比一条暴，保证刺激多巴胺和肾上腺素！”

　　正是沙漠雨走的那些路线！

　　赵弘毅冷汗涔涔。

　　钢硬如他，也在危险情绪中泥足深陷，不得不求助心理医生，何况从来如温室花朵般的芽芽！如果没有卫成昭，如果没有无疆户外，他不知道陷入自我厌弃和自我怀疑的芽芽会怎么样？

　　似乎从重逢开始，他带给芽芽的都是伤害，她失去了看似和谐的家，父母双双弃她，她患上抑郁，成为暴走族……

　　这一刻，赵弘毅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报复”这个字眼，在他的字典里开始褪色。

　　赵弘毅对自己说：住手吧，你的报复已经够多。为了母亲，为了芽芽，为了自己，远离江城，远离芽芽……

　　有的路，没得选，继续报复是错，继续接触也是错，左右都是错。

　　唯有从此消失，再也不见。

　　这夜，赵弘毅拿着手机，思量再三，联系江城那边的人停下对沙时崇的进一步动作，同时将沙漠雨、莫晚霞的电话统统拉入黑名单。

　　他彻底、干脆、全部放弃。

　　这夜，沙漠雨晚自习结束，抱着传播学、马哲等厚厚一叠书走在校园里。

　　头顶月芽新吐，当空盈盈生晕。沙漠雨抬头仰望一阵，不禁想起陪弘哥哥住院时，也有那么一晚，夜色宜人，四下静谧，城市安静得仿佛睡美人。两人一时兴起跑出去，在无人的街头散步，吃了个很好吃的小蛋糕，只看了一小会儿夜色，就被冬夜寒风冻回了温暖的病房。因为冷，她后半程都把手揣哥哥衣兜里，弘哥哥还给她捂耳朵呢。

　　人隔千里，共此月色？古人才这么无奈自我安慰，她当然是打电话啦！

　　电话那头，依然是：“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握着电话的手指根根收紧，沙漠雨心中生出无言恐慌。

　　自“5.12”后，她给赵弘毅打过几次电话都无法接通，如今过了这么久，依然是冰冷无情的“无法接通。”

　　出了什么事？是捐干细胞后出现不好的反应？还是工地上受了伤？她越想越急。

　　随着时间推移，联系不上的焦虑和担忧急剧放大。

　　现代生活多么荒谬，即使亲如他俩，两人之间的链接也如此脆弱，那无形无影的信号一旦连接不上，他们就成了两片烟云，各自消散，各自溶解，再也拼凑不到一处。

　　人在惊惶时，什么救命稻草都肯抓。那串从华蓥山宝鼎光明寺带回来的佛珠，下山就被束之高阁，如今沙漠雨又把它翻出来，日日缠在手上。

　　她记得那居士说，这是住持所赠，菩萨跟前开过光的。

　　她未求菩萨保佑自己，只求菩萨保佑弘哥哥，菩萨应该记得吧？

　　古时候的菩萨保不了现代通讯的畅通，直到放暑假，她还是没能联系上赵弘毅。而赵弘毅也一直没有联系她。

　　7月暑假，海市骄阳似火。

　　沙漠雨拖着小巧行李箱走出机场，万向轮划动得越来越快，几乎是狂奔着跑到国内航班出口，急急打了一辆出租，直奔赵弘毅唯一留给她的地址：长弓建筑设备租赁有限公司。

　　一路催促出租车司机快点，再快点，还是用了挺久时间才到。

　　几乎穿过整座城市，才到达那地方，位于城区边缘，远远的，已经可见片片青葱农田。

　　城乡结合部，一路门牌号码都是乱的。沙漠雨下了车，拖着行李箱和当地人打听。很快有人给她指了指路：“喏，前面那个工地就是。以前这公司的设备还堆码在那儿呢，现在好像关张了，设备都变卖了。唉，现在房价越来越高土地越来越金贵，还不如卖了地当个土财主呢。”

　　她看到那里有挖掘机和压路机在穿梭工作，立刻松了一口气，急步赶过去。弘哥哥说他是开挖掘机的，一定就在工地上。

　　工地门口，没有“长弓建筑设备租赁”的标识，只有个“铿锵越野赛车场”。

　　工地门口手持水枪冲进出车辆泥巴的大叔告诉她，这里没有赵弘毅这个人，这个名字他连听没听过。

　　沙漠雨进去后问了十多个工人，都是一模一样的回答，顿时有些心慌。

　　弘哥哥，你在哪里？

　　一放假，她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如今才发现，没了电话，地址失效，以S市之大，她难以在茫茫人海中寻找赵弘毅。他也从没告诉他他干活的工地、宿舍在哪儿……

　　回首看着一望无际的城市，沙漠雨茫然无措。

　　世界如此之大，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如此脆弱。就像10多年前赵弘毅离开家乡，断了信件，就断了踪迹。如今，断了电话，就失去所有消息。

　　她和他之间，难道就只剩下邮编、电话号码等冰冷数字，再也没有别的维系吗？

　　夏日骄阳下，红尘万丈，钢筋混凝土森林如蒙上一层烟火，楼宇在腾腾气浪中微微泛动变形。

　　沙漠雨站了很久，看了很久，最终沉住气，一遍遍对自己说：沙漠雨，你是要做记者的人。记着，脸皮要厚，嘴巴要甜，脑子要快，脚板要勤，想尽一切办法，用记者“挖”新闻的方式死缠烂打深挖细访，必须把弘哥哥找到。

　　冷静下来，她直奔当初那家医院，医生竟然记得她，很快帮她找到赵弘毅留下的资料。患者电话依然是赵弘毅那个打不通的电话号码。

　　她迅速看向家属一栏。

　　神情顿时变得讶然，随后又是一丝了然。

　　而自从她来照顾后，家属一栏，分明都是她的签名。

　　这个线索断了，她又找到骨髓库。

　　骨髓库的工作人员很热情，听说有位外地来海市的农民工捐赠了骨髓，眼下不知为何与家人失联，家属到处找人，立刻帮忙查询。

　　线索有了。这次，紧急联系人里填写着一个她认识的人：“方承乾”，赵弘毅的朋友，唯一来探望过他的人。

　　方氏集团宽大的办公室里，方承乾窝在大班椅里，双足翘起搭在桌上，不耐烦地接电话：“这种事情已经连续发生两次，两次事故背后，起码二十次隐患！我不问责你问责谁？别跟我说什么理由，那都是借口……”

　　挂完电话，又一个电话进来，是陌生号码，对方是一个女孩子，声音清甜，语气却焦急：“请问你是方承乾吗？”

　　连名带姓称呼自己，声音有点耳熟，一时想不起来。方承乾忙换上客气语气：“我是方承乾，请问你是？”

　　“我是沙漠雨，赵弘毅的堂妹……”

　　放下电话，方承乾思索片刻，终是下定决心，抓起车钥匙离开办公室。车子驶出车库时，方承乾猛然想起什么，一脚刹车停在腰板笔挺的保安面前：“你，把衣服给我。”

　　沙漠雨在咖啡馆坐立不安等了很久，才看到街对面一身保安制服的方承乾急急走来。

　　浅灰色的保安制式短袖衬衣，臂章和肩章都是红色，头上一顶红色八角帽。别人穿着像门童，此人却穿出一股英武潇洒男儿气，在下班族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惹得擦肩而过的美女频频回头。

　　他大步流星走进来，径自到沙漠雨面前坐下，抬手擦了擦额头汗水，脸上连客气礼貌的笑容欠奉，表情甚至有些冷肃生硬：“抱歉，刚刚交接班。”

　　沙漠雨眼中全是忧急，顾不得客套，“呼啦”一下站起来：“你快告诉我，我弘哥哥怎么了？”

　　方承乾深长地吸了一口气，低下头许久不说话。

　　沙漠雨急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子：“你说呀！”

　　方承乾坐在那里，低头不肯看她一眼，语气哀恸：“弘毅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什么？沙漠雨想也不想一巴掌打在他肩上：“你胡说！”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怎么能开这种玩笑？”

　　方承乾以手覆眼，声音低沉：“这种事能开玩笑？起初消息传来时，我也不敢相信。他们说，弘毅在地震灾区参与救援，遇到余震塌方，他开的挖掘机被埋，当场就——”

　　沙漠雨一双眼睛瞬间血红：“不可能，他明明在这里，离灾区一两千公里，他怎么会去——”

　　话音中断在嗓子口，她突然想起来：那段时间，全国各地的挖掘机纷纷赶往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