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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震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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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步时什么苦都能吃,回学校倒娇气起来。这天上课时,沙漠雨总觉得脚底痒痛,疑心有些发炎,便轻轻脱出鞋子,勾了脚,悄悄歪头看伤处。
身体和桌子都晃了晃。她扭头看向背后的同学:“干啥?”
同学莫名其妙:“我没干什么呀?”
又一阵晃荡,她眼睁睁看着同学桌上的水杯啪地掉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教室里窗户一阵作响,头顶吊灯壳子甩来甩去。
教授正讲马克思主义新闻观呢,看到这场景第一个反应过来:“地震!快跑!”
女生的尖叫声响起,教室里乱作一团。有人喊:“别挤别挤!”有人嚷嚷:“快点跑!”还有人在叫“妈!\"
教授在讲台上声嘶力竭呼喊:“不要推挤,有序撤离,谨防踩踏!”
等沙漠雨光着一只脚站在操场上,看着身侧拥挤胶着的同学老师,才真实地意识到:真的地震了。
每个人都在猜测是哪里,每个人都在害怕是自己家乡。
沙漠雨摸出衣兜里的手机,她鞋子踩掉了,还好手机仍在。
手机显示,此刻时间:2008年5月12日14点38分。
沙漠雨手指抖抖索索按着按键,第一个拨打妈妈的电话,盲音。
打爸爸,不通。
弘哥哥,也不通。
她急得吧嗒吧嗒直掉泪,狠狠按着手机按键,一边放在耳边听,一边哭。哭了一会儿,看到满操场的人都在打电话,这才意识过来,不是爸妈和弘哥哥出了事,而是通讯爆满了,或是移动通信设施在地震中受了损。
只过了一小会儿,就有确切的消息在操场上口口相传,国家地震局发布信息,确认2008年5月12日(星期一)14时28分04秒,四川汶川发生里氏7.8级地震,震源深度10公里,地震烈度达到11度。
7.8级!11度!已经是毁灭性地震了!
来自川西、川北的大学生们当场大哭,操场上顿时凄惨一片。
周围同学赶紧安慰。可这种事情,怎能宽慰得了?
学校广播很快出了通知,停止上课,请同学们待在空旷无人处,等待后续消息。
随着时间渐渐推移,地震有关的信息陆续传出,校园各处大屏幕不断播出相关新闻画面。
山河破碎,满目疮痍,举国悲痛。
沙漠雨和妈妈的电话打通了,莫晚霞没有事,刚刚装修了新房子的她正在昆明忙着给新房子添置家具,甚至没感觉到地震。听说女儿跑到操场上躲避,她松了一口气:“沙漠雨,不要回宿舍,不要回教室,就在操场上呆着!”
沙漠雨又打给爸爸,声音犹带哭腔:“爸爸,你怎么样?没有在水厂吧?”
凤凰泉来自废弃煤矿旁的地下水,厂房上方就是经年积累的煤矸石矿渣,周围山坡被挖得千疮百孔,她怎能不担心?
再怎么样,他都是她的亲生父亲。
“爸爸没事。现在厂里遇到些事儿,生意不好生产少,我今天没去,一点皮毛都没有伤着。你怎么样?”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爸爸,我好害怕你出事,怕极了。”
大灾大难面前,沙时崇接到的第一个关怀电话就是女儿打的,不免有些感动。父女俩难得彼此亲近关怀,说了一会儿热切的话。
得知江城只有震感,没有听说人员伤亡,沙漠雨放心挂了电话。
无论她多么怨怪父母对弘毅和大伯母的无情无义,当地震袭来时,她最担心的,依然是爸爸妈妈。无论他们做过什么,骨肉亲情是无法断绝的。
令沙漠雨忧心忡忡的是,赵弘毅的电话一直不通。不过想到他远在千里之外的海市,她也就放了心。可能,就是信号问题吧?
沙漠雨回寝室穿了鞋子,带上外套和钱包,又默默将户外装备全部带出。
这夜,有很多胆小的同学不敢回寝室,也将床上用品拖带出来,在操场打起了地铺。学校工作人员巡查各处,尽力为学生做好服务。
好在暮春时节,外面温度还算舒适。
沙漠雨和吴忧不约而同将自己的帐篷让给了几位川西、川北的同学,两人在林间绑起吊床,铺了睡袋,一起过夜。
没人能睡得着。
这样大的地震,不知道多少人家破人亡,长眠地底。新闻上的画面触目惊心,每个人心头都沉甸甸地喘不过气来。
沙漠雨和吴忧长吁短叹,十分忧急。
“对了,师傅怎么样?”
吴忧勉强一笑:“他呀,第一时间给供应商打电话打款,抢了一大批帐篷,又把店里的帐篷全部从折扣价恢复到原价。听说半天的功夫,店里帐篷地席吊床全都销售一空,多年前积的老货都卖光了。如今江城很多家庭都在各大广场上打地铺呢!”
沙漠雨没想到师父竟然这种操作,这也……
不算是囤积居奇吧,可也太有商业头脑了些。
吴忧猜得到她表情,“噗嗤”一笑:“哎,你看你,又道德洁癖了吧?”
相处久了,吴忧就发现沙漠雨有这么个不算毛病的毛病。
有一次两人结束驴行回学校,背着大背包乘公交车。遇到老人,沙漠雨非要让座。老人家瞧见小姑娘一脸疲惫还携带大背包,怎么也不肯就座,按住她肩膀坚持让她坐着。就这么个小事情,沙漠雨居然惭愧了一路。吴忧简直不知道她怎么长成这性子的?明明有那样的父亲,她的灵魂却干净得像溪石上生长出的秀草,一点儿尘埃也不沾染,洁净到苛刻地步。
沙漠雨不说话,只不好意思笑笑。
“我爸说了,不赚点钱,哪来钱捐?他把店里的大型帐篷和应急抢险用得上的物资都收罗到一起,捐给民政局拿去统一调度,给灾区救灾了。我听说无疆户外还组织了一支志愿者队伍,要跟随进灾区。”
“他们能做什么?如今灾区差的是医疗救护和搜救队伍吧?”沙漠雨有些诧异。
“能做什么做什么吧。”吴忧转述无疆的想法:“如今灾区路桥损毁,很多搜救只能徒步进行,他们去了就算帮不上太大的忙,至少也能徒步运送物资,应急包扎,搭设避难营地什么的。再不行,也比光凭一腔热血进灾区的人有自保能力,不至于添乱。”
沙漠雨动了动嘴唇,想说“我也去”。可如今,她的体力和应急救援素质还远远达不到可以出征的地步。
要是有弘哥哥那样的体格……想到捐献过干细胞的赵弘毅,她脑中灵光一现:“吴忧,我们明天去献血。”
吴忧一拍巴掌:“对,献血!灾区现在最缺血了!”
饶是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去献血,两人还是被献血车前长长的队伍给惊住了,一问才知道,有些学生睡不着,早上4点多就到献血点来排队了。
排啊排,足足排了两个多小时才排到。吴忧上了采血车,护士则打量了沙漠雨一眼:“去称体重。”
献血还量这个?沙漠雨疑惑着站上放在一边的体重秤,护士一看:“体重不足45公斤,不能献血。”
沙漠雨急了:“怎么不行?你通融通融……”
护士忙碌不休,根本顾不上照顾她的情绪,急急说了一声:“不达标就是不达标。下一个同学!”
下一个同学迫不及待上前,沙漠雨怏怏挤出人群。
她曾经劝赵弘毅“身体这么吃亏要不我们不捐了。”而现在,只要护士肯要她的血,她才不管身体亏不亏,四百、八百毫升都愿意捐。
吴忧献完血,用棉签按着臂弯朝她走来:“沙漠雨,怎么了?”
“体重不达标,她们不要我的血。”沙漠雨心头焦急,觉得自己非做点什么才能排解。
她看了看旁边药店:“有了!”
沙漠雨从包里摸出一张卡:“你先回去休息,我去买补血药!”
她给赵弘毅买过补血药,富有经验。很快采购了一批价廉物美的补血药,提着满满四大袋子药冲到采血车前。
曾经粗暴打断她话语的护士看了看她手中的药,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挪身让了一点位置。
这天上午,每位献血的C大学生走出采血车时,就会看到一位美丽的女大学生真诚关切地递上补血药品:“谢谢您的爱心捐赠,请注意身体!”
仅仅半天,全重庆、全四川,全西南片区,全中国血库爆满。
与此同时,无疆和无疆户外另外几名精挑细选、自愿报名的驴友到达都江堰。
一到灾区,所有的志愿者都被打散到各个应急抢险队伍中,分派不同的任务。
无疆接到的任务是进入几个深山中的集镇,摸清那里的情况,传回消息,就地开展救援指导,同时背送首批救援物资。
事发紧急,调运来的救援物资不多,能用人力背送的,只有医药品、消毒用品、帐篷布、单兵食品等轻量化物品。寻常食物之类太重,靠人力翻山越岭背送根本杯水车薪。
无疆户外驴友们有常识,知道地震灾区水源受到扰动,如今饮水都需要消毒,因此大家也带了不少消毒用品。
大雨哗哗下,松散的泥土哗啦啦往下垮塌,石块噼里啪啦掉入河中,溅出浑浊的水花。
无疆在雨中奔走了两天。
这两天,他只短暂休息了5个小时。
他到达了两处村子,第一处地势略平坦,情况稍稍好一些,第二处村寨损失惨重,村民们的房屋大半垮塌,小半被泥石掩埋。农村老旧房子,没什么质量可言,大地震一来,顿时如同豆腐破得稀碎。
村民们说,地震来时,他们眼睁睁看着村前半座山如冰山融化般碎裂垮塌,唯一的出路彻底堵死。
这里的山不像别处,全都是碎石堆垒,连成整的岩石都没有,地震一来,跟筛糠似的。
无疆翻山越岭到达时,劫后余生的村民们还在忙着扒拉砖头房梁救人。伤者、老弱病残则在仅有的一块平地集中起来。大家同时还抢出来一些能用能吃的,先集中调配。
无疆只有两只手,此时此刻,只能先顾活人。
大震之后,大雨紧跟。活出来的这些人非老伤即残,不能淋雨。他必须先把营地搭起来。
无疆体力最好,出发时携带了一批超轻天幕。这是户外扎营、海滩活动等常用的用来遮阳的巨型篷布。
树木、竹子、木棒,绳索、塑料、布,一切能用的材料都用起来。草木窝棚也好,简陋帐篷也好,天幕也好,都胜过露天。他忙忙碌碌了一天,完成了临时避难所,一共11个天幕,7个窝棚,每个窝棚外都罩了从菜地和废墟里抢出的塑料布,勉强挤得下幸存村民。
有的村民簸着脚、吊着手膀子哭着回来;有的背着救出来的家人;有人两手空空,双目空空,连泪也没有;有的据说留在原地,举着木板或是铁锹,冒雨挖掘,不死不休。
人回来了,要吃,也要喝。
地震之后,溪水和地下水受到扰动,浑浊不堪,细菌病毒不知多少。这节骨眼,雨水也比溪水干净。无疆带领大家用锅碗瓢盆收集雨水,用明矾絮凝沉淀,用消毒片消毒,再烧成开水。
引火物是他在松树林里劈砍下来的松香。
卫成昭说的什么卫生巾引火、过滤大法,在这自然灾害面前就是个笑话。啥都没了,哪来卫生巾?
水烧开后,无疆给病号、伤员们分发止痛退烧药、消炎药等。
山上的果、地里的菜、架上的瓜,还有幸运刨出的米面,统统大锅煮了,有什么吃什么。
油盐都是奢侈品。
一位满脸沟壑的老婆婆抖索着嘴唇问无疆:“你是国家派来救我们的不?”
无疆不假思索道:“是。”他是第一个到达村子的人,他得给他们希望。
老婆婆干枯的手指死死揪住他袖子:“你是解放军不?”
无疆再怎么也不敢冒充解放军:“我是志愿者。老婆婆,全国人民都在想办法,我们一定能坚持下去!等到救援!”
老婆婆咧开嘴哭了,露出光秃秃的暗红色的牙床:“你们要快点呀!我屋儿媳妇还埋在地底下呀……”
她的哀嚎刺破了重重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