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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祈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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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忠恕一家六口来得比赵弘毅早。
钱葳术后,干细胞迅速成活、繁殖,排异反应轻微得好似奇迹。她一天天身体好转,苍白的脸上渐渐由内而外显现出红晕,干瘪瘦小的身板儿开始长个头长肉,终于有了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窈窕模样。
前几天,家里人刚刚为她庆祝了17岁生日,这一天,她前所未有地吃了两大碗饭。
笃信佛理的夫妇俩认为,这都是普善寺许愿的缘法。
当然赵弘毅功劳第一,可若不是在普善寺遇到赵弘毅,又怎么会有他起意登记捐赠骨髓,又成功配型呢?可见冥冥中自有菩萨庇佑。
碍于规定,也出于尊重赵弘毅个人意愿,两家不能相认。但明德集团有的是办法提携这个年轻人,否则,赵弘毅的新事业绝不会进展如此顺利。
烧香还愿不能忘记。钱葳身体好些,一家六口起了个大早,抢到了普善寺的头一炷香。
春暖花开时节,普善寺的桃花开得满树烟霞,甜香盈庭。厢房里,木悦端了茶杯隔窗赏花,瞧见了一脸肃穆的赵弘毅匆匆前来。
她给女儿指认:“你看,那位年轻人就是赵弘毅,给你捐干细胞的人。”
钱葳、钱北辰兄妹俩一起来到窗前,连钱北辰妻子孟湘也抱着孩子起身过来,好奇探看。
只见庭中那人眉毛浓长探入发鬓,五官端正冷肃,下颌微抬,线条硬朗,给人很MAM的感觉。他步履如风走过中庭,薄款长风衣被带起,飘飘猎猎,身姿雄健无双。
“人才不错。”孟湘率先赞了一句:“长得有点像,像谁来着?哦,像□□伯伯年轻时候的样子,我见过王伯伯年轻时的照片。”她父亲也曾是外交官,此言倒不是夸耀。
钱北辰表示认同,初见赵弘毅,他也有莫名眼熟的感觉,原来是像电视里的□□啊。
钱葳一见他,便觉亲近亲切。她的身体里,如今汩汩流动着他的血呢。
她转头问爸妈:“是咱们家约他来的?不是说有规定不能相认,他也不愿相认吗?”
木悦摇摇头:“没有约,算是偶遇吧。我听方承乾那小子说过,赵弘毅母亲早逝,他每年都来普善寺烧香悼念,我们以前也遇到过两次。”她瞥了瞥丈夫,微微一笑:“普善寺的知客僧也这么说,倒不是人家编谎话乱攀附别有用心。”
钱忠恕咳了咳。
钱葳眨了眨眼:“妈妈,我想过去看看。”
知道女儿对捐赠者好奇已久感激至深,夫妻俩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裹好外套,外面有风。”
钱葳便出了门,跟上赵弘毅,又悄悄躲在大殿帷幔后。
她看见他肃穆庄重点燃香烛灯火,看见他重重下跪磕头,看见他久久不语终至泪流满面,依稀听见他喊了一声“妈。”
真是个孝子——少女想着疼爱自己的父母,跟着感动落泪,脸却红扑扑的。
心脏砰砰跳动,她按着胸口,低低道:“心,你也感觉到血液的主人了吗?”
她体内流着赵弘毅的干细胞繁殖成活的血液啊。那血液,奔腾汹涌,活力洋溢,令人热意融融,是她17年里从未感受过的康健。
此后,钱葳常常来普善寺。眼看天气越来越暖,普善寺的桃树结出桃儿,又红了桃子尖儿,那个在桃花树下快步行过的男子却再也没出现过。她很想向父兄打听,却不知为什么,总也提不起勇气。很久以后,钱葳才听父亲无意中说起,赵弘毅已经离开海市去四川了。
春已暮了。
华蓥山主峰,海拔1590米的宝鼎,古刹庄严,烟泛崇光。光明寺前小块空坝上,无疆户外的驴友们正在晚餐。
此行32人,帐篷21顶,本都扎在寺庙内的院坝和回廊下。但大家都是俗人,不肯茹素,也不便在僧人面前吃肉喝酒,所以聚餐地便挪到了寺庙外。一时间,梯坎上、护栏上,野餐布垫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户外套锅,红烧牛肉、烧鸡公、番茄丸子、水煮滑肉、酸萝卜鸭应有尽有,还有各种乐扣盒子装的卤猪耳、花生米、香肠、腊肉、酱肉、烤鸭、腊鱼、豆干之类。
床前明月光:“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藏,来来来,香焦牛肉尝一块不?”
地上鞋一双:“你那手艺少丢人现眼!我说你盐巴放多了你非不听!”
老猪:“少卖你的肉,又不重,还禁得住放,留着明天下到胜天湖坝尾再吃。大家来吃我带的黄豆红烧肉。哎,我背这么大个乐扣盒子爬上宝鼎我容易嘛?明天还要走一天。”
无疆:“吃吃吃!你喊一声多谢,我就勉为其难帮你消灭几坨。”
老猪“谢谢你,我给你叫劳慰,来夹两块嘛。”
……
沙漠雨端着塑料小碗,看这群人到处卖菜,笑得眼睛眯起。
无疆户外的驴友们越来越腐败了。华蓥山——滴翠峡——胜天湖这条路线,第一天海拔上升1000米,第二天要穿越一条崎岖无人的峡谷,攀爬巨石,溯溪险滩,难度怎么也不算小,大家居然还带这么多美食。她所在的小组是7个人组成的伙食团,晚餐居然端出来11个菜!
先吃自己的菜,第二天徒步好给背包减轻负重——腐败分子们都这么想,于是在寺庙山门外,个个都疯狂兜售自己的菜。
什么也没带,蹭吃蹭喝大半年的沙漠雨和吴忧顿时成了大伙儿眼中的红人儿,照例被众人投喂得肚儿滚圆,还被人连连道谢呢。
酒足饭饱,沙漠雨和吴忧熟门熟路收拾了本组残局,去寺庙后厨水槽处给大家洗碗筷。
这学期来,她买了些简单的炊具,也在大学宿舍简单做过几次菜肴,到底手艺稀松拿不出手,于是每周末驴行,蹭吃蹭喝的她便自觉饭后洗碗。
驴友们多有厌恶洗碗的,大伙儿都喜欢和她搭档组成一个伙食团,彼此分工合作。只几次下来,大家就封了她一个“无疆户外首席洗碗工”的光荣称号。
水槽边,寺中一位戴着酒瓶底厚眼镜的中年居士有些歉疚地向她解释:“不好意思,我们寺取水难,洗碗水都是屋顶修水池接雨水使用,前天下了雨,水还没镇干净,有点脏。”
“是我们不好意思才对。师傅们本来就用水困难,我们还给您添负担,挤占师傅们的水资源,真是过意不去。”沙漠雨歉意笑笑,又解释道:“您不用担心我们不习惯。我们驴友在外面,雨水浑水也都用过。”
拧开水龙头,指头细一股,水接在盆里果然很浑浊,里面还有细微的绿藻。沙漠雨看了眉头不皱,拧开随身带的VC药瓶,将灌装在内的洗洁精滴入水盆,“呼噜噜”用最少的水将碗筷洗刷干净,清洗一遍厚用消毒湿巾一个个擦了一遍。
其它几组的人见了,啧啧称赞:“果真是首席洗碗工,洗碗又快又好。”
沙漠雨又帮他们洗剩下碗筷。
洗了一大堆锅碗,腹中还是鼓涨,得消食儿。沙漠雨裹上软壳冲锋衣,在寺庙周围转悠。
光明寺孤踞山顶,地方并不大,山顶八面来风,盘旋呼和,风刮过耳,如闻浪潮。
俯瞰群山,有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吹了一阵山风,沙漠雨觉得有点凉飕飕,便回到寺庙内各处闲逛,听师傅们讲经,听居士们讲佛教历史。
听着听着,觉得怪有意思的,原来僧人们在古代佛教初传时居然可以吃肉,吃三净肉。也就是眼不见杀,耳不闻杀,不为己所杀,即不是为了自己想吃才杀的肉。如今,寺庙中体弱的居士也会偶尔吃肉补养身体。
“现代营养学告诉我们,蛋白质不可缺少。”那位带她洗碗的眼镜居士笑微微如是说。
沙漠雨再看观音殿那千手观音时,便有了不一样的观感,觉得菩萨不那么高高在上,多了一些和蔼可亲。
眼镜居士又说:“你们住在寺庙中,明早可以早早起来烧头一炷香。只要心诚,菩萨会保佑你们的。”
沙漠雨听了心中微动。
第二天一早梳头洗脸毕,沙漠雨来到观音殿。
殿中千手观音约莫近10米高,仰望倍觉法相庄严。总计有48只大手,920只小手,每只大手拿一把法器,庄严肃穆。
双手端握细香,烟气缭绕升起,到头顶上方渐渐散作虚无。
虔诚的祈求,真的可以上达天听吗?
心中所想渐渐凝成实体,凝成一个无比诚恳的愿望。沙漠雨在蒲团上正正跪下,双手举在额前,俯身拜倒:“求观世音菩萨保佑我弘哥哥平安康健,逢凶化吉。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他一生顺遂如意。”
来到观音殿后的普贤殿,她再度跪拜:“求普贤菩萨保佑我弘哥哥平安康健,逢凶化吉,一生顺遂如意。”
殿外,吴忧和卫成昭窃窃私语:“卫叔叔,你看沙漠雨怎么迷信起来了??”
卫成昭笑笑转身,不以为意挥挥手:“有信仰,有寄托,有念想,好得很哪。”心中有寄托,身体常锻炼,这样的人再怎么也不会抑郁了吧。
殿中,沙漠雨跪拜完起身,在功德箱前表示了心意。一回身,只见眼镜居士静静站在她身后,抬手递过来一串佛珠:“我们住持送你的,观音殿上开过光,可以保佑你。”
沙漠雨躬身致谢,收下佛珠,挽在手上,足足挽了四圈儿,还很有些松,挽五圈又不够。——噫,尴尬了。
居士微微一笑:“也可以送人。”
早上八点半,队伍拔营起步。
华蓥山区是川渝之间的生态屏障,头一天无疆户外从四川广安一侧上山,这一天从重庆一侧下山。
这片山区也是《红岩》中“双枪老太婆”战斗过的地方,地势险要,村落稀疏。一连过了几个煤矿后,无疆户外的驴友穿入了无人峡谷滴翠峡。这里大片都是低矮的竹子,小路在竹林中蜿蜒前伸,地上都是厚厚的枯竹,腐朽竹叶和新竹的清香混合在负氧离子充足的空气里,有着特殊的气息。
正是竹笋萌发季的尾巴,竹林里小箭镞根根向上生长,有些驴友耐不住手痒,一路扳笋子,剥笋皮,尤其以卫成昭最积极。
沙漠雨倍觉新鲜,也跟着扳笋子。学大家的模样,轻轻一脚将笋子“咔嚓”从地面踩断,用瑞士军刀从笋子根部往上一划,手指缠绕着笋皮盘绕着往下拨,很快就剥出白生生脆嫩嫩的鲜笋,指头粗细,约莫有筷子长短。
看到剥出来的笋,沙漠雨终于有点熟悉感了:“哦,就是我们吃火锅的笋呀!”
卫成昭动作比她快多了,一路行来手提环保袋里已经收货大半袋笋子:“这个不仅可以烫火锅,还可以炒肉,炖腊肉,也可以配在红烧肉、排骨、牛肉里。青青最喜欢鲜笋了,我多弄点笋子回去冻在冰箱里,留给她慢慢吃。”
沙漠雨立刻将自己扳的十多根笋子都塞到他袋子里:“我帮你扳笋子,反正我拿回寝室也没用,只图个好玩。”
卫成昭笑:“你可以多扳点,晚上露营我们还可以用这个烧红烧牛肉,特别好吃。华蓥山是大熊猫放归基地,这里的笋可是纯天然绿色无污染,保证高品质。”
听他这么一说,大伙儿扳笋子更来劲儿了,行进速度一再减慢。无疆也不催促,只大声提醒大家:“注意看路,小心脚下打滑。还有,钻竹林小心有蛇,登山杖一路打着走。”
过了这段路,前方已经无路可循,只能下到河谷,在巨大的乱石堆和河水中穿行。前两天上游下过雨,水色依然青翠透彻,但河水比往常深且急。
刚开始,大家还兴奋拍照,戏水,打闹着。到了河中石滩必须攀援而下,巨石壁上青苔湿滑,无疆刚拿出绳索,几个老队员却说宁愿涉水过。
新加入无疆户外的队员一听,立刻心头打鼓,纷纷发问:“水潭有多深?”“不会游泳的怎么过?”“包又怎么过?”
沙漠雨气定神闲:“放心,有无疆、卫成昭、泳浴乐和大海,这些都不是问题。”
无疆的水性自然没得说。地中海虽然因头顶秃了块头发得名,但他的泳技和体力,游过地中海的直布罗陀海峡只怕也不在话下。
解决方案是有的抱石而下,有的地方溯溪。无疆和几个身体强壮力气大的队员将大家的背包扛过河,用绳索给大家做保护,牵索过河。
团队的力量在这种时刻深深体现。
“哪些女队员大姨妈来了不能沾冷水的,说一声,我们无疆老大负责背过河!”卫成昭吼了一嗓子:“特殊福利哟!”
伊丽莎白.翠花嘎嘎一笑:“我,老大背我嘛!”
无疆弯着眼睛笑骂:“滚一边克!你上周徒步也说大姨妈来了,骗老子背过河,这周还骗!”
翠花抛了个夸张媚眼:“死鬼!你忘记啦?我大姨妈要来七天。”
果然队员们笑起来:“老大,你要记住哦,翠花大姨妈七天!”
无疆脖子直直一扬:“老子是要拿个本子记起!还有你、你、你!你们这些女的借口大姨妈不喝酒,借口大姨妈要我背过河,借口大姨妈中断冬泳的,往后都给我小心些!”
欢笑声中,队伍坚定行进。
几次来回过河,沙漠雨的登山鞋全湿了。到胜天湖尾的竹林扎营时,她发现脚上已经被湿鞋子打了两个大大的血泡。
沙漠雨坐在帐篷口,借着天光,用消毒纸巾擦了擦瑞士军刀,将血泡剪破,贴了创可贴,眉头半点不皱。
无疆瞧见,轻轻吁了一口气:他这徒弟,不仅体力见长,还野蛮生长了。
“哪些去胜天湖游泳的?”不知谁一声吼叫,竹林里顿时钻出七八条汉子:“我去我去!”
“来了胜天湖,哪能不游泳?”
翠花:“我也去!”
“你上午还说大姨妈来了要我背?”无疆毫不客气揭穿她。
“第七天下午,好了。老大要不要检查?”
无疆梗着脖子疾步走开。
沙漠雨听得抿嘴笑,取了防水相机起身:“师傅,我去给你们加油!”脚上一蹬,穿起登山鞋,跟着跑出去。
华蓥山下胜天湖,其实已经到了重庆北碚金刀峡镇境内。70年代,近万民工经过近10年的艰苦奋斗,以21人牺牲,70余人伤残为代价才修筑成这个高山人工水库,也是中国人定胜天的历史见证,湖由此而名胜天湖。如今是个未正式开发,但游客已然不少的旅游区。
站在湖边,只见四面环山,群山苍翠,泰半是青松翠竹,俯仰向背,气宇轩昂。湖湾修长,湖水静穆,湖岸泥沙黄白,夕阳下湖水从浅至深,呈现出金色、浅绿、翡翠、苍翠的颜色。迷人的湖岸曲线,清清的湖波,展示出万千风韵。
这般好水好景,泳者们激动得嗷嗷叫,一个个踩了弹簧似的往水里弹。
沙漠雨举起相机,咔咔拍照。
她会游泳没错,可她始终不肯冬泳。胜天湖水温低,她不耐低温,只能望水兴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