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分离 ...
-
已经注射了几天动员针,再经过一系列检查,分离造血干细胞就正式开始了。
程序说来很简单:一只手抽取血液,经过仪器循环,分理出干细胞,再将剩余血液通过另一只手输回体内。
医生真诚地给赵弘毅一条建议——穿纸尿裤。
“整个过程持续好几个小时不能动,你会为上厕所的问题十分痛苦。相信我,前面几位献干细胞的都这么说。”
“没事,我肾好。”赵弘毅不以为然,尿在纸尿裤里这种事,他打死也做不出来。
医生轻飘飘看了沙漠雨一眼:“随便。”或许人家想让小女朋友服侍着方便也说不定。年轻人,情趣么。就跟整天“弘哥哥”、“芽芽”来来去去腻歪似的,酸得人掉牙还不自知。
这么硬朗威风一条汉子,看女朋友时眼睛都要化出蜜糖来。什么哥哥妹妹,他信个鬼,明明都不一个姓! 哼!
看着大量血液从手臂抽出,红彤彤的血液流经透明管子进入复杂的仪器,在体外处置、分离、循环再输送回去,沙漠雨心揪成一团,问了好多遍“弘哥哥疼不疼?”
笑话,赵弘毅怎么会觉得抽血疼?
只是两条手膀子直直伸着一动不动久了,麻木得很,到后来,几乎要失去知觉。
沙漠雨给他揉膀子,又不敢揉离针头近的肘弯,只远远揉着小臂和大臂,一下一下,不轻不重。
医生看着小姑娘又白又嫩的小手温柔细致地揉,又对赵弘毅冒酸水了:“你可真会享受。”
是啊,从未有过的甜蜜和沁香。这样的日子要记得牢牢的,往后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日子,也算有个念想。
赵弘毅想,从前他从不觉得一个人孤单。有过芽芽的陪伴,一想到往后独自生活怎么就那么,那么难受呢?
两个半小时后,他更加难受。
咳咳,是生理上。
咳咳咳,早上不该喝那两大杯牛奶,还吃了金兰瓜。
医生看了看他被子下交叠不安的大长腿,呵呵冷笑——怎么样?不听医生言,吃亏在眼前吧?血液内科小护士不像泌尿科肛肠科的久经沙场,才不会帮你做这种事,你就憋吧憋吧憋吧。哈哈哈哈!
赵弘毅憋了一阵,沙漠雨从他表情细微之处瞧出不对来:“弘哥哥,你是不是想上厕所啊?”
赵弘毅咬牙不说话。
沙漠雨便用眼神向医生求救。
医生瞥了赵弘毅一眼:玩脱了吧?
热心冷面的医生清了清嗓子:“看我做什么?家属是干什么的?照顾亲人生活起居的!自己想办法吧,难不成还要医生护士动手帮病人小便?”
好有道理,沙漠雨竟无言以对。
医生起身离开,两分钟后扔了一个小便壶过来。轻飘飘飞了赵弘毅一眼:“兄弟,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让芽芽给他接小便?赵弘毅顿时涨红了脸:“我觉得,还可以忍。”
忍到快天崩地裂地老天荒,终于拔了针头,赵弘毅爬起来头重脚轻步履踉跄扑进了卫生间,哪还顾得上先按下按钮冲水掩盖。
水流激射而出的动静颇大,沙漠雨红着脸吐了吐舌头:妈耶,弘哥哥可别憋坏了。
赵弘毅:幸亏我肾好。
干细胞分离后,红十字会和骨髓库的工作人员到医院看望慰问赵弘毅,嘱咐了些术后注意事项,诸如多补钙,多喝牛奶,多休息,暂停体力劳动和体育锻炼之类。然后给赵弘毅颁发了《捐献造血干细胞荣誉证书》,双方合影留念。
沙漠雨将大红烫金证书拿到手里翻来覆去看,上面内容很简单,只有一段话——
“赵弘毅同志:
感谢您光荣地成为造血干细胞志愿捐献者。为了拯救患者的生命,您于2008年2月10日捐献了造血干细胞,您的这一人道善举将使血液病等疾病患者获得重生的希望。
特颁此证!”
沙漠雨好奇地问工作人员:“这就行了?患者的病就能治好了?”
骨髓库工作人员是个40多岁戴细脚银框眼镜的老大姐,说话做事非常亲切非常有耐心:“只能说有治愈的希望,具体要看有没有排异反应,干细胞存活情况等,比较复杂。”
沙漠雨又问:“患者到底是什么人呀?等那小姑娘长大了,应该好好谢谢我弘哥哥才对。”
“芽芽!”赵弘毅轻喝一声,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对骨髓库工作人员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妹妹孩子气,不知道你们有严格的保密规定。患者是谁,什么情况不重要。我的个人情况,请务必对受捐者保密,日后也不必有任何联系。治疗白血病相当消耗财力精力,我不希望给人家造成任何人情或是经济上的负担。”
工作人员愣了愣,又确认了一遍才答应下来。
沙漠雨不好意思挠头——瞧她哥,多高风亮节啊!可自己呢,哎……
捐完干细胞,赵弘毅还需养护两天才能出院。他没有明显不适,只是睡意多了些,精神上有点儿倦怠。
医生说,这是正常反应。要是没一点儿反应,那才不正常呢。
沙漠雨只觉得赵弘毅老看着她,眼神怪怪的。
她忍不住摸摸自己脸,脸上没什么啊?再看赵弘毅时,他又转过头看向窗外了。
分别越临近,赵弘毅越不舍。越不舍,便越要舍。
沙漠雨对赵弘毅的纠结懵懂无知,待见方承乾开了辆划花了漆面的朗逸来接赵弘毅出院,还感激这始作俑者呢:“你对我弘哥哥不错哦。”
方承乾又露出招牌笑:“小妹妹,你放心把他交给我好了。我先送你去机场,再送他回宿舍安顿。”
沙漠雨摇头:“那怎么行?弘哥哥才抽血,还不舒服呢。我再照顾他两天。”
方承乾盯了赵弘毅一眼,从牙缝里往外蹦字儿:“我说话直,小妹妹你别见怪。弘毅一个工地搬砖的,工棚狗窝留不得客。回头倒让他费心你的起居,招待你吃住就不好了。”
“哦。”沙漠雨转念一想,何况弘哥哥本来就该安心休养,她留下来只会叨扰他这个做主人的。离开医院营养食堂,她哪里会做饭呢?若是吃住都在外面酒店……呃,弘哥哥经济可不宽裕。她虽然极力不给弘哥哥添负担,但太过就损了哥哥的面子,上一回去医院附近超市,收银员就用鄙夷的眼神看哥哥呢。
那就下次放假再来看他好了。在那之前,她一定得跟无疆户外的驴友们学会做饭!
她悄悄从背包里取出纸袋子,塞进赵弘毅的行囊里。
赵弘毅瞧见她侧过身去小心翼翼偷塞东西的动作,无奈笑:“芽芽,你又给我买什么了?”
“补血补钙的。”沙漠雨转身,笑嘻嘻地:“弘哥哥记得医嘱哦,休息一段时间,别去做工。不然骨头疼了,没人给你揉。”
得!人家献干细胞体能下降,他倒好,混吃等喝养了一指厚的膘。赵弘毅无奈地笑:“芽芽,你来照顾我,陪我过年,我还累你破费,几次三番给我买东西……”
沙漠雨拉着他的手,很认真地说:“你是我哥哥,我来看你应当应分。而且,你也陪我过年了呀,你还给我压岁钱呢。”本该孤零零一个人的春节,因为有了弘哥哥,还过得挺愉快。
方承乾摸了摸揪酸的牙槽骨:“行了,你们是兄妹俩,一家人!别这么客气行不行?”眼睛看向赵弘毅,“兄妹俩”三个字咬得重重的,字字如冷硬尖钉。
赵弘毅缓缓闭上眼睛,将看向沙漠雨的目光寸寸收敛回去,把那些不该有的虚妄念头彻底关在心底,脸上自然而然带出几分疲惫衰败之色。
待目送沙漠雨乘坐的飞机冲上云霄,方承乾回身毫不客气狠狠拍打赵弘毅的脑袋:“我打死你个龟孙儿!我打死你个龟孙儿!”
赵弘毅在副驾上作抱头鼠窜状:“我对不起方大少!对不起方大少,委屈您大驾,不知从哪里翻出这车来陪我演戏,对不起对不起!”
“滚!我跟你计较这?”方承乾气出不止:“多好的妹妹,你还想祸祸人家!”
他朝赵弘毅行李包一努嘴,自己抱臂拧身看向车外,气鼓鼓地:“自己看。”
赵弘毅拉开行李包拉链,扒出纸袋子,只见里面躺着红彤彤厚膘膘两沓毛爷爷,起码两万块。
孤儿赵弘毅,最喜毛爷爷。
这一刻,毛爷爷退到了九霄云外。
方承乾愤愤不平:“你妹妹担心你这几个月不能去工地搬砖,没了收入。又顾及你面子偷偷塞钱,对你掏心又掏肺。你呢?装穷刻薄她!还一脑子龌龊念头!我靠!你要不装穷,哪有这场事儿?我看你糊涂心思就打这儿起的头!”
赵弘毅苦笑。是啊,他如果一开始就以成功人士衣冠楚楚的模样出现在芽芽面前,芽芽就不会对他诸多关怀心疼,他也不会动心。
可若非如此,他怎会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无条件地想他念他为他,无关他的财富地位才具价值?
赵弘毅闭上眼睛:“芽芽……”
方承乾一边开车,一边斜眼冷冷瞥他。只见他脸色灰白,一脸掩饰不住的沮丧,心头一软,“哼”了一声:“知道错了?”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赵弘毅睁开眼睛,眼神恢复了几丝清明:“知道了。”
方承乾心头提起的那口气并不能松下去,只好给好兄弟继续念紧箍咒:“知道就好。你得管住自己,多想想你妈!想想她在天上看着你,盼着你正常恋爱结婚,给她生个孙子,你就不能有混账想法!”
赵弘毅垂下眼眸:“嗯。”
方承乾又道:“你再想想你的毛爷爷,想想明德的合作项目,别想那丫头片子。”
赵弘毅开始想毛爷爷,可浮上眼前的,却是芽芽抱着薯片咔嚓咔嚓嚼着,一边往他嘴里塞;她将手放在他的衣袋里取暖,他给她捂耳朵;她给他剃胡须,摸着他的下巴看是否剃干净;她捧着红包眼睛明亮亮的,在他脸侧虚虚地“吧啾儿”一口……一幕幕,如同光刻机刻在脑海里。
很清晰,很温暖,更残酷。
踏入27岁的这个新春,赵弘毅抽完干细胞离开医院,血液中涌动着对某个人的柔情,可他必须将这感情连根拔起,杀得片甲不留。
真是黑色幽默。
将赵弘毅送回家,气鼓鼓的方承乾一脚油门走了。
隔半个月,方承乾又屁颠屁颠来约赵弘毅。这次,他受钱北辰所托,第一次约赵弘毅进二代们的核心圈。
赵弘毅来得很早,比做东的方承乾还早。
见到他,方承乾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