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行你心上》一起跳舞

32、筝声

　　医院营养食堂，春节用餐人不多，有些空旷。

　　沙漠雨让赵弘毅乖乖坐着等，自己跑去问了营养师后，选了鸭血粉丝汤、茶叶蛋、紫薯、红枣酸奶、爆炒猪肝臊子面条等食物，满满当当装了两大餐盘。厨师又硬塞了两小碗芝麻花生馅儿元宵给她：“吃吧吃吧，小妹妹春节快乐！”

　　花生芝麻也补血呢，沙漠雨道了声“谢谢”，收下了。

　　“弘哥哥，多吃点。”她将满满的餐盘推到赵弘毅跟前。

　　赵弘毅不期然前两天还羡慕别人，如今就享受起病号待遇过上饭来张口的生活，笑眯眯拿起一次性筷子撕开，正式开动。

　　他向来胃口好，吃得也快，腮帮鼓着嚼着，渐渐地，食物堆成的小山消减下去，看得沙漠雨很是满足。

　　一满足，她吃撑了。

　　赵弘毅就陪她消食儿，在医院树林里太阳晒不到的地方慢慢溜达了一圈儿。沙漠雨不敢多走，怕他又骨头疼，不一会儿就催促他回病房。

　　回房，医生过来查探了一阵，打了当天的动员针。

　　外面阳光明媚，像要把春天一步到位拉来眼前。沙漠雨看着灿烂的太阳心头痒痒挠，到了晚饭后太阳下山，她实在憋不住了：“弘哥哥，我们出去走走吧，慢慢走，就一小会儿。”她伸开食指和拇指，比了比：“半小时，要不一刻钟？”

　　赵弘毅觉得好笑，这也用恳求？

　　“好，我们慢慢走，走一会儿歇一会儿，还可以找个地方吃甜品喝奶茶，你说回来就回来，好不好？”

　　沙漠雨“耶——”比了个剪刀手，从背包里翻出条毛绒绒的白色针织围巾系上，扣了顶同款同色的绒球帽子，挽着赵弘毅胳膊出门。

　　海市地处冲积平原，纵横的街道如棋盘，高楼大厦灯火流光，新年里处处灯笼红艳，巨大的城市建成区如银河系辉煌，仿佛望不到尽头。

　　在这个人口上千万，外来人口近半的城市里，春节其实并不热闹。人们回家的回家探亲的探亲旅游的旅游，街道上车水马龙的景象消失了，一眼看去还有些空荡。

　　春节夜晚，本地人都走亲访友团聚热闹，没几个人在外闲逛。

　　沙漠雨和赵弘毅在空旷的街头走了一会儿，被香气吸引了。

　　那是一家甜品店。推开门，无一客人，但柜台玻璃折射着柔和明亮的光，浓腻温热的蛋糕香气扑鼻而来，好像刚刚出炉。

　　戴着白帽的西点师笑微微问道：“两位要不要试试我们这个新蛋糕？过年清净人少，一时心血来潮试做的新品，名字还没取呢。”

　　新品蛋糕很小只，模样倒挺好看，浅蓝色的奶油慕斯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切成细丁的樱桃、黄桃、猕猴桃铺成红黄绿三色的彩虹桥。

　　简单，勾人。

　　沙漠雨眨眨眼：“弘哥哥吃不吃？”

　　赵弘毅一笑：“我看你吃。”

　　两人各点了一杯热饮，在店里坐下来。沙漠雨一勺勺将蛋糕挖来吃，发现奶油底下的分了好多层，每一层都铺着不同的干果碎，有山核桃、榛子、杏仁，还有腰果。

　　“这么多水果干果，不如取名‘果然多’？”

　　西点师闻言笑得合不拢嘴：“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这么想！”

　　沙漠雨一人吃了大半蛋糕，又给吃撑了，可看着剩下蛋糕还意犹未尽，不觉舔舔唇齿。

　　一抹奶油粘在她唇角也没发觉。

　　赵弘毅隔着桌子探出右手，捏了纸巾仔仔细细帮她擦嘴角。

　　沙漠雨吐了吐舌头：“好吃，弘哥哥，我们明天还来买。”

　　西点师满怀歉意：“这个，实在不好意思，明天我轮休。这个是新品，我同事不会做。”大年初一辜负一对小情侣，他还挺内疚。

　　沙漠雨挠头，不无遗憾：“哦，那算了。”

　　离开那家店时，北风已起，街头行人越发稀少。从温暖明亮的店堂来到清冷长街，沙漠雨忍不住双手捂在口边，呼出热气哈了哈手，叫了一声“好冷。”

　　她戴着帽子，裹着围巾，唯一露在夜风中的就是一双手了。

　　赵弘毅不假思索握起她左手，揣进自己右边衣兜。

　　衣兜温暖，带着这个年纪男人特有的腾腾热气，沙漠雨舒服得一声长叹：“哎，弘哥哥，你兜里好暖和哦。”

　　她站在他面前，将右手放进他另一只衣兜。两人这个姿势，仿佛大熊怀抱着一只小熊。

　　小丫头真会撒娇。

　　赵弘毅低头看她，只见她露在帽子边的小耳朵冻得通红，如同枝头熟得将要掉落的果子。耳边碎发也被北风吹得一丝丝飞起，遂含笑将她碎发撩在耳畔，又伸出两手替她捂住耳朵。

　　她耳朵小巧，他手掌粗大，不可避免的，他的手覆盖到她的脸颊。少女冰凉的、柔嫩的、细滑的笑脸，就这么盛开捧在他温暖的掌中。

　　那一刻，赵弘毅分明听到有一根琴弦“筝——”地一声被拨动，空灵悠远，荡涤心魂。

　　他疑惑抬头，左右张望，寻找声音来处。

　　沙漠雨笑问：“怎么了？”

　　“好像听到有人弹古筝，就一声，特别好听。”

　　“我怎么没听见？”沙漠雨东张西望。长街空旷，车少人疏，要是有人在近处弹古筝，她没理由听不见。

　　赵弘毅看着自己手掌中的嫩嘟嘟香馥馥却一脸傻气的小脸庞，哑然失笑：“小笨蛋，我捂着你耳朵呢。”

　　沙漠雨吐了吐舌头，一头栽在他掌心里，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这晚，沙漠雨吃饱喝足，一上床就香喷喷睡过去。等赵弘毅洗漱完，换上她买的蓝格子纯棉睡衣出来，她早已抱着被子角睡得熟熟的，嘴角噙笑，也不知梦见了什么。

　　赵弘毅自失一笑，也不敢用电吹风吹头发，怕吵醒她。便取了厚实棉绒的白毛巾将头发擦至半干，想等头发干了再睡觉。

　　等着等着，猛然想起答应给她的压岁钱还没给。

　　他轻手轻脚套上冲锋衣出门，穿过走廊进了电梯，下到医院地下车库，打开车子后备箱。

　　每年春节各种走动拜访，赵弘毅都在后备箱中备一箱子崭新现钞，撒钱如流水。可这次，给芽芽多少压岁钱，倒成了难题。少了不足以表达他心意，多了吧，他偏偏在装穷。

　　他思忖一阵，在半箱子钞票中翻找好久，终于装好一个不厚不薄的红包，回到病房，将红包放到芽芽枕边。

　　只见她换了个趴卧姿势，小脸蛋匍匐枕上，压得口唇略张，睡梦中还吧唧了两下嘴巴，嘴角嗪了一小汪口水，将滴而未落。

　　赵弘毅暗自好笑，扯了纸巾给她擦了擦嘴角。坐在她身侧发了会儿呆，又给她掖了几回被子才酝酿出睡意。

　　半夜做梦，他还在给沙漠雨掖被子。梦里小丫头手乱搭脚乱蹬，他掖了几次就不耐烦，索性握紧了她手睡觉。

　　醒来时，他忍不住笑——他的手正牢牢抓住床沿扶手不放哪！

　　几乎同时，沙漠雨睁开睡眼，便见眼前一片艳红。她翻身爬起，抓起枕边大红包，开心得“哇哇”大叫，将红包捧在口边夸张地亲了一口。又一把掀开被子，光着脚蹦蹦跳跳跑到赵弘毅跟前，俯身“mua^”一声，虚虚在他左脸上方亲了一口：“谢谢弘哥哥！”

　　隔了一拳头有余，并没有真正亲到，但赵弘毅还是愣了一下下。摸了摸瞬间滚烫的老脸，侧过头去轻咳一声：“哟，这么高兴？”

　　“高兴！这是我今年春节收到的第一个红包呢！”沙漠雨激动得脸蛋红扑扑的：“弘哥哥，那我就收起来啦！”

　　她一个春节都呆在他身边，确实也没别的红包可收。赵弘毅有点内疚，起身坐起，摸摸她的头发：“以后弘哥哥挣了大钱，给你包大红包哈！”

　　沙漠雨调皮地眨眨眼，弯腰作了个揖：“那，芽芽祝弘哥哥恭喜发财，财运滚滚，鸿运当头，富贵平安啦！”说完凑在他跟前，一脸讨好：“弘哥哥，每年都给压岁钱哈？”

　　真是个孩子，收个红包而已，开心成啥样了？赵弘毅笑着头：“好，每年都有大红包。”

　　沙漠雨眼珠一转：“就算我长大结婚成家，也有红包哈？”

　　江城规矩，到结婚成家就不再是小孩子，自动丧失拿压岁钱的资格了。

　　赵弘毅脸色微沉，重重在她额头一点：“什么结婚成家？小丫头片子不知羞。”

　　沙漠雨睁大眼睛，不知羞地顶嘴：“我长大了总要嫁人的，就跟你总要给我娶个嫂子回来一样。哎，对了，我还要去问医生，听说有个护士好像对你……”

　　赵弘毅一把捂住她嘴。

　　沙漠雨挣脱他，嘻嘻地笑：“弘哥哥你别害羞呀！”

　　赵弘毅闻言手指一屈给她脑门一拐骨：“净胡说八道。”

　　虽然挨了一下子，沙漠雨还是格外开心，早餐青菜瘦肉粥都多喝了半碗，一上午的功夫，把红包翻出来，看两看，收在包里，过一阵又翻出来看。

　　赵弘毅再想忽略，也忽略不过去了。

　　“芽芽，你爸爸妈妈没给你红包吗？”

　　沙漠雨笑容如蝴蝶翅膀瞬间收敛。

　　她轻轻“嗯”了一声，又故作轻快：“我长大了嘛。”

　　明明前一刻，还死乞白赖缠着哥哥说什么长大结婚还要红包。

　　赵弘毅拳头紧握，很久才开口：“他们……”只两个字，又闭了嘴。归根结底，她父母离散家庭分崩，不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算了，让那对狼心狗肺的夫妻滚一边去！他赵弘毅的妹妹，他一个人疼更好！

　　沙漠雨张了张嘴。

　　弘哥哥这样子，分明是看出什么，想为她排解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本是抱着照顾他的心态而来，哪里见得了他懊恼的样子？遂用力吸了吸鼻子，反倒出言安慰：“没什么，弘哥哥，他们，他们只是离婚了而已。”

　　话一出口，想起弘哥哥对她父母的厌恶，有些懊悔提及。沙漠雨咬咬唇，勉强地笑：“没什么，真的。”

　　越强调“真的”，越不是真的。赵弘毅还不明白？

　　他沉默片刻，还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芽芽，就算……他们还是你爸妈。”语气沉迟艰涩，好像很不会安慰人的样子。

　　大过年的，他实在不想提起那两人。

　　沙漠雨又何尝不懂？咬咬牙，抬头一笑：“我知道啦，就像弘哥哥你，虽然不在我身边，不能经常陪着我，你仍是我的哥哥，仍然会对我好，是不是？”

　　她看向他，眉目轻抬，没有期许，全是笃定。

　　赵弘毅毫不犹豫点头。

　　他伸出右臂，将她拢在怀里。

　　“嗯，弘哥哥会一直对芽芽好，当亲妹妹一样疼。”

　　他信誓旦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