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行你心上》一起跳舞

30、照顾

　　鸿运当头的赵弘毅心情有点不爽。

　　血液内科都是大病，哪个患者身后不是一大票亲情团队？眼看快过年了，来探望病人的亲友里又多了外地回家的亲友。别的病房都热热闹闹，充耳皆是“您好好保重身体”“等您出院，过年咱们就全家大团圆了”之类的话语。而他，除了红十字会、中华骨髓库的工作人员来看望以外，偌大的病房冷清得像个牢房。

　　偏偏海市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明德的设备已经发往川渝，员工或遣散或放了春节长假，他连工作也没得做。

　　赵弘毅孤身在海市这么多年，往年逢年过节，不是忙着请客送礼就是被请客送礼，从无一刻孤单。如今快过年了被医生按在病床上，看别的病房访客如云来来去去，再看自己形单影只，好像有那么丁点儿孤凄。

　　捐干细胞这种小事，难道还声张出去让下属和客户探访不成？又不是病，矫情得很。

　　一闲下来，就想给沙漠雨打电话。

　　最近两个多月，沙漠雨和他的通话渐渐多起来。她很懂体谅人，总是在夜里八九点钟左右打来，怕耽误他休息，也怕影响他“加班”。两人通话越来越长，她说话间渐渐恢复了往日活泼。

　　沙漠雨的生活趣事其实也就些微小事：比如学校食堂的糖醋排骨多么好吃，就是不好抢啊；教《马列新闻论著选读》的副教授如何对学生长相过目不忘，点名点得大家心肝颤抖啊；跟无疆户外走了巴中光雾山元旦赏雪线路，带去的食物全都结了冰啊之类。但她讲得生动富于画面感，赵弘毅也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习惯每周一两次和她闲聊天。

　　江城，沙漠雨也是一个人过春节，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

　　莫晚霞沙时崇打离婚官司死磕，一个养情妇私生子，一个紧接着也爆出在健身房和健身教练有一腿儿，彼此脸面斯文都丢尽了。成功离婚后，沙时崇和邓雯雯迅速领证结婚，膝下两个儿子，不到一岁的小儿子正是一逗就咯咯笑的可爱年纪，沙时崇很快和离心离德的大女儿形同陌路。

　　莫晚霞从被人同情到被人指点不过须臾一个月，惹得她忽臊忽恼，忽急忽怒，在健身教练杨诚的劝说下，她有了离开江城和杨诚去昆明的想法。

　　春节，她害怕被亲友熟人指指点点，干脆跟着杨诚去见那边的亲友，也有将两人关系定下来的意思。她已经在杨诚那儿松了口，说如果感觉还好，可以先领证。杨诚大喜过望，也来问过沙漠雨要不要一起去，沙漠雨一听便浑身不适，断然拒绝。

　　有生以来第一次独自过春节，而且在偌大的别墅里，说不孤单那是假的。

　　农历春节，江城处处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采购年货四处吃团年宴，好不热闹。而她呢，上外面吃饭都难，各家餐厅都忙着接待团年宴，对她这种一个人来吃饭的小姑娘懒得理会。她吃了几回麦当劳肯德基，煮了两回速冻汤圆饺子，吃得胃口尽倒。

　　家里太安静了，沙漠雨将所有的灯都打开，楼上楼下电视都调到文艺娱乐频道，满屋都是“今天是个好日子，吉祥的事儿都能成……”

　　好像有了声音，屋子就没那么冷清了呢。

　　两个孤单冷清的人接通电话时，赵弘毅忍不住叹了一句：“好无聊，幸好还可以给你打电话，幸好有你陪我聊天。”

　　沙漠雨沉默。

　　赵弘毅电话打来时，她正开着电脑打游戏，啃着微波炉热了几分钟的吮指原味鸡块，喝着珍珠奶茶，正掐着时间准备15分钟后刷副本抢一个很难抢的BOSS。

　　虽然是第一次独自过年，但她只要愿意，还可以去舅舅家，也可以去看看吴忧和师傅。可弘哥哥呢，工地放了工，熟悉的工友都回了老家，他独在异乡为异客，没个家，也没亲戚可走，多孤单啊。

　　沙漠雨点了一个卷轴回到城里，放弃抢BOSSS，退出游戏界面，安心和他聊天。

　　“弘哥哥买了什么年货呀？”

　　“没买什么。”

　　“过年有没有买新衣服？”

　　赵弘毅警惕起来：“买了几件，你不要再给我买了，你都买两回了。”

　　“那，你过年有没有准备红包呀？”电话那头，小姑娘柔软的嗓音听起来娇娇地：“弘哥哥，如果我来看你，你给我包压岁钱好不好？”

　　赵弘毅有些讶异：“你不陪你妈过年吗？”

　　沙漠雨根本没注意到赵弘毅说的是“陪你妈”而不是“陪你爸爸妈妈”。

　　“我妈啊，她有事。”沙漠雨含糊道。

　　赵弘毅眼睛眯了眯，发出微冷的光。

　　对莫晚霞来说，还有什么事比陪伴女儿更重要？他想了想，觉得无非就是莫家那些事儿。

　　他清楚记得，莫晚霞的哥哥多年前就患有肾病，每次看病都向莫晚霞伸手。而莫晚霞在帮助娘家人这事儿上似乎有些拎不清，有求必应，为此沙时崇颇为不满。不过那时，沙时崇的父母对莫晚霞颇宽容，时时接济一二。

　　他安排律师帮莫晚霞打离婚官司，是为了替芽芽多争取。如今那对狼心狗肺的夫妻离了婚，芽芽跟着莫晚霞过。莫晚霞能好好照顾沙漠雨还好，若不能，甚至损害芽芽的利益去填娘家的天坑，他不介意再出手一次。

　　他丝毫没想过莫晚霞和那健身教练搅和一起的可能性。不就在家吃不饱在外偷个嘴吗？难道还能成真？

　　脑子里这么胡乱想着，又想到芽芽愿来陪他过年，赵弘毅心头热腾腾小火苗忽闪忽闪摇得十分欢快，张口就应下：“好，那就来陪我，弘哥哥在病房里无聊死了。”

　　沙漠雨大惊失色：“弘哥哥你怎么了？”

　　赵弘毅想要解释没啥大不了，却不知为何卖了个关子：“没怎么大毛病，需要住几天院。芽芽，别和你爸妈说起我。”

　　“知道知道，我就说和同学约了旅游，反正我爸我妈都不管我。”沙漠雨立刻找了个理由。

　　对这句话，赵弘毅倒是深信不疑。

　　沙漠雨立刻在网上买机票。

　　海市是经济中心，航班多。春运高峰，“新”海市人、海市流动人口回全国各地老家过年，像她这种往海市跑的人很少。她逆流而行，十分顺利就抢到一张红眼航班机票。

　　收拾东西，直奔机场。飞机一落地，还不到凌晨2点，她就近找了个酒店住下，迷迷糊糊睡了几小时。

　　天一亮，她就穿着柠檬黄冲锋衣、背着同色系背包出现在赵弘毅病房里。

　　一看到她，赵弘毅从小沙发上一弹而起，搓着双手激动得喉咙发哽。磕巴了两下，才喊出声：“芽芽！”

　　沙漠雨上前来，抬手摸了摸赵弘毅脸，他气色好得不像样，皮肤也比夏季光洁多了。

　　“弘哥哥，你到底怎么了，不像生病的样子？”她有些狐疑。

　　赵弘毅赶紧解释：“放心，我啥毛病也没有，就是捐个造血干细胞。”

　　沙漠雨不懂什么造血干细胞，追问一番弄清楚后松了口气。卸下背包，看了看四周，这一看忍不住咂舌。

　　这病房配置也太好了：宽敞的套间足足四十多平米，外间有沙发、茶几、电视、小餐桌，沙发背后墙上挂着三幅花朵油画，侧面立着个洁白灯罩大落地灯。里间有陪伴床、圈椅边几、写字台，灯光明亮温暖，窗帘厚重有质感，和五星级酒店套间差不多。

　　“天！这医院，也太奢华了吧？”

　　“啊？这个啊？哦，我也不清楚，这病房啊费用啊都是骨髓库安排的，我只管舒舒服服住着等抽血了。”赵弘毅脑子反应快，一推三六九，还故意自嘲：“就像养厚了膘等着宰的猪。”

　　“胡说八道。”沙漠雨轻轻打了他一巴掌，不禁想起卫成昭自卖自夸的常用句式：“满猪圈也找不到你这么帅的猪。”

　　赵弘毅眨了眨眼：这什么修辞手法？

　　“弘哥哥你没事就好，我回头再给你买些营养品补补血，保管几天就补回来了。”沙漠雨拍拍胸口：“包在我身上。”

　　很快，医护人员进来给赵弘毅打了动员针，也就是升白针，作用是将骨髓中的造血干细胞动员到外周血中。

　　“哟！女朋友来探访？”医生收着看着赵弘毅笑：“我说这么帅的小伙子不可能单着，我们科室的护士们还不信，非要我来问问。”

　　赵弘毅赶紧澄清：“她是我妹妹。”

　　沙漠雨一听，有小护士看上他哥？好耶好耶！追着医生脚步一路问：“医生医生？哪个护士问我哥……”

　　赵弘毅一把将她薅回来扣在臂腋中：“芽芽饿了没？弘哥哥请你吃好吃的？”

　　沙漠雨立刻将小护士丢开，摸摸瘪瘪的肚皮：“饿了饿了！弘哥哥你也不好好和我说清楚，害人家心头七上八下的什么也吃不下，抢了个红眼航班票就跑过来，现在才觉得要饿死了。你听，我肚子咕咕叫唤。”

　　赵弘毅闻言赶紧换下病号服，穿上抓绒衣和冲锋衣，陪沙漠雨去附近吃饭。

　　吃完饭，阳光正好，两人出去闲逛。沙漠雨第一次来海市，对这边的高楼长街商圈广场什么都兴致勃勃。

　　末了，两人去超市，推了购物车，采购这几天住院要吃要用的东西。

　　正值春节，超市里到处是推推搡搡购物的人群，窗花、福字、灯笼、堆头、彩带装扮得四处喜气洋洋。

　　沙漠雨走在赵弘毅身侧，穿行在人潮中、琳琅满目的货架间，快速抓取红糖、蜂蜜、牛奶、冬枣、阿胶膏、桂圆干、燕麦片、西洋参片……很快塞了大半车。紧接着又抓了一件睡袍、一双男拖鞋一双女拖鞋、还有袜子、毛巾、一顶……卡其色针织帽儿？

　　“这些东西住院这几天用得着。这个帽子给你戴，献血后容易感冒。”

　　哟！短短半年，他的小公主变了模样，懂得照顾人了哟。赵弘毅揪揪沙漠雨的马尾，觉得自己总算体会到了“吾家有妹初长成”的欣喜。

　　超市很暖和，赵弘毅全身发热，仿佛喝下一杯辣辣的酒，热腾腾的感觉直通全身，头脑开始醺醺然。

　　他想，人太多空气质量不好，可能闷上头了。

　　买完病号食品和用品，赵弘毅推着车来到零食区，让沙漠雨自己挑零食。

　　弘哥哥自己还住院呢，还惦记着她要吃零食……沙漠雨抱了他臂膀摇了又摇，娇软了嗓子：“弘哥哥最好了。”自己却打定主意，绝不让弘哥哥掏一分腰包。

　　表面上，她还是指指点点故作骄横：“这个要，那个也要。弘哥哥，你都买给我的哦？”

　　赵弘毅摸摸她的头宠溺地笑，又推来一辆手推车。

　　擦肩而过的女孩子回头看他们，一边赞叹：“哇，哥哥妹妹什么的，最甜了。”

　　“穿的冲锋衣还是亲情装呢。”

　　“啐，你怎么知道不是情侣装？”

　　赵弘毅瞧瞧自己，又瞧瞧芽芽身上，都是柠檬黄的冲锋衣，牌子、款式几乎一模一样。户外服装就是款式设计差，没有时尚感，男女看着差不多。

　　沙漠雨这件衣服是无疆给随手配的，觉得小姑娘大概会喜欢柠檬黄的鲜艳。走户外嘛，大家都尽量选择红黄蓝等鲜艳的、饱和度高的颜色，一是拍照鲜艳好看，而是和青山绿水形成强烈反差，便于发现，队伍拉长了不会走丢，出了什么事需要救援也好发现。

　　赵弘毅买这个色也是因为在工地上醒目，男工女工都可以穿。

　　这趟住院总不能西装革履，他就顺便穿了这件简单大方好打理的。

　　谁知就撞衫了。

　　沙漠雨也笑：“弘哥哥这身冲锋衣还不错，鸟牌的呢。”

　　赵弘毅想了想：“我们公司发的劳保，冲锋衣防水抗寒，结实耐脏，工人们都说好。”天地良心，他一句话都没撒谎。

　　沙漠雨点点头：“你们老板人真好。”

　　嗯，赵弘毅也觉得自己挺好。

　　到收银台时，沙漠雨一马当先要付钱。赵弘毅哪里肯让？排开她，快速摸出钱夹，一打开，瞧见里面常用的几张黑金卡白金卡，瞄了一眼沙漠雨，只好将钱夹合上。

　　沙漠雨瞧见他飘忽眼神表情，故做未见，将现金一把塞给收银员。

　　赵弘毅默默将钱夹收回衣兜。

　　等他回川渝发展个一两年，就用不装穷了吧？

　　其实，芽芽给他买东西的感觉还挺好的。

　　一脸小得意的他没注意到收银员鄙视的眼神。

　　瞎逛大半天，还提了几大袋子沉甸甸的东西回病房，当晚赵弘毅就自食恶果——腰酸背痛。

　　那种疼痛难以形容，从骨头中间往外丝丝渗透，骨节好像长出了仙人掌的芒刺，酸和痛都来得格外尖刻。

　　从来不生病不难受的一条硬汉子，疼得咬牙切齿，汗水断线珍珠似的往地上掉。

　　沙漠雨一脸惶急去叫医生。医生进来查探一番，冷哼一声：“将医嘱当耳边风是不是？说了打完动员针不能晒太阳，不能剧烈运动！你听进去一句没有？”

　　赵弘毅还硬撑：“就随便走走。”

　　医生叹了口气：“只能让你忍一忍了，可以适当按摩一下缓解疼痛。我说，这几天你先安分些吧，你身上可是患者全家人的希望。”

　　沙漠雨又惭愧又后悔：“医生，都怪我，是我要出去买东西……”

　　医生白了她一眼：“医嘱给他下的，又不是给你。自责个什么劲？他一个大男人，自己对自己行为负责！”

　　话虽如此，医生走后，沙漠雨一直蔫头耷脑。

　　赵弘毅哪里舍得她内疚难过？只好给她找事做：“芽芽，帮我按按背。”

　　沙漠雨赶紧坐到病床前，挽起袖子到肘部，活动手腕准备给他按摩。

　　病房里开着暖气，赵弘毅此时只着一件病号服，倒也便利。他翻身过去埋头在枕上，指指腰背：“就这里。”

　　沙漠雨捏着小拳头轻轻捶打揉捏一阵，忍不住评价：“弘哥哥，你身上好硬哦，跟石头一样，还硌人。”

　　虚掩的病房门外，方承乾蓦然收住脚步——怎么个情况，这么香艳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