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行你心上》一起跳舞

29、慷慨

　　所谓的好地方，竟然是赵弘毅在郊外的堆场。

　　巨大的蓝色彩钢棚绵延伸展，一眼望不到头。棚内一半停放着各种建筑机械设备、堆码着塔吊、围挡等。一半是废旧机械，各种大铁疙瘩奇形怪状，锈蚀的铁味儿，机油味儿，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老旧机械味道，并不让人愉快。

　　方承乾来过多次，这哪里是什么好地方？他皱了皱眉：“带我来这儿干嘛？”

　　“送你了。”

　　“我才不要你这些破烂。”方承乾撇撇嘴，猛地意识到什么，回头看着他：“赵弘毅！你是说……”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弘毅面带笑意：“这块地方，送给你。”

　　方承乾抽了一口气：“你知道这块地多少亩吗？你知道未来十年它能增值多少吗？”

　　“我是它的主人，我能不知道？”赵弘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这么会算账的人，当然不做亏本买卖。”

　　不做亏本买卖还送他地？

　　赵弘毅含笑转动着手上腕表：“等和明德集团合作成功，我会彻底退出回收行业，这地方我拿来无用，卖出去开发住宅体量不够，做商业得猴年马月，索性送给你。你不是一心想要个赛车场吗？你家里怕你玩物丧志一直不许，如今正好圆梦，就说是跟我合作投资，方叔叔也不好说什么。”

　　“可我家老爷子若是迁怒于你……”

　　“迁怒不到，我要往川渝发展了。”

　　方承乾早听他谈过此事，却不料事情来得这么快。

　　“海市和周边省份的市场，早被你们几家大型民营集团和国企央企瓜分，如今明德集团又杀进来，我们这等小鱼小虾夹缝生存越来越难了。国家搞西部大开发，川渝是一片热土，我想去那边找找机会。”

　　“那边也是厮杀激烈啊。”方氏集团在那边有些老关系，方承乾略知一二。

　　“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对西部省市来说，咱们海市的企业自带光环。”赵弘毅轻松一笑：“我这趟吃下明德装备的那些产能，以其产品线之广阔，海市消化不了。”

　　也是，起码桥隧这一块的设备，在海市这个冲积平原上的大城市就没什么可用武之地。

　　明德装备的老产品线就是建筑施工设备。这些年，建工设备竞争极大，明德的机械设备利润走低、产能过剩加管理不善，出现了一批瑕疵、召回产品，让明德装备领导层开始焦急。年轻的钱北辰则急于减负，另寻利润增长点，风能设备是其一，进军工程承包和建筑地产和其二。

　　赵弘毅和明德装备的合作便是他以建筑设备租赁商的身份，低价吃下明德集团的部分积压产品和瑕疵产品，折扣么，惊人的低。

　　钱忠恕老了，加上女儿钱葳的白血病，让他失去了锐意进取的雄心壮志，有了回归家庭的想法。钱忠恕的长子钱北辰学金融出身，对建筑装备制造这样利润低下的老行当不感兴趣，他更喜欢新兴产业、挣快钱的、搭政策东风的、能玩金融投资的那些行业。

　　方承乾暗搓搓想，赵弘毅和明德装备合作低价拿设备，成立自己的建筑公司，将来明德的工程承包若发展到西部，说不得还要同赵弘毅合作，搞搞分包什么的。毕竟钱北辰最推崇轻资产运作模式。

　　届时，钱忠恕再好的修养也按捺不住火气吧？

　　倒是赵弘毅此时转而谋求西部发展，钱景何其广阔。

　　方氏在川渝两地倒是有不少资源，足以帮赵弘毅扶上马，送一程。方承乾转念一想：这家伙也许一开始就是打的利益交换算盘，还说什么送地呢？

　　他不爽地“哼哼”一声：“休想甩包袱给我。这块地咱们合作，亏了你也得一起抬。”

　　赵弘毅轻笑一声：“不干！包亏。”

　　接下来一个月，赵弘毅干净利落处理了余货，将堆场净地转至方承乾名下，方承乾也不矫情，为他西进牵线搭桥，动用不少资源。

　　从公历年底到农历年底，方承乾在方氏忙得跟狗似地，好不容易喘口气想起赵弘毅，却发现这家伙人多日未曾露面。

　　的确像个要甩手跑路的老板。

　　这天，方承乾抽空逮赵弘毅出来嗨皮，只见姓赵的家伙一脸油光水滑口角衔笑，乍一看，像是被爱情滋润的姑娘。

　　“恋爱了？”

　　“没。”赵弘毅咧开嘴，露出雪白牙齿：“女人麻烦，哪有钱好？”

　　方承乾眨了眨眼：“还厌烦女人？我说你这年纪，早该开窍了吧？”

　　赵弘毅瞥了他一眼，笑嘻嘻地：“也对哦？听说方少十八岁就获准开窍了。”

　　听谁胡说八道哪？方承乾呛咳两声，狼狈撇过头去：“姓赵的，你别胡说。”

　　赵弘毅哪能真让方家大少狼狈？不慌不忙叹了口气：“唉，羡慕嫉妒恨哪。我也想软玉温香啊……”

　　方承乾一脸鄙夷：这家伙口中想软玉温香，真到场面上，管什么软玉温香凑过去，他都恶心欲呕，恨不得将莺莺燕燕擤鼻涕一般甩出去，屡试不爽。

　　“你？一辈子打光棍吧你！你当年被个贱货爬床闹出心理阴影了，这是病，得治！”

　　赵弘毅慢吞吞“哦”了一声。

　　方少讨打似的凑过去：“我说，你该不会不举吧？”这一凑过去，仔仔细细瞧见方承乾气色笑容，又摇摇头：“不对，你气色特别好，真像恋爱了。钱北辰恋爱时就你这模样。”

　　赵弘毅原本也没打算瞒他：“最近经常锻炼，喝了不少补血药，下周要捐献造血干细胞。”

　　方承乾张大了嘴巴。他一直以为赵弘毅那天就是在钱忠恕跟前做个秀，哪知人来真的？

　　“我说弘毅，那可是要大伤元气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赵弘毅不以为然：“我这身板，元气满满。”

　　“也是。”方承乾眼珠一转：“处男么。”

　　“是是是！不像你，杵烂。”

　　谁他妈“杵烂”了？他也挑食的好不好？方承乾下意识想反驳，又觉得跟赵弘毅这种“嫩鸡崽子”辩驳，真他妈没意思。

　　只好扯闲篇儿：“对了，弘毅，你怎么快过年了捐骨髓？弄得过年还在医院里，真是的。”早年捐献造血干细胞都是抽骨髓，这些年把造血干细胞从骨髓中动员出来再抽取移植，但大家还是习惯性地称之为捐骨髓，并没完全改口。

　　“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在哪儿不是过年？过年捐骨髓也好，不耽误手上事情。再说了，新年大吉，救人积德，挺好。”赵弘毅笑笑：“也不知病房是不是要无菌操作，是的话恐怕要失联几天。你过生日我就不奉陪了。”

　　“人不来行，礼不可缺。”方少嘻嘻哈哈：“只要女人不放我鸽子就行，兄弟算个屁！”

　　赵弘毅一巴掌将他推出三尺远。

　　只要女人不要兄弟的方少，生日那天居然晃到医院来看赵弘毅。

　　看着护士一管接一管抽出红艳艳粘糊糊的鲜血，方大少叹了口气：“这爱心献得，真不容易。”

　　这几管血只是做检查而已，动员针还没打呢。赵弘毅笑笑，屈了手肘单手压住棉签，另一只手从枕头下拖出一只绑了金色丝带的礼品盒子：“承乾，生日快乐。”

　　这家伙住着院抽着血，还惦记着他过生日。方承乾满心感动，打开盒子一看：冈本、杜蕾斯、杰士邦，琳琅满目品种繁多。

　　“今天兴许用得着。”姓赵的好死不死还在笑。

　　方承乾脸色一沉：“用不着，分了。”

　　赵弘毅有点惊讶：“前两天你还说对口味呢？”

　　方承乾哼了几声：“老子换口味，不行吗？”

　　回答他的是哈哈一笑：“那你想换个啥样儿的？”

　　方承乾不禁想起刚分手的女人，一阵恶心。他算是明白了，欲拒还迎都是欲擒故纵，弄半天他才是被泡的那一个！

　　他皱皱眉：“单纯干净，不谙世事的。”

　　探望完赵弘毅出来，方承乾又被母上大人一个电话召唤到另一家医院看望病人——钱伯伯家的千金钱葳就要进移植仓，准备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了。移植仓内探望不便，只能提前来。

　　VIP病房里，看着钱葳小妹妹瘦削的肩膀和剃得光溜溜的脑袋，方承乾心头一阵阵不是滋味。她本就瘦小，如今身材更是跟青竹竿似的，透着一股绿白，显得一双眼睛越发大而亮，看得众人无不心慌心酸。

　　所以说，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啊。

　　他依稀记得，木悦阿姨生钱葳的时候已经四十岁出头，怀上孩子不自知，还以为是更年期将至内分泌失调，根本没有将养。待到月份大了发现，钱伯伯死活不同意中断妊娠，木阿姨那时已经不复年轻时的强硬脾性，便顺从丈夫意思生下女儿。只是她到底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从前，钱葳出生时如小猫咪一般，自幼便多病多灾，身体发育也比同龄人迟滞许多。

　　钱伯伯给她取名“葳”，便是取“草木葳蕤繁茂”的意思，希望她生机勃勃，健健康康。

　　哪知天不从人愿，半年多前，钱葳罹患白血病。

　　换个普通工薪家庭，遇到这天价治疗费用和渺茫的配型机会，只能躺下等死了。

　　钱葳何其不幸，又何其有幸，生在一个富贵滔天的家庭，一家人计划着到国外治疗时，又在国内找到了合适的配型。

　　说来也是奇迹，一母同胞的哥哥、父母都与她配不上，本已经陷入绝境，谁料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合适的捐献者。听说陌生人中成功配型的几率，只有四百万分之一。

　　两家人在病房里，连连感叹幸运。

　　方母拉着木悦的手，语气真诚：“这都是你们两口子做慈善做公益积来的福报。”

　　方承乾想到捐献造血干细胞的赵弘毅，觉得此事太过巧合，忍不住曝露：“真巧，我哥们儿赵弘毅也是这几天捐献造血干细胞。”

　　木悦立刻想起赵弘毅——不就是接连两次在普善寺遇到的，给亡母上香祈福的小伙子？

　　立刻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伙子心地慈善，是个仁孝孩子，必得善果。”

　　钱忠恕听说赵弘毅也在这几天捐献，不由一愣。

　　他记得清清楚楚，他问过骨髓库S市管理中心的人：“捐赠者捐出干细胞，对他自身身体健康可否有损？如果救了我女儿，伤了他自己的身体，那我怎么过意得去？”

　　骨髓中心的人很少遇到受捐者如此担心供者后续健康状况的，十分感动，一时说漏了嘴：“放心吧，给您女儿捐骨髓的是一位壮年小伙子，体魄强健。以两人的身高体重差，捐出一些干细胞问题不大。”

　　对方说完，似乎意识到不该说出供者信息，还掩口“啊”了一声，露出失悔表情。

　　赵弘毅那身板，可不是高高大大，体健如牛的一条汉子！

　　时间点还可以勉强称巧合，再来个体型相仿，就未必是巧合了。或许，给女儿捐骨髓的正是赵弘毅？

　　“承乾，小赵什么血型？”

　　方承乾亲眼看过赵弘毅抽血化验，当然知道他的血型：“B型。”

　　这下，木悦也惊住了。

　　医生早就说过，造血干细胞移植后，女儿的血型会变成捐献者的血型，血液DNA也会随之改变。好在捐献者的血型也是B型血，这就是意味着女儿的血型依然是B型。“你们很幸运，找到这么完美的捐献者。”

　　造血干细胞移植，在全国配型成功的尚且不多，何况同一时间，同一城市，同一血型，体型又吻合？

　　两家人彼此对望，心里已经有数。

　　方承乾摸了摸头：嗯，赵弘毅和钱家可真是有缘分。

　　方母已经双手合十：“谢天谢地，多谢赵弘毅，救了咱们葳葳的命！”她吩咐儿子：“承乾，往后你多关照赵弘毅一些！”

　　木悦思忖一下：“还是一年后看吧，我们向骨髓库申请，如果对方同意见面，就能确认是不是赵弘毅了。”

　　倒是钱忠恕想得多一些：“承乾，此事你别透露给弘毅。骨髓库这边担心出变故，而且有规定不能私下相认。”

　　“明白。”方承乾暗搓搓想，钱伯伯不会是担心赵弘毅挟恩自重吧？哼哼，他方承乾的兄弟怎会是……

　　——呃，那家伙的话，也说不定？

　　想到赵弘毅第二次在普善寺借故偶遇钱忠恕、木悦的事，方承乾撇撇嘴：没缝的蛋还他要盯上一盯，可着劲儿往上扑呢。

　　不过，方承乾转念一想：这样大的恩情，不管相认不相认，钱家的回报绝对不会少。

　　赵弘毅那小子，眼看要鸿运当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