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行你心上》一起跳舞

27、献血

　　徒步到终点，包车已经等着，一路送驴友进入涪陵城区，找了个餐馆嗨皮聚餐。饭毕无疆亲自找了个车子送沙漠雨和吴忧回学校，临上车和女儿念叨着“多吃点，钱不够和我说，别俭省”之类的话，又嘱咐徒弟“有事和师傅说，没事找吴忧玩儿”之类的话才依依不舍带队回去。

　　沙漠雨走累了，也哭累了，在车上全程补觉。

　　很奇怪，走大沙河这几天，她睡眠越来越好。

　　回到C大宿舍已经晚上。

　　大约路上睡觉过多说话太少，待她洗了澡上床时，反而睡不着了，特想找人说一说。

　　狠狠累过，也狠狠哭过，笼罩在她脑子里的阴云散开，心情渐渐清明。此时回忆起来，第一次真正户外徒步，一波三折，状况迭出，竟然也有那么一丝丝儿美好——蓝蓝的天上棉花糖似的白云，河边盛开的一丛丛野花发出淡淡香气，茨竹林里竹叶腐烂的味道也透着清新，小刺刮过肌肤细微的疼痛，清晨山林里清脆婉转声声应和的鸟鸣，还有生姜红糖茶的温暖，师父宽厚的肩膀，驴友荤素不忌的玩笑，细心的照顾……

　　跟谁说呢？

　　她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翻出通讯录，给好久不联系的赵弘毅打电话。

　　“弘哥哥，你在干什么？”

　　赵弘毅一边系浴袍上的带子，一边将手机夹在耳朵与肩头间，露出轻松笑容：“今天下班早，去商业街买了点东西，芽芽你呢？”

　　“我，我这几天徒步去了……”

　　沙漠雨将大沙河之行讲了，尤其是被黄连水苦到一节，还有被师父背过河等等。

　　“哟，我们芽芽真行，成真正的驴友了！第一次参加活动就敢去无人区徒步，厉害！”赵弘毅夸奖的话不要钱似的。

　　沙漠雨也听出弘毅的愉悦：“弘哥哥，你今天这么早下班，是不是有好事情？”

　　赵弘毅笑笑：“没什么，下午献了点儿血，回来早了些。”

　　“献血？疼不疼？有没有不舒服？”沙漠雨立刻从床上坐起。

　　这段时间，赵弘毅已经几次抽血，先是资料入库，然后高分辨配型，还有各种检查，时至今日，才有人第一次问他“疼不疼”、“有没有不舒服”。

　　高大的身躯弯在茶几那里一动不动，手中的茶倾满了茶杯，溢出来，淌过茶几，泻入地毯，无声无息。

　　“弘哥哥？弘哥哥？”

　　赵弘毅恍然回神，放下空空的茶壶，拧身坐在茶几上，抽出抽纸抹去台面水渍：“我？我还好。”

　　“万一贫血头晕怎么办？你又没个人照顾。”

　　赵弘毅不期然她担心至此，哑然失笑：“芽芽，你高中生物白学了？适当献血无损健康。”

　　“失血不舒服啊。我这几天来大姨妈的时候就没精神……”电话那头，沙漠雨小声嘀咕。

　　在卫成昭和不算熟悉的驴友面前，她面皮薄，可这是哥哥，她从小到大装在心头的堂哥哎。沙漠雨只害羞了一下下，就放下了性别意识。

　　好像，好像走了一趟大沙河，有点奔放的倾向了？

　　赵弘毅想着芽芽在他面前失口讲起什么学游泳刮腋毛，又故作坦然强词夺理的样子，笑了笑，装作没注意“大姨妈”等语：“你弘哥哥我身体好得很，没什么感觉，和蚊子咬一口差不多。”

　　沙漠雨松了一口气：“怎么好好的想到去献血？”

　　平白无故谁会想着去献血？没好处的事情他才不肯做。赵弘毅想起自己打探来的消息，以及明德集团钱忠恕、木悦夫妇半年多来白了大半的头发，嘴角轻扬：“献血有钱啊。”

　　沙漠雨呼吸凝滞。

　　半响，她小心翼翼问：“弘哥哥，你在卖血？”

　　小丫头想到哪里去了啊！他赵弘毅会卖血？

　　赵弘毅深吸了一口气：“芽芽，如今都义务献血，不兴卖血了。”

　　“那，你说献血有钱？”

　　赵弘毅原本想叹气，一想到此次献血的好处，又忍不住笑：“唔，有奖励。”很大很大的奖励，起码，少奋斗五年吧。

　　沙漠雨隐约懂了，义务献血有任务名额，完成了，公司有奖励。不像C大，真正是义务献血。就这，男生们还争着抢着去呢。

　　闲话一阵挂了电话，沙漠雨揣上钱包出了寝室，到药店和超市买了红糖、姜枣茶和补血的药品，第二天一早就按照赵弘毅上次留下的地址寄了过去。

　　银翼滑跃腾空，顺丰直至海市。两天后打开快递纸箱，赵弘毅不禁有点愣：姜枣茶、红糖、归脾丸，东阿阿胶膏，乳酸亚铁，这是什么玩意？

　　待看到药品功效上写着补血，他才醒悟过来：芽芽这是给他补一补的意思？

　　黑眸沉沉，粗粝劲节的手指划过一样样物品，最终停留在包裹皮“沙漠雨”几个字上。

　　助理推门而入时，只见年轻的总经理斜靠大班椅上，一手支肘撑着下巴，怔怔出神。

　　精干的助理轻咳一声，立刻汇报好消息：“赵总，明德集团那边来消息了，约周五上午11点去钱董事长办公室。”

　　话音刚落，方承乾的电话打进来，说的正是同一件事：“弘毅，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方承乾说了一阵，最后嘱咐道：“此事我好不容易争取到，只有20分钟。钱伯伯时间宝贵，你可要好好表现，不然我很没面子的。”

　　赵弘毅立刻保证，绝不教他失望。

　　两天后，中华骨髓库的电话打来，告诉他高分辨配型成功，让他再次确认是不是要捐赠造血干细胞。

　　空荡无人的总经理办公室，年轻男人手捂电话，轻声道：“不好意思，我正在开会，您可以明天上午11点打来吗？那时我再答复您。”

　　对方工作人员立刻答应：“好的，明天再给您电话，请您认真考虑清楚，慎重决定。”

　　次日10点45分，海市市中心，明德大厦。

　　方承乾与赵弘毅立在电梯里，看着屏幕上楼层数字不断上升。

　　方承乾右手插袋，左手下垂，轻轻在西裤挺括面料上敲着，一副自在懒散模样。

　　因看赵弘毅神情凝重，抱臂不语，方承乾笑了笑拍他肩头：“放轻松，弘毅。你的公司虽然起步晚，业绩口碑还是不错的，采购量一年比一年大，钱伯伯对你有印象。”

　　赵弘毅回过神来，诚恳一笑：“怎么放轻松？这可是明德集团的钱董事长。我有几斤几两，心头有杆秤。你钱伯伯这样的贵人，我原本连衣服边都摸不着。如果不是承乾你，我哪里走得到今天？你拿我当兄弟，我心中却一直当你是恩人，这话我平时不说，怕你骂我矫情。”

　　部分是事实，部分太夸张。方承乾才不受他这套，开口轻斥他：“滚。”

　　赵弘毅笑笑往电梯一角挪了挪：“滚了滚了。”

　　钱忠恕办公室外间是一个巨大的办公室，几个工位上的秘书和助手都神情肃穆，无不忙碌，键盘声此起彼伏。第一助理见到方承乾微露讶异，对紧随其后的赵弘毅不露痕迹打量了一眼，面上笑容不绝，热情招呼两人坐下，很快端来两杯香气袅袅的猫屎咖啡。

　　11点，钱忠恕办公室鱼贯出来一行人。方承乾随即带赵弘毅进去。

　　宽大的红木大班桌后，钱忠恕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向两人看过来，随即露出亲切笑容：“承乾，这几个月感觉怎么样？”

　　方承乾硕士毕业后正式接手方氏旗下一个子公司，不像从前参与管理还带着点儿玩票性质。这段时间他大刀阔斧锐意革新，业界已有虎父无犬子之誉，钱忠恕身为长辈免不了勉励两句。

　　两人寒暄完，钱忠恕看向赵弘毅，赵弘毅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忽地电话响起。

　　他拿起电话正要按断，见了对方号码似有一愣，立刻充满歉意向钱忠恕弓了弓身：“不好意思啊钱董事长，一个重要电话。”

　　竟然就这么侧身接听起来：“你好……”

　　钱忠恕面前，哪还能有重要电话？方承乾眼睁睁看着赵弘毅当着钱忠恕面接外人电话，气得咬牙，恨不得一爪扯过人来，替他扔了手机。

　　说好的紧张呢？这是一点不客气呢！

　　钱忠恕垂眸，伸手端起咖啡，小匙搅动，喝了两口，表情淡淡。

　　“是的，我已经决定，自愿捐献造血干细胞。”赵弘毅对电话那头说。

　　钱忠恕手中动作一停，方承乾闻言也是一愣。

　　“家人？不用，我同意就可以了。我孑然一身，没有家人。”

　　“那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嗯，嗯，这些我都有注意，还喝了不少红糖水和补血药……好的，我随时听候消息，再见！”

　　赵弘毅挂断电话时，瞥了瞥手机上的时间，11点6分，钱忠恕原本给他的时间只剩14分钟。

　　不过现在嘛，半个小时也是有可能的。

　　果然钱忠恕从大班桌后看过来，面容几乎和看方承乾一样和蔼了：“小赵，咱们又见面了。”

　　剩下时间里，没有你来我往交投应接，甚至，那种来自不同阶层的压制感也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待两人走出办公室时，助理都愣了，超时20多分钟，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情，钱忠恕对工作时间的掌控能力向来超强，怎么会延时？

　　看着赵弘毅高大英挺的体貌，似乎有些眼熟。再看着方承乾和他并肩而出，笑容亲切，第一助理眯起眼睛，有了一丝不合时宜的猜想——皇亲国戚！妥妥的皇亲国戚！

　　就在赵弘毅离开后两三分钟，钱忠恕手机也响起来，他看了看手机号码，迫不及待接起，声调微扬，满怀期待，更有久未感受过的紧张。

　　中华骨髓库海市管理中心的人告诉他，女儿钱葳的高分辨配型成功了，经征求配型者意见，对方同意捐献。

　　茫茫人海中，造血干细胞配型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女儿何其幸运，竟然找到了合适的配型！

　　想到刚刚离去的赵弘毅，钱忠恕感到难以置信，会是巧合吗？

　　“能否告知我，对方是谁？”

　　“对不起，钱先生。按照国际惯例和中国造血干细胞捐献者资料库的明文规定，非血缘造血干细胞捐献中的供患者双方一年内不能见面，也不能透露真实信息。如果您想要见面，成功捐献一年之后可以申请，在对方同意的基础上，我中心可以安排接触。如果对方不同意，那就没办法了。”工作人员客客气气回答。

　　“就不能通融一下吗？”钱忠恕早就知道这一规定，但想到自己为骨髓库捐赠了那么大一笔资金，或许可以破例也不一定。

　　对方沉默片刻：“对不起，我们不能。为了避免给对方造成不必要的压力，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钱先生，我建议您不要曝露个人信息，谋求接触。关于这方面，我们有过惨痛教训……”

　　骨髓库的工作人员告诉他，出现过极个别的供者，在得知患者的详细情况后，竟然和患者家属讨价还价，将造血干细胞当成商品，开口索要高额报酬，否则就弃捐。

　　“我明白了。”钱忠恕明白对方的言外之意，受捐患者是明德集团千金，这样的信息足以迷失人心，说不定会让捐献平添波折。

　　挂断电话，他随即给妻子打过去，告诉她这一好消息。夫妻两人欣喜万分，半年多来的煎熬如青铜大鼎压在心头，此时一去，两人在电话里都有些声音哽咽。

　　钱忠恕想到刚刚离开的赵弘毅，忍不住提了一提。木悦听说后也有些不敢相信，会不会这么巧？

　　但她很快镇定下来，提醒丈夫，非亲非血缘关系，这样的几率实在太小，或许就是单纯的巧合。

　　“不论是不是，赵弘毅都是一位善良的年轻人，老钱你……”

　　钱忠恕手指头在桌上敲了两下，停住：“嗯，我有分寸。”

　　对这个年轻人，他在普善寺接连两次偶遇，当时觉得他钻营太过，大善似伪。如今想来，倒是自己狭隘了。无论女儿的捐献者是不是他，他都该对一位勇敢善良的干细胞捐献者另眼相看，不吝提携才是。

　　若世上多些赵弘毅这样的人，女儿或许早就配型成功了。

　　车库里，方承乾沉声发问：“赵弘毅，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什么知道什么？”赵弘毅一脸莫名其妙。

　　方承乾盯了他一阵，垂眸淡然一笑：“没什么。”

　　再抬眼时，方家大少已经换上轻松笑容：“钱伯伯看似什么也没许诺，其实等于什么都说了，你就等着他底下的人跟你主动联络吧。这事儿成了，你怎么谢我？”

　　赵弘毅一挑眉：“我掐指一算，方少你什么都不缺，就是缺……”

　　方承乾唯有好奇：“什么？”

　　“两肋插刀的兄弟伙里，还缺个我。”

　　方承乾一巴掌扇上他的背：“滚！老子才不缺！”

　　这样的兄弟，有他一个就够了——方承乾笑了笑，不禁想起当年初相识的“两肋插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