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行你心上》一起跳舞

22、抑郁

　　半个多月后，沙漠雨再次回到江城。
　　被拘役一个月的沙时崇期满释放，法院将对离婚案进行判决。
　　沙漠雨虽然已经超过18岁可以算作成年，但仍在读书，经济不独立，也需要出席判决，在法庭上选择跟谁。

　　选爸爸还是选妈妈，这是世间最残忍的选择题。

　　在法院过道上，双方狭路相逢。

　　这是一个多月后，沙漠雨再次见到自己的父亲沙时崇。

　　沙时崇脸皮黑黄，双颊内凹，有些尖嘴猴腮，耳际头发白了大片，显然在拘留期间没少吃苦头。他完全没有看见沙漠雨，燃烧着怒火的眼睛里只紧紧盯着莫晚霞。一见老婆，沙时崇大喝一声：“莫晚霞！”

　　这三个字高亢尖利，如同在所有人耳朵里狠狠砸下一只薄脆的啤酒瓶。紧跟着，怒不可遏的沙时崇开始破口大骂。

　　“你个没良心的恶毒女人！心如蛇蝎五毒俱全！你兄弟哪回住院不是求着老子要长要短？一家子吃老子的用老子的，一转头害老子时手起刀落，竟然让我坐监！还想打离婚官司霸占老子的家财！最毒妇人心，说的就是你这个臭婊子！你给老子过来，老子毛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和你同归于尽……”

　　从莫家祖宗到晚辈，从心术到家风，从表皮到骨髓，他跳着脚翻旧账，桩桩件件细致入微，听起来居然有根有据。

　　莫晚霞自从嫁了他便逆来顺受一位忍让装瞎，此时，各种悲恨愤懑缘分喷涌而出，抖着手指头、哆嗦着嘴唇和沙时崇对吵。可她不善于吵架，只几句话便声嘶力竭，自己哭得站不住脚。莫晚霞的老妈便冲出来，叉着腰和沙时崇对吵：

　　“谁他妈□□漏了钻出个畜生谁知道！咱们凤凰村里访一访问一问，你姓沙的什么德行谁不知道？假仁假义挑拨离间，害死你哥嫂，赶走你侄儿，霸占你哥的家财，你还有嘴说别人？你他妈才是杀人不眨眼杀人不见血！说我们毒，我要是有你一分毒，早他妈把你这个臭流氓送进监狱吃牢饭，还等今天？你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下三滥，到处乱搞女人，脏的臭的都吃，连累我女儿跟着倒霉染病。你早该天打五雷轰，老子恨不得你出门让车撞死，走路被狗追着咬死！你他妈丧尽天良，老娘我今天跟你拼了……”

　　冲突一触即发。

　　尖叫声、咒骂声、喘气声、哭泣声、巴掌扇在脸上的脆响，拳头打在身上的沉闷，骤然倒地的稀里哗啦声……

　　各种声音接二连三传来充斥耳朵，混乱的厮打中，沙漠雨不知被哪个推翻在地。

　　她蹲在地上，缩在角落，紧紧抱住法院过道60厘米高的黑色镶金属条垃圾桶，仿佛抱着一张可以抵御丑陋的盾牌。

　　法院鸡飞狗跳，一时闹如菜市场活禽宰杀场。

　　沙漠雨哆嗦着想爬开，可全身发软，没有一丝一毫力气。慢慢的她听不见声音了，前后左右恍若空无一物，可更大的悲哀如潮水涨上来，汹涌澎湃，裹挟着她，让她难以挣脱。

　　再怎么闹，离婚案也会宣判结束。

　　结案那天，沙时崇面目阴沉走出法院大门，目光快要把前面莫晚霞的脊背盯穿。

　　突然，一旁窜出个人来，交给他一个信封，而后快速退走，消失无踪。

　　沙时崇狐疑打开，快速翻动着那些纸质件和照片，猛地向天一掷，一声咆哮，冲上前几步对着莫晚霞飞起一脚！

　　“莫晚霞你个烂货！你竟然给我戴绿帽……”

　　莫晚霞猝不及防被踢得一个踉跄，一头撞到了罗马柱上，顿时捂着额头哀叫一声，血流如注。

　　纷纷扬扬的照片落下来，落到了沙漠雨脚下，她弯腰拾起，然后看到了——她的母亲。

　　照片上，母亲那柔软的胸膛，曾经哺育她、给她温暖怀抱的胸膛，正被另一个男人肆意把玩着。

　　沙漠雨看着眼前那对荒唐的离婚夫妻扭打成一团，木然转身。

　　这两人是谁？为什么那么陌生？

　　法院对门写字楼，各大律师事务所集中之地。赵弘毅隔着落地窗玻璃，用望眼镜冷看这一幕。

　　司机老刘走到赵弘毅身侧，将拍立得拍出的照片双手递过去，低头快步退下。

　　不得不说，换一个角度又是大大的不同。照片上，莫晚霞跌坐在地，一头一脸狼狈，鲜血从额头汩汩流下，她捂着伤处正连滚带爬往她爸妈那边躲，一脸惊惶忧惧。

　　赵弘毅放下照片，有片刻怔忡。

　　姓莫的女人冷眼看着他母亲挨打多年，一次次劝他母亲忍让。如今她也知道拳头结结实实落在身上的滋味了吧？那她怎么一点儿都忍不下去呢？

　　赵弘毅以为亲眼看到莫晚霞挨打是一件多么大快人心的事。可莫晚霞的鲜血，只让他痛快了几秒钟。随即，他想起母亲，心口又堵起来。

　　他苦命的母亲，也曾遭受这样的暴力。

　　还是让它结束吧。

　　尚律师和自己的老同学暌违叙旧一番出来，见赵弘毅依然站在落地窗前。

　　“赵总，接下来……”

　　“莫晚霞那边，先告一段落。尚律师，我有事要先出去一下……”盯着窗外的赵弘毅猛地回转起身，大步走出去。

　　司机老刘随即跟上。

　　几分钟后，赵弘毅隔着车窗，目光越过路边隔离绿化带，看到了一路狂奔到十字路口的沙漠雨。

　　她在这里停滞了。

　　绿灯亮、绿灯熄，绿灯再亮，绿灯又熄，她都没有迈出步伐。一脸茫然无措，似乎全然不知该怎么过这条十字街口。左右行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个年轻美丽的少女。

　　赵弘毅推开车门，迈出一条腿，又犹豫了。

　　身后喇叭声繁促响起。

　　赵弘毅终究还是下了车，远远跟着沙漠雨。

　　在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漫无目的走了半天，待夜幕降临时，沙漠雨终是回到曾经的家。

　　她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别墅小区灯光明亮，沙漠雨进了大门，走到桂花树荫下，渐渐消失在黑暗的阴影里。

　　赵弘毅转身。

　　有一个念头突然闪烁了一下——从今往后，芽芽是不是只剩下他一个亲人了？

　　如果是这样，那……好像也挺好的……

　　一切悲喜剧都结束了，一切都不再重要。对沙漠雨来说，这以后的日子如稀薄的水泥浆，浑浑噩噩。奇怪的是，她没有流泪，当然也没有笑容，无悲无喜，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脑子里好像涂了一层浆糊。

　　夜里，天上星移斗转，校园里灯火如豆，她睡不着的时候在寝室阳台站到更深露重，觉得时间过了很久，看看钟点，时间只不过从1点滑到了3点半而已。

　　时间在她这里忽快忽慢，恍然如梦。

　　吴忧开学后几次来找她，一次比一次觉出异常。

　　她忍不住担忧地打电话给无疆：“爸爸，怎么办？我觉得沙漠雨有些不对劲！白得像个鬼，对我好冷漠，脸上没个笑容，说话动作懒洋洋慢吞吞的。我那天看见她在文图附近迷路，手里的书掉了一地也不晓得捡起来。”

　　无疆听说心爱的小徒弟出了状况，顿起不安。

　　吴忧巴啦啦将几次所见讲完，最后总结：“反正，好像变了一个人。”

　　无疆心头已经有数，长叹一声：“这孩子，受打击了。”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吴忧奇道：“爸，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大概晓得一点。”

　　吴忧撇撇嘴，怎么沙漠雨有心事不同自己这个同学说，倒肯和爸爸讲？师徒俩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无疆叹了口气，这事，已经成了江城人民近来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

　　“沙漠雨的爸爸是凤凰泉的老板，你知道吧？”

　　“我怎么知道，她又没说过。”吴忧翻了个白眼，想想老爸在电话那端看不见，耸了耸肩：“她看着亲和活泼，其实不爱说自己的事。我只知道她家境还不错，放假还有司机接送。”

　　无疆三言两语将自己听到的合盘托出。无非是沙漠雨父母打离婚官司，曝露出家暴、重婚、私生子等重磅八卦，还有沙时崇转移婚内财产，伪造夫妻共同债务，被律师拿了铁证等等，如今这桩官司在江城正传得沸沸扬扬。

　　吴忧惊得下巴快要脱掉。

　　无疆告诉她，一并传开的，还有那女人曾经是某娱乐会所小姐。网上还有人曝料了几张狐狸精的私房照片，果然那叫一个风情万种一时间，某娱乐会所客人盈门。

　　无疆哈哈一笑：“我怀疑照片就是那会所自己爆出来的。”

　　吴忧眨了眨眼睛：“老爸，你不会想去那会所见识见识吧？”

　　无疆有些狼狈：“你，你把你爸想成什么人了？”

　　“有贼心没贼胆的人呀！”

　　无疆被呛到了——小棉袄怎么啥都知道？

　　他立刻转移话题：“哎，我说吴忧，你听到这么猛的曝料，就不关心下你同学？”

　　怎么不担心？换做自己遇到这种事，恐怕都不敢出来见人。吴忧叹了口气：“这种事，旁人想劝也张不了口。我想沙漠雨并不想让家丑外扬，也只能听到装作没听到了。”

　　无疆吃吃一笑：“算了，我就告诉你结果吧，对沙漠雨来说还不算太坏——他爸妈离婚扯皮互不相让，最后律师提出方案，将争议的财产放在沙漠雨名下，他爸妈都同意了。”

　　吴忧想了想：“他爸也肯？”

　　“怎么不肯？一大把证据对他不利，他要是不干，恐怕还要吃几年牢饭！不如退一步把钱留给沙漠雨。沙漠雨面慈心软，沙时崇今后想从女儿手上抠钱，可比从莫晚霞手上抠钱名正言顺多了！”

　　吴忧叹了口气：“哎。当初你和妈妈离婚时，你什么都没要，都给妈妈了。这么一想，还是爸爸你最有气概！”

　　无疆笑笑：“我有苞苞就够了嘛。”

　　父女俩叹息一阵，无疆到底还是担心小徒弟：“苞苞，沙漠雨的情况我俩都不好开口劝解，还是让卫成昭想想办法吧。他是心理医生，这事儿他有办法。”

　　吴忧眼前一亮：“对呀，我这就给卫叔叔打电话。”

　　卫成昭在电话中听吴忧讲完，直接给出结论：“抑郁症，需要早些干预。否则患者出现自杀倾向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