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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新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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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沙漠雨回到露营地时,无疆户外的夜宴也到了尾声,只剩无疆、老猪、塞上风烟等五六人打着酒嗝吹龙门阵。
她轻手轻脚钻进帐篷,双手交叠在胸口,盯着帐篷顶,很久才睡去。
梦里,碧潭长峡景区变成了妖域。长满触手的妖怪从森林里、从峡谷中、从水塘里往外冒,绿着眼睛嗷嗷叫,追得她狼狈躲藏,满身都是妖怪的口水。
然后弘哥哥突然出现,拉着她跑啊跑,终于跑到没有妖怪的地方,她抱着弘哥哥的臂膀,高兴得跳起来。
弘哥哥也高兴,两个人手牵着手,不知怎么就飞起来,越过触手,飞过妖域,一直飞到山顶上,云雾里,雨丝打在她身上,她身上重新变得干干净净……
第二天睁开眼睛时,帐篷里明晃晃一篷阳光,摸摸身侧,吴忧已经不在,连她的东西也都收拾走了。
沙漠雨迷迷瞪瞪爬起来坐着,掀开帐篷往外一瞧,只见卫成昭和青青在收拾炊具,营地里空空荡荡,其他人和帐篷都不见了。
她十分惊讶:“他们人呢?”
“去吃早餐了。”青青一边收拾一边嘲笑她:“你可真能睡,这么大动静也吵不醒你。”
什么动静?沙漠雨有点懵。
卫成昭抬了抬眉,叹气道:“无疆户外每次发帖,都说什么在大自然的怀抱里睡到自然醒。但哪次不是睡到自然被‘吵醒’?早晨这帮子人一起床,收帐篷的收帐篷,煮饭的煮饭,还有挨个摇帐篷叫起床的,天一亮就开始折腾。你倒好,睡得跟小猪一样。”
小猪?沙漠雨扭头去找“小猪”。
卫成昭笑了笑:“说你是小猪仔,睡得憨乎乎,还叽叽咕咕说梦话喊哥哥呢。啧啧。”
沙漠雨一把放开帐篷帘子,趴回去装死。
装死不成。
卫成昭过来伸腿踢她帐篷:“起来起来!别耽误了!要不是老大嘱咐我教你收帐篷,我和青青早吃饭去了。”
呃,误人吃东西,天打雷劈。
沙漠雨赶紧麻溜儿滚出帐篷。
卫成昭将她的地席微微卷裹,连同里面东西全部抱出来摊铺在草地上,教她一一打包。
“你这个睡袋是轻薄款的春秋羽绒睡袋,虽然价格贵,胜在好用,收拾时这样往里胡乱塞进睡袋套子里就是,完了把外套这样压缩。”他单手压住睡袋套子,把四根收纳的带子捉住往下一拉,蓬松的羽绒睡袋就缩成了极小一团。
卫成昭又拿了里面一个未开封的睡袋,抖开给她看,是个薄薄的抓绒毯子,四周有拉链:
“这个是夏季用的抓绒睡袋。这个季节本来应该用这个,因为河边湿气重天气凉,昨晚大家都也有用春秋睡袋的,也有用抓绒的。以后你出来露营,如果是夏季低海拔地区,比如海岛什么的,就带抓绒睡袋就行了。春秋季带薄羽绒睡袋,这两个睡袋都是信封式睡袋,既可以钻进去睡,也可以打开了当被子。天气冷的时候,两个睡袋可以套在一起,里面抓绒外面羽绒,十分保暖。如果冬季露营,你就需要充绒量更大的睡袋了,600克或是800克,要是去高原、雪山,甚至要上千克。那种睡袋就是木乃伊睡袋了,把人裹得像木乃伊一样,更能防寒保暖……”
卫成昭介绍很仔细,一边示范,一边又拆开来让她自己装。
就这么收了睡袋,叠了地垫、地席,个人物品,裹了帐篷,最后是装包。
卫成昭介绍了一种最快速最省力的方法,先放睡袋这种松软物品在睡袋底部,然后放地垫,在空隙处插入地席。眼看背包鼓鼓囊囊了,他将帐篷一头插在睡袋之间,用力往下一按,帐篷塞满空隙,积压睡袋,直接插到背包底部。这些之上,就是炉头炊具、食品等重物。照明用具、雨具等可放置在顶袋上,行走时,重物在上压着松软物品,背包越压越实。休息吃东西,赶夜路什么的取用物品也方便。
沙漠雨钦佩得很,拍了拍手掌:“卫叔叔你可真厉害!”
她来的时候装了两个包,如今他全塞进登山包里,还大有富余,可不是厉害?
卫成昭挥挥手不以为然:“你这点东西算什么,也就零食不好硬塞。我们的背包都是装两个人的装备,还有这么多空间呢。”他用手比了比高度:“等你在无疆户外混个一两年,就不会这么没收拾了。”
“没收拾”,沙漠雨默默在心头吐了一口血,太打击人了。
一定要发愤图强,不能叫男神看扁。她捏了捏拳头,下定决心。
“背包放回车上,上午自由活动。老大说,中午十二点餐厅见。”
沙漠雨记得行程安排,点点头:“哦。”
卫成昭担心小姑娘落单不好玩:“你吃完早饭要不要去找吴忧?她和无疆在下游水潭那边钓鱼,还有一波人又去漂流了,说昨天没过足瘾。”
沙漠雨摇摇头:“我要先去找我哥。”
卫成昭还记得吴忧提到过沙漠雨偶遇亲戚的事,点点头道:“注意中午集合吃饭时间。”
青青挽了他的手催促:“好了,走吧,我们快去吃早饭,然后去溪谷上游看有什么花草植物。”
沙漠雨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啊卫叔叔,青青婶婶,耽误你们了。你们先去吃饭,别管我。”
青青面色稍霁:“没事。”
阳光灿烂,清风徐来,空气润泽,草木清香,美好的一天。
无论往事如何不堪,如今,她找到了弘哥哥。
不知道该怎么弥补,好在,她至少有弥补机会。
沙漠雨抓了抓头发,将那些纷繁复杂的往事丢在一边,重新高兴起来。她将背包放回停车场的大巴车行李舱,便急忙忙往营地一侧的工地集装箱宿舍去。
此时已经9点多,正是工人忙碌的时候,工地里静悄悄不见一人。她从宿舍窗户往里瞧,只见每个集装箱宿舍里并排了三张单人床,两个床头柜。床下放着水桶盆子等杂物,床头柜和床上乱七八糟。
工地上这群男人,真是太没收拾了!
沙漠雨浑然忘了自己刚刚被批评“没收拾。”
她的卧室里和书桌上也这么乱七八糟,可她有妈妈收拾呀。寝室里虽然乱,但一到检查卫生,她还是会突击突击的。弘哥哥一个人在工地上忙东忙西,累得不行,哪里有空打理这些呢?
要不,她替他收拾收拾?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她推开窗户伸长脖子往里瞧,想从那些脱下来待洗的衣服里分辨分辨哪是弘哥哥的床铺,却没想到一股异味扑面而来。夹杂了汗味、油污、脚臭,搅得她胃里头翻江倒海。
捏着鼻子瞬间当当当退出七八步——太臭了!
如果弘哥哥衣服也这么臭,她才不要洗!沙漠雨捂住口鼻憋着一口气跑出集装箱宿舍区,松开手还不忘在鼻子前扇扇风。好一阵子才松开眉头:昨天她抱着弘哥哥哭了好半天,弘哥哥身上好像一点也不臭哎。
好像,还挺好闻的,像桉树叶揉碎了的味道。
想起他沾了一身泥点子的衣服,沙漠雨停下脚步,转身往超市去。
赵弘毅扣着顶安全帽,穿着反光背心同方承乾在景区建设中的二期建设项目转了半天,正听方承乾激情澎湃演描述远景呢,就听身后有人脆脆地叫他:“弘哥哥!”
一回头,沙漠雨扎着高高的马尾,抱了个胀鼓鼓的塑料袋,雪白的圆脸被阳光晒得微红,俏生生站在他面前。
芽芽怎么跑这边来了?景区二期正施工,机械设备和建材堆码一片乱糟糟的,有个磕碰怎么好?
赵弘毅摘下自己头上安全帽,扣在她的头上,无奈安全帽被马尾碍着,歪歪扭扭戴不好。
他转到她身后,将发带往下微微一拉,降低了马尾高度,把安全帽扣好,戴周整了,这才皱眉问:“跑这边来做什么?”
给她弄头发这种事情虽然很多年不做,但一上手,那感觉就回来了,还行还行。
沙漠雨乖乖站着让他弄头发,完毕后歪头冲他甜甜一笑:“来找你呀,找了好久才找到。”她嘟了嘟嘴:“我问了好多工人,他们都说不晓得沙弘毅是谁。”
他哪里是什么建筑工人?赵弘毅有些头疼,哎哎!所以说不能随便撒谎,否则圆起来没完没了。
身后的方承乾看热闹不嫌事大,重重咳了一声,走上前来插在二人中间,上下打量了赵弘毅一眼:“谁?沙弘毅?我怎么不认识这么个人?”眼神里都是戏谑:“我说赵弘毅,你泡美眉就泡美眉吧,还用什么化名?这么美的小姑娘,赖上你又怎么样?”
他叫弘哥哥什么?赵、赵、赵弘毅?沙漠雨瞪大了眼睛。
赵弘毅无奈,低声和小雨解释:“芽芽,弘哥哥现在叫赵弘毅。”
“赵弘毅?”沙漠雨重复了一遍,明白过来:“你不姓沙,改随伯娘姓赵了?”
赵弘毅“嗯”了一声。
沙漠雨眼睛有些酸:“这样也好。”
天下有几个人能接受自己的父亲杀死自己的母亲呢?弘哥哥恨伯伯,不愿跟他姓,也是情理之中。
看着芽芽难过的表情,赵弘毅伸手拍拍她的脑袋瓜,沉声道:“好了好了,这里乱糟糟的,我们出去说话。”
他拉着沙漠雨离开工地,剩下方承乾在原地石化:他刚刚听到了什么?潜在信息量太大,有点消化不良。
不行,他得弄清楚,这好哥们儿到底瞒了他多少事!
走出工地,沙漠雨将一直抱在怀里的东西交给赵弘毅:“弘哥哥,这是我刚刚给你买的衣服。”
她叽叽呱呱兴奋地讲起来:“我想着漂流景区难免有游客弄湿衣服,说不定会有衣服卖,果然看见超市里面有哎!弘哥哥你是穿180的号码吗?我从没买过男装,也不知道怎么挑,就跟营业员比了比你的身高,买了些休闲运动装。质量还不算太坏,我就多买了几件你好搭配着穿。”
她伸手,从自己头顶平着手掌比过去,刚好到他胡须下面:“嗯,我没搞错,是这么高。”
肉嘟嘟的小手蝴蝶似的在他胡须上飞舞,差点碰到他的唇。赵弘毅一把捉住她的手皱眉道:“你怎么想到给我买衣服?”
“我昨天看到你衣服弄脏了。”沙漠雨抬头看了他眼睛一眼,随即低下头:“我就随便买的,也没花多少钱。你在工地干活肯定费衣服,这些给你打粗穿。弘哥哥你就收下吧,不要跟我客气好不好?”
原来是扶贫?
赵弘毅又好气又好笑,还有那么一丁点感动:“我有衣服穿,哪用你买?”
好多年了,他独自一人过活,从没有人关心过他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
沙漠雨笑了笑,想起口袋里面另一件东西,跳脱的声音微微低下去:“还有,还有一把剃须刀。”
剃须刀?赵弘毅情不自禁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
芽芽是嫌弃他的胡子吗?
沙漠雨扬起头,吸了一口气,挺起胸脯,小勇士一般说出心头实话:“你留胡子一点不好看!还很扎人。”
“扎,扎人?”身后有人一声怒吼:“赵弘毅,我看错你了!”
方承乾戴着安全帽,大步流星,目不斜视地经过两人,偏偏肩膀狠狠撞了赵弘毅一把:“原来你也是这种人,哼!”
赵弘毅差点踉跄栽倒——这个“也”字,用得实在妙。
沙漠雨还莫名其妙:“这人怎么回事?哎!不许你欺负我哥!”
后一句是对方承乾吼的,小丫头“噌噌噌”,还要朝人家冲过去。
赵弘毅赶紧一把拉住她:“没事没事,我们不管他。”
他拉住了她的手,沙漠雨还遥遥向人家踢弹了几下腿:“呸!什么人啊!”
赵弘毅冷汗都快下来了,哎哟喂,这可是方家大少,他最好的哥们儿,也是他的小财神爷啊。
“芽芽芽芽,衣服,衣服给我看看。”
沙漠雨立刻转移了注意力,露出一口白玉米似的牙齿,笑得喜眉喜眼:“好好,我们试衣服,型号不对我马上去换。”
沙漠雨挽了他的胳膊就往集装箱宿舍去:“弘哥哥,我今天自由活动,时间多得是,你把脏衣服换下来,我还可以帮你洗衣服洗被子!”
赵弘毅脚步一顿,十分怀疑:“你会吗?”
如果芽芽是山上长大的丫头,她可能样样都会,可她已经是住别墅的千金小姐,莫晚霞又是个贤惠过头的家庭主妇。
沙漠雨理直气壮:“不就是放洗衣机里搅吗?”
赵弘毅哭笑不得:“这是工地,不是你大学宿舍,哪来洗衣机?”
沙漠雨歪了脑袋思考:“手洗的话,泡泡漂漂晾起来?洗衣粉广告是这么说的吧?”
当然不是这么洗的!
看着他一脸怪异表情,沙漠雨“噗嗤”一笑:“弘哥哥你好笨哦,这都骗得到?我都念了两年大学了,当然会洗衣服啦!”
赵弘毅不信:“你不是用洗衣机洗吗?”
沙漠雨脱口而出:“内衣内裤要——”
话说一半意识到不对立马吞回去,为了掩饰,还凶巴巴道:“你别小看人,反正我会洗衣服!”
气鼓鼓的,一副被冤枉的姿态。
赵弘毅叹了口气:会洗也不能往工地宿舍去,他哪里去找脏衣服脏被子给她洗?
他立马决定打乱沙漠扮演懂事能干小妹妹的计划,抓过衣服:“那个先不管。我先试试看,好久没穿这种衣服了。”
听得沙漠雨心尖子又是一酸。弘哥哥老在工地上,说不定只有几身劳动工装。
眼看河湾四周幽静少人,赵弘毅转身就朝树林子灌木丛钻进去,快速麻利换上其中一套新衣服,走出来时一边扯衣摆一边“喜滋滋”道:“挺好,合身。”
沙漠雨眼前一亮,忍不住一声赞叹:“好看!”
她长这么大,就给她爸爸买过两回衣服,买男装的经验实在不足,对赵弘毅的身高也是估量的。好在夏季休闲服装本来就宽松透气,赵弘毅生得高大健壮,寻常休闲体恤穿在他身上也是一股英武男儿气。
衣服标签和塑料绳在赵弘毅后颈子那里戳着,挺扎人。赵弘毅一把揪了,扯掉塑料绳签子。
这就是认可了??沙漠雨心头欢喜,又推他去试另外两套。
衣服试完,大差不差。
虽然,质量确实很次,但赵弘毅还是挺高兴:“芽芽,谢谢你。”
他顿了顿:“我很欢喜,离开江城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给我买衣服。”
“弘哥哥。”沙漠雨看了他一眼,低下头:“你这么说,我心里……”
赵弘毅吸了一口气,慢慢道:“没什么。芽芽,弘哥哥经历了很多事,都挺过来了,现在我好好的,你别担心。人这一辈子不可能顺风顺水,总有很多意外。今后,今后你若遇到什么事,也要一直往前走,好吗?不要让弘哥哥担心。”
事实上,他已经有些担心害怕了。他布置那些事只为报仇,并没有顾忌芽芽的感受。就算偶尔脑袋里想到那么一瞬,他也对自己说:没事,芽芽已经是大人了。
可现在看来,她还是个孩子。
她的19岁,与他的19岁截然不同。
沙漠雨对他后面几句话不明所以,但前面的很明白——他让她宽心,不要担忧。
她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