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行你心上》一起跳舞

154、抉择

　　沙漠雨多日不上七星山，方承乾很快察觉异样。

　　他问赵弘毅，沙漠雨怎么了？

　　人在打击之下会衍生出一种，唯有对至交好友才会产生的软弱。

　　这软弱让赵弘毅把所有事情都倒了出来。

　　方承乾知道此事，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本以为他的好兄弟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哪只一眨眼孩子都4个多月，可以踹妈妈肚子了！

　　可，这孩子，不能要啊。

　　方承乾思来想去，觉得只能当头棒喝——“弘毅，长痛不如短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赵弘毅仰天不语，手背捂在眼睛上，一声喟然长叹。

　　半响，赵弘毅说：“我想要这个孩子。”

　　方承乾和他隔着一个沙发扶手，却像隔着一座精神病院。

　　“你疯了？你们是三代以内血亲！”

　　赵弘毅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

　　他自顾自说：“我想和她生孩子，一开始就想，生一个不够，要生就生一堆。

　　我买三生一宅的时候就和芽芽说，花园就要那么大才好。等我们有了孩子，我要在花园里搭秋千，做滑梯，挖一个水田一样的浅浅池塘给孩子们养蝌蚪、玩水，这样孩子们就不会跑去湖边，湖边不安全。我还要给孩子们做小木车、小木马。哦，你大概不知道，我木工活儿挺好，小时候我还给芽芽做过小木车呢。

　　我还想过，无论孩子怎么顽皮捣蛋，我都不会打他，后来又觉得，要是当哥哥的欺负妹妹，害妹妹哭鼻子，那该打的还是要打……

　　在海市偷偷做手术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和芽芽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你不知道，手术后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身体，那一刻，我是个什么心情。

　　然后，芽芽走了，再然后，她又回来了。我想，就这样吧挺好的，没孩子就没孩子，要是没有芽芽，我是万万不行的。

　　如今，我们竟然有了孩子，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了孩子。承乾你说，我怎么可能，又怎么舍得放弃？这是上天可怜我，要我失而复得！要给我一次机会！”

　　他红着眼睛，粗着脖子，对天大吼：“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我为什么不要？”

　　方承乾哑然。

　　他不是赵弘毅，但他能体味他的全部痛苦、全部渴望。

　　他可以劝弘毅和沙漠雨做真正的夫妻，就是因为他们反正不会有孩子。

　　人可以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却不能替孩子选择人生。

　　他们能面对的，孩子未必愿意面对。

　　他是弘毅的朋友，也必须，是弘毅的诤友。

　　方承乾咬咬牙，狠心继续当恶人：“不行！就算你不在乎你们之间的关系，你也得明白一点，你们的血缘有很大可能会生出……而且这段时间，沙漠雨经历了太多事情，她的情绪不好，对孩子的发育影响很大。这个孩子不能要啊。”

　　赵弘毅焉能不知？种种痛苦，也正因为这个。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转作紫红，一阵乱迸。

　　方承乾见他痛苦至此，再不敢多劝一句。

　　只得转换话题： “沙漠雨，她怎么样？”

　　赵弘毅尚且如此，沙漠雨不知多难受？

　　她是个掉一片纸巾都要捡起来才安心的人，她是个一得知血缘真相便牢牢守着楚河汉界的人，以她的道德感，她必然不能接受和赵弘毅怀了孩子的事实。

　　然而，她也是个心肠异常柔软的女孩子。

　　在赵弘毅已经结扎，再不可能有孩子的情况下，她怎么舍得不要这个孩子，怎么舍得让赵弘毅绝后？

　　正因为她心软，她怎么舍得拿孩子的健康来冒险？

　　“她心情不太好。”赵弘毅低声说：“你去看看她，陪她说会儿话吧。毕竟，你是唯一知道实情，唯一支持我们的人。”

　　他抬起头看向方承乾，眼神又锐利起来：“不过，你只能宽慰她逗她开心，不要说让她难受的话。”

　　“这个当然。” 方承乾想：难道我是傻子？跟她说话也跟你似的直接？我当然会婉转的，缓和的说。

　　深秋阳光灿烂，三生一宅乌桕红银杏黄，喷泉叮叮咚咚，阳光下折射七彩光晕，一片绮丽。沙漠雨坐在树下，身披碎金，正在发呆。藤编小圆几上，一台笔记本电脑打开着，旁边几个碎纸巾揉得皱巴巴成团。

　　方承乾推开花园木门进去，见到了就是这幅景象。

　　小哭包又哭了，那鼻头红得哟。

　　他吸了一口气，近前坐下，沙漠雨抬眼见他，立刻换上微笑：“承乾来了？”

　　落在方承乾眼里，这一笑比哭还难看，犹如傍晚凋零的虞美人，让人怜悯又心疼。

　　方承乾觉得鼻子有点堵。大约，感冒还没好全？

　　他扯过两张纸巾，背过身去擤了擤鼻子。

　　落座后，沙漠雨探身抬手要给他倒茶。

　　方承乾哪敢劳动她？赶紧起身挪开笔记本电脑，起身抢先一步倒了茶，喝了一口——齁甜的桂圆大枣茶！这是加了多少蜂蜜！

　　沙漠雨爱吃各种口味的零食。但她一难受，就只爱吃甜食。

　　方承乾一想着这点，心里的难受酸胀瞬间到达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放下茶杯，就见到茶壶旁边的彩超图。

　　想看，又不忍看，一瞥之下便扭过头去。

　　这一扭头，眼睛无意间扫过电脑屏幕，身体一震。

　　那是引产手术的动画模拟视频，正在播放中。

　　方承乾从不知道，这种手术竟然如此残忍、如此血腥、如此暴力，如此不可接受。

　　针剂通过□□注射到子宫，然后引产工具深入内部，将胎儿一点点取出。动画里分明显示着，胎儿被提取出来时，工具将它夹碎了！！胎儿肢体是破碎后取出的！！

　　胎儿的痛苦，母体的痛苦，隔着屏幕让他感同身受并毛骨悚然。

　　方承乾小腹一紧一缩的疼。

　　一想到那个彩超上的孩子，将这样活活被“杀死”；一想到沙漠雨将上手术台，承受这样的痛苦，方承乾瞬间动摇。

　　沙漠雨默默合上笔记本，两人心照不宣地避开孩子的话题东拉西扯，天气啦，七星山项目进度啦，方承乾准备回海市啦。

　　末了方承乾问沙漠雨：“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我给你弄来。”

　　沙漠雨呆了一呆，摇摇头：“没什么想要的。”

　　想了想，低声道：“我只想要小金鱼儿。”

　　方承乾点点头，这个容易。

　　离开三生一宅，他打听到江城的花鸟鱼虫一条街，立刻驱车过去，买了好多金鱼，又怕鱼儿太娇贵养死了沙漠雨难受，特地嘱咐要好养好活的品种和健壮的鱼，还加了氧气泵和自动投喂机。

　　不一会儿就拉回来，放到了花园的水池子里，。

　　果然沙漠雨看到活泼泼游来游去的金鱼，脸上有了鲜亮的笑容。提了一袋鱼食走到水边，想要亲手喂鱼。

　　方承乾生怕她脚下踩着水渍滑了，赶紧亲自动手用拖布把地上擦得干干净净，又小心翼翼扶着她手臂。

　　沙漠雨洒下一把鱼食，鱼食掉落水面，沙沙作响，惹得鱼儿“波拉波拉”竞相来抢食：“承乾，你看它们抢食饵嘴巴张得好大！尾巴好有力气！好可爱！”

　　她惊奇地指着鱼群，像个没看过金鱼的孩子。

　　她高兴，方承乾也高兴，看那金鱼，果然越看越可爱。

　　沙漠雨回身，对方承乾笑：“承乾，我……我好喜欢小金鱼儿，真的，好喜欢……”

　　“我要把它养大。”

　　她笑中带泪，稍失克制，一串泪水便挂在了腮边，如珠如宝。

　　方承乾的那点理智兵败如山倒，心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言的酸楚的柔情。

　　他想说的话一句也没说出口——算了，只要沙漠雨高兴！

　　方承乾去见赵弘毅。

　　长弓建工江城分公司，赵弘毅的办公室宽大舒适，气压却极低。

　　他靠在大班椅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吊灯。

　　水晶灯闪耀，太晃眼睛了，他抬手按了按眼睛，随后指腹搓了搓额角，虎口大开，掐着了太阳穴两侧。

　　他没看见方承乾，方承乾却将他眼角的湿痕看了个透彻。

　　他不舍那个孩子，他依然想要留下那孩子。

　　方承乾的心再次一痛。

　　弘毅已经做了绝育手术，那个孩子，是他唯一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下这个决断？ 方承乾步步走近，来到赵弘毅身侧，手臂前伸，就要搭上他的肩膀。

　　眼睛看到了赵弘毅的电脑，又是一段引产科普视频。

　　不同的是，这一段不是动画，而是电脑模拟3D视频，格外逼真。

　　也格外残忍。

　　赵弘毅看着方承乾，眼睛血红一片：“还有更残忍的方式，针剂直接打在胎儿头部，你要看吗？”

　　“4个半月份的孩子已经有痛觉，他会痛苦挣扎。方承乾，你还要劝我吗？”

　　方承乾的手按上了赵弘毅的肩头。

　　他彻底放弃原则，深深吸了一口气：“要就要吧。”

　　赵弘毅何尝想放弃？

　　有了好朋友的支持，他终究决定再贪婪一把，再赌上一把。

　　人生的所有幸福，他都想拥有。

　　他重重点头：“我也这么想。这几天我查了很多资料，近亲结婚也不一定都会生出缺陷儿，只不过几率大一些。书上说，如果胚胎质量不好，很容易自然流产，可芽芽和孩子一直好好的，那么折腾都没事儿，我想孩子一定健健康康的。往后我们做好产前检查，能查的都查一遍，均衡营养，竭尽全力留住这个孩子。”

　　方承乾狠心说了个老实话：“就算有什么不妥，以我们两个的本事，总能保孩子一辈子锦衣玉食。”

　　无非是成立一个基金会而已。即使他们都百年作古，只要基金会还在，孩子便能得到最妥善的照顾安排。

　　有足够的经济实力为依托，孩子哪怕有点残疾，也是一辈子人上人。

　　做出决定，赵弘毅立刻回家。

　　一见到沙漠雨，两条手臂一张，结结实实将她按在自己的怀抱里。

　　还没来得及开口，沙漠雨已经双手回抱他，喊了一声：“弘毅。”

　　一声呼唤低回婉转，说不出的复杂，语气里隐约带着哭腔。

　　赵弘毅心尖尖一抖，眼圈儿又是一红。

　　沙漠雨吸了吸鼻子：“我，我今天在网上查了查引产手术……”

　　赵弘毅心肝肚肺都搅得要碎掉——她怎么能看，怎么敢看？

　　沙漠雨仰头，激动道：“我的心都要疼死了！一想到我们要亲手杀死我们的孩子，一想到小金鱼儿要遭遇那么可怕的事情，弘毅，我实在做不到，打死我我也做不到！”

　　赵弘毅眼圈儿一红，声音哽咽：“我也舍不得。”

　　他看着她，用力握紧拳头。

　　她也看着他，深深提气。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我们把小金鱼儿生下来吧？”

　　“好，生。”

　　两人彼此对望，眼睛里同时涌出海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