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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小金鱼 ...

  •   “不可能!不可能!”沙漠雨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看错了,你肯定看错了,你是中医内科,又不是妇产科专业医生。”

      青青白她一眼:“我们家怎么也是个中医世家,看滑脉能看不准?何况我们是过来人。”

      卫成昭见沙漠雨又急又惊,连忙拐妻子手臂一下:“你看你,吓到沙漠雨了。”

      青青更觉得奇怪,挺着肚子奇道:“这是好事,怎么会吓到?”

      卫成昭撇撇嘴:“沙漠雨人年轻,他俩个又没正式办婚礼,当然怕怀孕喽,就像我们那时……”

      青青咳了一声,卫成昭赶紧噤声。

      赵弘毅呆立一旁,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沙漠雨怀孕了?沙漠雨怎么可能怀孕呢?他已经结扎了!

      而且,而且……

      沙漠雨抖着嘴唇,半响出声:“不会的,我,我前段时间还来过大姨妈。”

      她来过大姨妈,在夏诺多吉垭口,还有些腹痛,喝了领队熬的草药,两三天就止住了,很浅很淡的出血,一包卫生巾没用完就结束了。

      之后,大姨妈再没来过。

      她走户外生冷疲惫全无禁忌,大姨妈本来就乱,何况这段日子遭逢大变内分泌失调,上次大姨妈又喝过什么什么减少大姨妈的中草药,对此根本不以为意。

      青青和卫成昭细细问了她大姨妈的时间、色泽,这段时间的身体反应,捶胸顿足:“好险!天哪好险!你个傻子,那哪是什么大姨妈,明明是流产先兆!你个死丫头,怀了孕还往雪山上跑,你命都不要了!幸好这胎没给你折腾掉!”

      沙漠雨呆呆问:“我,我早就怀孕了?”

      卫成昭竖起四个指头在她面前晃:“都胎动了!起码四个月!四个月!”

      然后不由分说带她去打彩超。

      命运与劫难降临的时候,根本不会管你是否准备好。

      此后的记忆,两人都有些模糊。

      赵弘毅和沙漠雨只记得彩超呈现出来的那个小东西,只有赵弘毅拳头大,却活力十足,像条活蹦乱跳的小金鱼,脑袋大大的,一对大眼睛分得分开,腿儿短短的,更像个小尾巴一甩一摆。很活泼,身体一伸一横,一会儿像个C字,一会儿像个一字,在沙漠雨肚子里制造动静。

      原来,是有孩子了。

      医生说,已经四个月两周。

      竟然已经那么大。

      原来,那次赵弘毅强吻她至唇舌出血,她呕吐不止,不是恶心他,而是孕中被鲜血气味催吐。

      原来,她徒步亚丁体力不支昏昏欲睡,不是因为情绪不好,而是腹中有了块血肉。

      原来,她自以为的大姨妈,是被骑马惊动了胎气,险些流产。

      两人彼此对视,眼睛里都是复杂的情绪。

      青青和卫成昭将他俩的反应理解为后怕:“这下知道怕了吧,看你还敢不敢乱出门!行了,回去好好养胎吧。记着哟,我们两家的娃娃亲。”

      这天,回家的路好像特别漫长,总也开不到尽头。

      好不容易到了家,刚关上门,沙漠雨就“呜儿——”一声哭出来:“弘毅,怎么办?”

      人生如此多艰。

      这句话,好像特别针对赵弘毅。

      一瞬间,他似乎又觉得有血红的颜色覆盖在他视网膜上。

      他的骨头足够坚强,但眼睛里那些细密弱小的毛细血管实在太脆弱。

      屋里顿时晦暗下来。

      沙漠雨的问题,赵弘毅给不出回答。他只能把沙漠雨抱在怀里,一遍遍摩挲她、抚慰她,亲她的秀发。

      沙漠雨双唇颤抖,哭得说不出一句成整的话。

      曾经她以为,世间最痛苦的事是父母离婚,都不要她。

      后来她晓得,比那更痛苦的是有情人终成兄妹。

      如今她知道了,没有最痛苦,只有更痛苦。

      她做错了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遭遇灭顶之灾!

      如果命运是实体,她的命运上一定趴着一只最恶毒的魔鬼,用最尖最利的爪牙,反复的撕扯吮吸她的心间血!

      她的泪水,如海水一样淹没了赵弘毅的心脏。

      赵弘毅红着眼睛沉默。

      她问他,怎么办?

      作为男人,作为元凶,作为应该下决定的那个人,他没法下决定。

      她不是他。他可以随随便便躺上手术台把自己给割了,却无论如何舍不得将她送上手术台,让那冰冷无情的器械在她体内肆虐。

      那还不如把他的心给剜了!

      斜阳下去了,光芒消失在山的那一头。远山更远,长江更长,江城的灯火一条街一条街亮起。

      赵弘毅突然想起,他们在一起后,看得最多的就是月色和灯火。

      原来阳光,从来都吝啬照耀他们。

      沙漠雨哭得快要窒息,好不容易止住,看看彩超图,又哭。

      “小金鱼儿!”她摸了摸肚子,哭得打嗝儿:“我的小金鱼儿……”

      仿佛在回应妈妈,仿佛很喜爱这个名字,她叫一声,肚里的孩子就动一动。

      赵弘毅将她环抱在膝头,双手落在她腰腹上,自然也感觉到了——那动静特别有力量,完全不像个拳头大的孩子。

      他抚摸沙漠雨的肚皮,双目落在彩超图上——大脑袋小身子,手和脚已经清晰可见,那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小金鱼儿。

      在赵弘毅还有小蝌蚪的时候,这颗又聪明又活泼又有力又顽强的小蝌蚪超越了所有兄弟姐妹,兴冲冲游到终点,钻进妈妈柔软温濡的泡泡里,一天天长大,长成今天的小金鱼儿。

      小金鱼儿又在赵弘毅掌下动了一下。

      小金鱼儿想活。

      这一瞬间,赵弘毅和小金鱼儿父子连心。

      ——小金鱼儿顽强地想活下去,执着地想来到这世上。

      四个多月来,小金鱼儿经历了多少坎坷!他的母亲遭遇丧父之痛,两天没有吃饭;他的母亲遭遇父亲欺骗和残酷真相的双重打击,哭得不能自已。他的母亲连续8天长距离高原徒步,骑马、颠簸、缺氧、低温经历了个遍。

      小金鱼儿险象环生,却屡屡闯关,顽强长到今天。

      他乖乖在妈妈的肚子里躺着,又懂事又听话,一点不闹腾。

      4个多月来,沙漠雨完全没有孕妇的呕吐挑食胃口差等毛病,连喷嚏也不打一个。

      多么体贴孝顺、健壮勇敢的小金鱼儿啊……

      可他,却是违背了天理伦常的孩子。

      小金鱼儿能健康完整地来到这世上吗?

      他会不会带有可怕的疾病、缺陷,甚至残疾?

      如果,如果有一天,世人知道了小金鱼儿的来历,会怎样嘲讽他蔑视他?

      ……

      两人相看泪眼,眼中都是惶然和纠结。曾经指天誓日兄妹相守的两人,此刻都成了不知所措的犯错孩子。

      天黑了,黑得像被人一把抓过来,拧巴拧巴,塞进了墨水瓶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沙漠雨往赵弘毅怀中蹭了蹭泪水,嘟囔着说:“我饿了,我要吃酒酿鸡蛋。”

      赵弘毅赶紧把她放到一边:“你坐着,我去煮!”

      小奶锅坐在蓝色的火焰上,只两三分钟水就咕嘟咕嘟开了。水汽蒸腾扑面,赵弘毅从呆愣中惊觉来,手忙脚乱关小了火,打了两个鸡蛋,放了几枚小汤圆,往里放了一点点酒酿。

      酒酿里有酒精,多了对孩子不好。

      端上桌,沙漠雨吸着鼻子吃了两口:“不够甜,我要加红糖。”

      沙漠雨一难过,就爱吃甜食,赵弘毅忍不住鼻子一酸,转念又想,好像孕妇的确该多吃红糖?是他笨了。

      赵弘毅立刻去翻找红糖。

      沙漠雨哭累了,吃饱了,不一会儿就睡着,双手放在小腹上,眉毛眼睛依然拧成一团,鼻息沉滞,显然哭得鼻子堵了。

      赵弘毅半卧在她身旁,借着月光看她的面庞,很久以后,小心翼翼伸出手,将她压在腹部的手挪开。

      他怕压到小金鱼儿,小金鱼儿才他拳头大呢。

      潘多拉魔盒打开了。

      得知自己有孕,沙漠雨变得脆弱又敏感。恐惧担忧,害怕抑郁、暴躁易怒,种种负面情绪一起向她袭来。

      她就像洪水中的一棵小树那般无助,动荡不安。

      这不是孕期反应,这是心病。

      但,他们不敢也不能求助心理医生,哪怕那个人是卫成昭。

      赵弘毅只能每天晚出早归,天天陪她。

      沙漠雨躲在三生一宅里,开始足不出户。

      秋雨绵绵的季节,江城水光山色,一片迷蒙。

      好像自从两人和好如初,天气便常常下雨。

      傍晚放晴,玫瑰带着露珠垂下头颅,小鸟在空中低飞,沙漠雨才会出门,在无人的湖边走一走。

      她的身影晃晃悠悠,让赵弘毅有种一不小心她就会融化在风里的胆战心惊。他一手挽着她的肩膀,一手扶着她的手臂,只有这样大面积肌肤相贴,他才能给自己一点安全感。

      沙漠雨经常发呆,沉默、流泪、乱发脾气,晚上睡不着觉,白天疲惫倦怠,胃口一日比一日差,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

      她还经常摸自己的肚子。

      那日渐鼓凸的肚子不是肚子,是亚当和夏娃的善恶禁果,是理性与感性的战场,是名为伦理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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