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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突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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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两天的冲刺就要来了,所有人严阵以待。
这天,大家要从嘎洛村后的营地出发,翻越嘎洛牧场垭口(4500m),再翻越夏诺多吉垭口(4820m),到垭口下面的牛棚营地(4500m)扎营,全天如果徒步需要10个小时。
大伙儿纷纷选择骑马,就连一直恐马的小白也不例外。
沙漠雨从骑马开始就暗觉隐隐腹痛,走着走着觉得下边有黏腻之感,钻进小树林一看,果然,大姨妈突至。
这些年跟着无疆户外东奔西跑,沙漠雨身体锻炼好了,姨妈却是乱了套。不该累的累了,不该沾冷水的沾了,该禁忌的一个没禁忌住,大姨妈完全不按周期来。比如这次大姨妈就迟到了很久。
好在量很小,色泽浅淡,并不碍事。
呃,她那乱套的大姨妈通常会先来两个两三天的前奏曲,然后才正式出场,足够她到达亚丁了。
她只祈祷大姨妈最好不要在这海拔4800米的地方折腾她。
她也庆幸自己准备了卫生巾。
卫成昭的卫生巾大法,这些年被无疆户外无数驴友证明很管用。沙漠雨这次买的全新背包和登山鞋,担心磨合问题,也担心徒步时间太长的脚汗问题,因此备了两包超薄卫生巾。没想到倒派上正牌用场。
大姨妈突至,沙漠雨开始小心注意保暖、保存体力,只要山路不太崎岖的地方尽量骑马。
大约骑马颠簸狠了,越骑马,大姨妈量越多,肚子也越发痛得厉害。
只好改回慢慢走路。渐渐的,她落到了队伍的中后段。
协作一直陪伴她,替她背着小包,走在前面,用扁带牵着她,助她得力。
沙漠雨从徒步以来,从没如此狼狈。
山连绵不断,看着好像在天边,好不容易爬上去一看,上面还有山。垭口一个接着一个,海拔也越升越高。
她的体力也渐至极限。
艰难撑到夏洛多吉垭口,天气陡变,寒风呼号,阴云重重,压顶而来。沙漠雨只站在垭口拍了几张照片就感到彻骨的寒意,当下不敢多作停留,从随身的冲锋包里扯出抓绒衣加在里面,裹紧冲锋衣就往山下赶。
寒风开始卷着牛毛般的雪针,四面八方刮来,打在皮肤上如针刺一般,湿冷、锐痛。
天色暗下来,四野一片幽蓝,只远山一片黛黑。
如宇宙般深沉广阔的旷野,如沙粒般渺小微茫的人类,如高原天气般不可捉摸的命运。
她的,还有他的命运。
一想到赵弘毅,夜色瞬间变成厚重的实体,凝结在她的眼睫上,再滚滚而下。
沙漠雨被突如其来的酸楚淹没得几近窒息。
她伸手挥拭开脸上水渍,咬咬牙翻过垭口,往山下走。
很快到了营地,老远就能看见一大堆篝火,火舌舔着渐渐暗沉的夜色,哔剥作响,令人心生安定。
服务人员在牧民留下的小屋中生火做饭,高压锅的阀门滴嘟嘟旋拧作响,一进门,一阵阵湿热雾气扑面而来。
陪伴她的协作很快给她端来热腾腾的姜糖茶:“喝这个,暖暖肚子。”
原来看见她今天脸色苍白、异样迟缓,协作已经猜出这位女驴友是来了大姨妈,打电话让前面人准备了这个。
沙漠雨接过,说声谢谢,一饮而尽。
姜糖茶里除了生姜红糖,还有别的味道,有点苦,但不难喝。
领队说说:“路上顺手扯了些当地的草药,有养血止血作用,能让你快点好起来。”
于是沙漠雨多喝了半碗,又用水壶灌了一壶,准备夜里带回帐篷里喝。
喝了姜糖药茶,围着篝火烤了一阵,后面的驴友陆续到来,小屋里顿时拥挤起来。 “餐厅”大帐篷里不便生火,大家想取暖,只能在这里挤着。
乌云越发集中,天上飘起细碎的雪花。领队说,看这天气,明天一早就能看到三座神山披雪的样子呢。
驴友一片哀嚎。
谁能想到八月会下大雪?大家带的装备都不足以对付零下几度的天气。领队和协作便商议多燃几堆篝火,保证小屋彻夜不熄。两顶后勤大帐篷也对外开放,没有雪裙的帐篷可以挪进大帐篷里去过夜。
沙漠雨吃完晚饭,早早便歇息了。
放下帐篷雪裙,往腰腹、脚心贴了三个暖宝宝,又喝了些姜糖茶。
裹紧了鹅绒睡袋,暖意上来,疲惫散去,腹中隐痛渐渐平歇,她沉沉睡去。
领队再次短信汇报:生理期突至,她状态不大好,我们熬了点草药给她,她已经睡了。
赵弘毅:让你费心了,请照顾好她的身体,妥善安排行程,感谢!
紧接着手机又收到一笔到账短信。
领队:就喜欢和这种实诚不虚的人打交道。
不知过了多久,雪山之上乌云散去,淡淡的星子露出,天际鱼肚白显现,夜色寸寸退让收敛,朝霞掀开了黎明幕布,光线向大地刷地喷涂过来。
早晨,又是日照雪山。
下了一夜的毛针小雪,大家扎营的位置并没有积雪。看雪线,应当在海拔5000米左右。
雪后放晴,蓝天高远,央迈勇和仙乃日雪山清晰显现。白雪皑皑,洁净得不似人间。
尤其是仙乃日,尖锐高耸,圣洁崇高,披雾负雪,实在是语言难以形容。
向导为大家介绍三座神山,以及藏民为什么称它们为神山。
沙漠雨只看了一眼,便双目酸涩。
这样的盛景,她曾经,曾经和弘毅一同看过。
弘毅曾经拼了命爬上风雪弥漫的毕棚沟垭口来找她。他说,那时体力濒临崩溃。
体力崩溃,精神崩溃是什么滋味?她现在知道了,就算下一秒要累死冻死饿死,脑中也只有,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至死都放不下的。
在海拔近5000米的缺氧环境下,沙漠雨的思维和情绪一点不受控制。她好像站在溃坝的水库下,从身体到心灵都被裹入洪水,悲哀和思念一齐没顶而来。
弘毅……弘哥哥……此时此刻,他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在想她?
她不好,很不好,走的时候说了那么伤人的话,什么宁愿当初死在毕棚,也不想被祸害被愚弄……
她欠他一个道歉。
正神难自主,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尖叫,而后一阵惊呼。
出了什么事??
沙漠雨一把抹开泪水,抓起装了扁带主索快挂八字环的小包,立刻冲出帐篷,排开人群,向尖叫声冲去。
人群中,小白单膝跪地,双手大大张开,展出一条不长的红色旗帜。旗子上写着几个大字:“秦一鸣,我们结婚吧!”
秦一鸣,也就是俊俏小帅哥小青,双手捂着嘴巴,双目溢满泪水,再次发出尖叫:“啊!啊!我愿意!”
没有一个人不被惊到,包括沙漠雨。
小白和小青,都是男人啊!
大家双眼鼓凸,看着这对男人拥抱在一起,深深接吻。
还是法式深吻。
太辣眼睛了!众人纷纷掩目转身。
那两人激动完了,还不忘喊沙漠雨:“帮我们拍照,谢谢!”
沙漠雨从震惊中回不过神来,只机械地举起相机,按下快门。
沙漠雨是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同志哥。从前,她以为同志中必有一个娘娘腔,可从这些天的接触中,她觉得那两人都是正常不过的大男人,没有扭捏作态,没有不男不女,甚至,他们也不打情骂俏,正常得就像一对好哥们儿。
他们甚至一起讨论过利家嘴村的美女,还开玩笑要追求她,为她决斗。
沙漠雨有点不能直视他们。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主动揭露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他们怎么敢?
因这一幕,接下来的气氛变得非常诡异。
大家一路和小青小白本相处愉快,此时实在不便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只好彼此交换眼神。
既不能公开表示鄙夷或惊奇,也不好开口说恭喜和赞美。
朝圣神山之旅变成断背山之旅,怎么这么怪怪的。
下山到亚丁景区,旅行将告结束,团队为大家安排了酒店和酒店的聚餐狂欢。
8天来的种种,最终化为酒桌上的杯盘碗盏,酒肉笑谈。说起途中趣事烦难事,此刻都成了珍贵回忆。不可避免的,大家都喝多了。
只沙漠雨很清醒,因为她来了大姨妈,滴酒未沾。
酒至半酣,终于有八卦之徒问出了大家心里都在划盒盒儿的那个问题:“小白,小青,说说你们的感情故事吧,我们好歹是证婚人呢!”
“证婚人”三个字,实实在在取悦了两位年轻人。于是酒意深浓的两人大着舌头,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起了他们的故事。
故事有点长,语言有点乱,沙漠雨听得很认真。
小青,也就是秦一鸣,母亲去得早,父亲有几个小钱,没少往家里带女人。那些女人为了表示不是恶毒后妈,纷纷用肢体语言表达对小青的喜爱,又亲又抱又捏又摸的,让小青极为恶心厌烦。
待长大些,班上两个女生为小青争风吃醋闹自杀,小青不厌其烦,出国念书。
在一个搏击馆,小青认识了小白,近身格斗纠缠中,肌肤接触,小青被强烈的电流击中了心脏。
在国外的生活给他打开了新世界,这一刻他明白了自己的情感取向。
独自纠结痛苦很久后,他才后知后觉发现,小白好像也喜欢他,而且,小白也很痛苦。
两人都不敢挑破,彼此纠结暧昧,吸引抗拒,直到小白过生日,两人都喝多了。
小白和小青的讲述到此戛然而止。
故事并不甜,大多数内容都是讲怎么矛盾怎么抗拒怎么辗转怎么痛苦。
但此时,两人彼此相看,眼睛莹亮有神,笑意流淌,都是幸福模样。
沙漠雨带头鼓掌。
驴友们左右先看,一个,两个,三个……鼓掌声渐渐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