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行你心上》一起跳舞

145、奔赴

　　第二天，沙漠雨睡了个超级大懒觉。

　　直到有人“咚咚咚”敲门。

　　她打开门，领队笑嘻嘻站在门口，递给她一个钥匙扣。钥匙扣是特制的，一面是集体合影，一面是她在卡尔牧场的照片。

　　“这个新鲜出炉的，给你留作纪念。”领队说：“行程圆满结束，队伍就地解散。你呢？接下来怎么走？”

　　沙漠雨摇头：“还没想好，但是肯定不会再暴走，体力透支了缓不过来。我想休息休息再决定。”

　　“也好。”领队嘱咐她：“你一个女孩子要注意安全，多和家人报平安。”

　　临时组队的驴友和商业队就地解散。

　　沙漠雨在房间里休息了整整一天，身体的疲惫不适才散去。

　　好消息是，大姨妈也走了，隐隐的腹痛和坠胀都消失了，姨妈巾干干净净的。

　　这次生理期意外短暂，看来神山下养血止血的草药真的很管用。

　　酒店餐厅宽大明亮，从落地窗往外看去，一大片银杏树绿得鲜亮，树叶招展，阳光细碎，天气灿烂得像中大奖的笑脸一样。

　　大厅中央，一对英俊的年轻人正在用晚餐。

　　是小白和小青。

　　他们肌肤润泽，容光焕发，眼神鲜亮。

　　沙漠雨是过来人，自然知道修整期间发生了什么。

　　换做赵弘毅在帐篷里憋了七八天不敢使坏，也会胡天胡地一晚上的。

　　又想到赵弘毅了。

　　那个人，狡猾也罢，贪婪也罢，荒唐固执也罢，机关算尽也罢，都是她放不下的人。

　　8天驴行，曾经的恼怒恨意都渐渐淡去，只有这一点越发清晰。

　　小白和小青笑着和她打招呼，邀约她一起用餐。

　　吃饭时，两人盛情邀约她接下来同行，一路北上去稻城、理塘、甘孜、色达、马尔康、红原、若尔盖再回成都。

　　——这是要从川西南玩遍川西北的节奏。

　　沙漠雨不想当灯泡，摇摇手要拒绝。

　　小青笑嘻嘻地说：“沙姐姐帮我们拍照嘛，一路吃住行我们包啦，不会让沙姐姐吃亏的。”

　　小白说：“我们以后可能很少回国了，真心希望这段日子能够留下一些好照片，往后有个回忆。”

　　小青撒娇：“沙姐姐给我们个报恩的机会啊，求求你了。”

　　年轻俊美的帅哥撒起娇来，真是，没法拒绝。

　　“唉——真没办法啊——”沙漠雨叹气摊手：“谁让我是颜控呢？哪怕两位帅哥名草有主，我还是心软……”

　　两个年轻人笑弯了眼睛。

　　其实，沙漠雨很想知道他们更多的故事，尤其是，他们怎么会有勇气公开走到一起？他们都经历过怎样的社会历程？

　　虽然沙漠雨跟他们不太熟悉，但他们是情侣啊。

　　和两位男同志一起旅游，沙漠雨觉得很有安全感。

　　又修整了一天后，三人租车北上。

　　都是年轻人，志趣相投，每天一辆车上说说笑笑，比在大团队里亲近多了。

　　之前大团队里成员天南海北，大家都用普通话交流。到这次同行，小青和沙漠雨才互相听出对方的口音。

　　“你好像是江城人？”

　　“对呀，你也是？”

　　颇有点老乡见老乡的惊喜感。

　　得知沙漠雨是江城驴友，小青便向她打听：“你知道无疆户外吗？”

　　江城户外组织有三个，以无疆户外人数最多，涉及领域最广。另外两个，一个以自驾游为主，一个以自行车运动为主。

　　沙漠雨笑：“我就是无疆户外的。”

　　小青又惊又喜：“啊？太巧了，无疆户外以前也救过我！呃，不算救我，等于救我……”

　　这话有点缠夹不清，但等小青一五一十说出来龙去脉，沙漠雨顿时惊讶了。

　　小青居然是那个黄毛非主流！

　　五年前，沙漠雨大四，刚刚进入传媒集团做实习生。一次跑到冬泳基地拍洪峰过境，碰巧岸上两个女生为争风吃醋竞相跳水证明可以为心爱之人去死。无疆、卫成昭救起那两个女生，训责了一顿，她还写过稿子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小青就是在现场急得跳脚的那个黄头发杀马特男生！

　　时隔几年不见，杀马特变成了俊秀青年，为了同性别的男友，可以刀山火海，唯独不通水性这点一直没变。

　　如果，如果那两个女生得知自己的行为，反进一步导致心上人恐女，促使他一步步成为男同志，不知该作何感想？

　　沙漠雨顿时感慨万千。

　　小青得知她就是当初的记者，激动得抓住她手臂直摇：“是你！原来是你，我还要感谢你！要不是你帮我隐匿姓名，我当时不知要背多少骂名！”

　　起初，小青听说事情上了报纸，内心是有些怨气的，埋怨新闻媒体少见多怪，无事生非，登个什么报啊？

　　小青和“前姑父”白雪松抱怨了几句，姑父忍不住皱眉：“人家一片关怀爱护，你还狗咬吕洞宾？”

　　在姑父的指点下，他才注意到那篇报道看着篇幅大，图文并茂，其实图片打了马赛克，根本看不清谁是谁。文字内容也只对当天的事寥寥几笔，更多是罗列以往无疆户外几次救下跳水学生的经过和事迹。还有“心理专家”访问，重点谈青春期叛逆心理和家庭教育，提醒广大家长注意亲子沟通之类。

　　全文都没他的名字。

　　直到后来，身边人议论纷纷，却都是针对这类事件，没一个直接骂到他头上，他才明白姑父的火眼金睛，才懂得了记者的回护之意。

　　这些曾经的误会，小白自然不好一一说给沙漠雨听。

　　有这神奇般的交集，三个年轻人越发亲近。

　　于是沙漠雨听到了更多他们的故事。

　　小青的故事听起来先苦后甜，小白的故事则是先甜后苦。

　　小白父母是高知，家庭教育与众不同。他从小离经叛道，师长无不头痛，父母却一直很包容，直到小白喜欢上小青。

　　小白是小青的初恋，小青却不是小白的初恋。

　　小白有过女朋友，爱过闹过分手过，他很清楚他不是同志。他只是单纯喜欢小青这个人，不巧，小青是个男人而已。

　　小白觉得，自己的父母那么包容，也有过留学背景，一定能接受小青。他自信满满将小青带回家，向父母坦诚了他的情感，结果，所有的欣赏和宽容都戛然而止，父母开始无休止地谴责、谩骂、威胁、哭求。

　　他们要他分手，要他去相亲，甚至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掐断了他的通讯。

　　两人经历了所有跨性别恋爱者都会遭遇到的困境。

　　越是阻挠重重，这对年轻人越是不改痴心。

　　他们已经相约，圣诞节去国外登记结婚。

　　也只能是国外。

　　小白叹气：“说来还是国外的婚姻制度自由人性，有的国家16岁就可以结婚，有的国家同性可以结婚，有的国家还允许近亲结婚，比我们国内宽松多了。”

　　沙漠雨闻言抬头，眼睛闪亮。

　　这一晚，她在酒店房间上网，一遍遍查询国外有关情况，无果。各种说法，莫衷一是。总的来说，北欧、北非、中东等国家允许表兄妹结婚，但法律允许堂兄妹婚姻的只有极少数国家。

　　同时她也查到了，在许多外国名著和影视剧里，都有堂兄妹的恋爱故事。

　　《欧也妮.葛朗台》里，欧也妮爱上的是自己的亲堂弟。电影《教父》里，迈克尔的女儿和迈克尔哥哥的儿子相爱了。《唐顿庄园》里，马修是玛丽的远房堂哥，唐顿庄园遗产第一顺位继承人。所以伯爵一家极力促成的婚姻，实际上是堂兄妹成婚。

　　看的内容太多，脑子半昏半沉，沙漠雨明白了一件事——她如此费力地寻找那一丁点理由，是因为她无法彻底放下赵弘毅。

　　一个离经叛道的想法就这么突如其来涌上脑海：小青小白可以超越性别相爱，难道她和赵弘毅不可以超越血缘相爱？

　　小青小白公开恋情，同行8天的队员不也接受了吗？

　　又一个声音告诉她：队员真的接受了吗？他们当面好奇追问，背后难道没有流言蜚语、鄙薄蔑视？

　　如果陌生人的看法不重要，那亲人、朋友、熟悉的人呢？如果他们的看法都不重要，小青和小白又怎么会痛苦那些年？

　　一个声音说：你和赵弘毅相爱，碍着谁呢？谁也碍不着，而且，谁也不知道。

　　又一个声音说：你自己知道啊。你知道你和他是堂兄妹，你知道你们不容于法律，不容于世俗。

　　一个声音说：从血缘上讲，你和赵弘毅，跟贾宝玉林黛玉是一样的。宝黛可以相恋，你们也可以。

　　另一个声音说：那是小说，那是愚昧的封建社会，你活在现代。

　　一个声音说：法律不允许近亲结婚，因为近亲结婚不利于优生优育，可你们不会有孩子，弘毅为了永绝后患，已经结扎了。

　　又一个声音说：那只是违法吗？你们违背的还有人伦秩序。

　　……

　　感性的小人和理性的小人在她脑子里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自由搏击，一个剑走偏锋，一个防守严密，一个攻势急躁，一个滴水不漏。

　　沙漠雨一天比一天沉默。

　　因为一天比一天认清现实：那是国外，那是影视剧，而他们生活在中国，生活在当下，生活中复杂的社会构成中。

　　终究是，不合法，违常情，悖伦理。

　　花湖之后，小青和小白还想继续前行去甘肃，继续游览大西北。按照两人的说法，他们这趟长途旅行后，将定居国外了，只怕很少回来，所以要玩个够。

　　沙漠雨摇头：“我不想离开四川。”

　　当初想要远远离开赵弘毅的想法，已经一天天淡化。

　　随着时间推移，那曾经铺天盖地惊涛骇浪般吞没她、撕扯她，几乎将她卷入死胡同的大洪水沉淀下来，剖离成清澈平静的湖水，以及深埋湖底、无人可见的暗黑泥沙。

　　她还爱着赵弘毅，这件事就像泸沽湖水一样透彻。

　　是的，即使他是她血缘上的堂兄，她还是爱她。这份爱来得很迅猛很热烈，以至于她可以肯定，离开他，她做什么都索然无味。

　　爱过赵弘毅之后，她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

　　以前，她从不相信自己会因为一个人停下风一样的步伐，但现在她明白了，她会。 或者说，她依然停不下步伐，只是她的步伐，心心念念都是奔赴向他。

　　但她也没法和赵弘毅继续做恩爱夫妻。血缘的真相就像湖底的淤泥一样黑暗恐怖，从中孳生出野蛮生长、死命纠缠，如藤蔓般将人绞杀的情绪，恐怕她终此一生都难以摆脱。

　　小白、小青很了然：“噢，明白，四川有个人嘛。”

　　他俩一左一右拍上沙漠雨的肩膀，神同步，不，是情侣般同步：“回去吧，你和你的心上人，总不至于和我们一样难。”

　　沙漠雨笑了笑，心想，那也差不了多少。

　　她已经尝试过放手，尝试过远走他乡，尝试过将一切抛在脑后，结果在那里都逃不开他的影子。现在，她想要试着走另一条路。

　　一条，和他们完全不一样的路。

　　那条路上或许有风雪高山，有无边沼泽，有悬崖峭壁，有冰川冷河，但，她想试着闯一闯，看看能不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