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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湖畔之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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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泸沽湖景区已经是傍晚6点,还有人排队买票。
沙漠雨等人少了些,才走上去亮出记者证。
国家新闻出版署颁发的记者证,采访某些部门不好使,景区免票优惠倒是好用得很。沙漠雨持证旅游,这些年省了不少银子。
当然,她的照片、游记也没少替景区宣传就是了。
窗口工作人员将证件和票递给她,甜甜一笑:“欢迎美女记者来到泸沽湖,多替我们宣传哦,谢谢啦。”
沙漠雨很想以笑回之,却只扯出个僵硬的嘴角弧线。
住进大名鼎鼎的青年客栈,见了那位在户外论坛上有名的摄狼版主老板,沙漠雨终于松弛下来。
这一天一夜吐得胃内空空,饿了太久,该出去觅食了。
老板给她和同期入住的另外几人推荐美食,说是附近有个湖鱼餐,又便宜又好吃,才15元一位,管饱。
来了泸沽湖,怎么能不吃泸沽湖的鱼?沙漠雨套了件猛犸象的冲锋衣,揣上手机,扣上腰包出了门。
8月的夜晚,泸沽湖气温只有20度左右。
泸沽湖边风大天高,天空深蓝,湖水如墨,天与水交接处,原本高大巍峨的山峰也变成了暗黑起伏的龙蛇,比别处看着更显高远辽阔。
漫天星斗和月亮慢慢爬上来,又倒映进湖里,微风吹来,星子都跟着晃荡。
好像全宇宙都浸泡在这湖里。
如果心中无扰,这里实在是个发呆的好地方。
半个月前,赵弘毅对她说,往后有空,他陪她旅行。
仅仅半个月后,她便只身一人。
她痛,赵弘毅只会更痛。
因为她还有户外驴行,赵弘毅什么都没有。
工作,并不能疗伤。
不知赵弘毅怎么样了?有没有回成都?身体恢复了吗?药有没有按时吃?
然而离开时,她说的话太伤人心了。
她这脾气一点也不好,气冲上头的时候,总会不受克制说一些伤人的话。
沙漠雨对着湖畔灯火倒映处拍了张照片,点开微信,进入和赵弘毅的对话框。
沉默许久,到底将照片发过去,打了几个字:我在泸沽湖,平安,勿念。
屏幕还没暗下,赵弘毅的微信就回了过来:“好。”
紧接着又回了句:“我已基本康复,你不要担心我,自己放松心情吃好喝好,一路注意安全。”
他康复了就好。
沙漠雨收了手机。
不能再多说,不能再关心了。他手术在那处,实在不是……不是做妹妹的可以关心的。
妹妹。
沙漠雨再一次意识到,他们很难回得去了。
做过最亲密的,血脉交融的,肌肤相亲的恋人,怎么可能回到兄妹呢?
她只能逃。
沙漠雨到达泸沽湖时,赵弘毅完成复查,刚从海市回到成都。
快要到家的时候,他是害怕的,心慌的。
30多年来,赵弘毅去过很多地方。少年时独闯海市,青年时闯荡川渝,嘈杂油腻的工棚,喧嚣轰鸣的工地,尘土飞扬的野外,荒凉无人的河谷,风起苍茫的高原,他都去过,他从来不畏惧。
但推开门的时候,他害怕了。
因家里,有太多太多回忆。
孤影茕茕的人,踏进有两个人回忆的家里,是最大的残忍。
沙漠雨来成都并不久,但浣花溪的家里,已经满满都是她的影子。
阳台那角,有她爱坐的懒人沙发,她一窝进去就爬不起来,非要他拉不可。于是他重重使力,好把她拉倒怀里。
餐厅这张桌子,是她用电脑的地方,因她嫌书房西晒,总把笔记本挪来这里。
玄关有她买的一束向日葵,已经残得不成样子。
阳台上,还晾着她的裙子,雪纺轻薄,随风招摇飞舞。
回忆就像山崩地裂,将赵弘毅瞬间吞没。他毫无抵御的能力,只能任它们狠狠砸向他的脑袋。
但屋子里的一切,他都没有动,包括那束残花。
也许以后,他只能守着回忆过日子了。
手机适时震动鸣叫了一声。
赵弘毅抬手,看到沙漠雨刚发的微信。
是一张照片,还有一句话:“我在泸沽湖,平安,勿念。”
赵弘毅含泪回了一个字:“好。”
又觉得有些冰冷,不该只这么一个字。
想到她可能担心自己身体,赵弘毅紧接着又回了句:“我已基本康复,你不要担心我,自己放松心情吃好喝好,一路注意安全。”
然后再无回音。
他看着手机,很久很久,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再也拼不成句。
也许,她并不想看到他的消息。
但他必须做点什么。
灯火憧憧,人影茕茕。赵弘毅在窗边立了多久,就将沙漠雨发的照片放大来看了多久。
照片里,路边立着一块发光的字牌:“青年客栈。”
赵弘毅百度“泸沽湖青年客栈”,默默将简介看完。
嗯,以她那节俭风,确实会挑这么个地方投宿。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拨通青年客栈的联系电话。
泸沽湖的湖鱼餐离青年客栈很近,沙漠雨不到五分钟就走到了。
人还挺多,店堂都坐满了,老板便在露天坝支棱起几张木桌木椅。桌子歪歪扭扭,湖鱼用大块头的不锈钢盆装着,食客用粗陶小碗,看起来很“苍蝇馆子”。
苍蝇馆子是成都的说法,形容餐馆看起来小、廉价,但味道不错。
沙漠雨只一个人,服务员便带她去一对男女那里,问能否拼一拼?那对男女穿着快干衣,沙漠雨也穿着快干衣,都是驴友。
驴友看了沙漠雨一眼,爽快答应了,还推了推自己面前的瓜子花生,请沙漠雨尝尝。
天下驴友是一家嘛。
菜很快上来了,但却不尽如人意。
湖鱼很腥,做法也很奇怪,里面混合煮着嫩南瓜片,南瓜的寡淡越发突出了鱼的土腥气,闻起来就倒胃口。
沙漠雨想:这要是泸沽湖里的鱼,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还是江城的烤鱼好吃。
沙漠雨瞬间想起和弘毅第一次去吃烤鱼的情景,烟火氤氲,鱼香酒醇,他们举杯相碰,眼睛里只有彼此。
泪水瞬间滚落在湖鱼餐里。
原来跑开698公里,依然跑不过那人的势力范围。
必须,马上暴走。沙漠雨当晚就向青年旅舍老板打听马帮。
这种长距离徒步路线少有驴友负重背大包,太耗体力太伤膝盖。大家都是为看风景而来,不是来求虐的,马帮因此而兴。
一个向导,一个马夫,七八匹马,就是一个马帮。大背包由马匹驮着,马夫引马帮先行,向导领着驴友徒步。马帮管背东西、生火烧水,煮好米饭。驴友用小包背随身物品,到了营地自己扎营做菜,费用很低,实惠划算。
客栈老板很快回话给她:“这几天没有马帮了,只有豪华商业队,两天后出发,参不参加?”
沙漠雨觉得奇怪,这个季节是泸沽湖的黄金驴行季节,怎么会没有马帮?
但,也可能正因为黄金季节,马帮都爆满。她临时起兴,这才找不到马帮队伍?
豪华商业团队,沙漠雨还没参加过。一方面她习惯和无疆户外一起走,而无疆户外从不组织豪华团队。另一方面,它费用太高,沙漠雨节俭惯了,觉得没必要。
豪华商业团队是给体力一般的驴友和爱好旅游的普通游客服务的。这种豪华团马匹很多,团队会带上完备的物资、大帐篷、队医、种种美食、应急救援人员等等。旅客累了可以骑马,遇到交通条件好的地方,还可以当地包车。到了营地,驴友只管等着吃大餐,连炉头套锅都不用。
堪称保姆级驴行。
如果用这种方式登山,配备足够的高山向导、协作,那就是保姆式登山。如果自己携带装备物资,不用氧气瓶和协作,便叫阿尔卑斯式登山,简称阿式登山。
老板力荐这个豪华团,说可以凭关系给沙漠雨打个最低折扣。
沙漠雨烦躁难安,迫不及待想要暴走,当机立断定下商业队伍。
老板安慰她:“等两天就等两天嘛。来都来了,总要在大名鼎鼎的泸沽湖玩一玩拍拍照,这边风景这么好,错过多可惜。你只管放松心情好好玩,等出发时,我安排车子送你去集合地。”
服务周到,不愧是青年之家。
次日,沙漠雨背上小巧的冲顶包环湖步行游玩,同时也是海拔适应训练。
泸沽湖海拔近2700米,大部分人都不会产生高原反应。只是从湖边山坡爬上松林高处,常人难免比平日气喘一些。
沙漠雨选择泸沽湖到亚丁,而不是亚丁到泸沽湖,正因为从这边出发海拔低,一路再上升到3000多,4000多,身体能有个逐步适应的过程。
纵然她高原徒步经验丰富,依然不敢太过自大。
赵弘毅从前在川西川北修路架桥盖房子,上毕棚沟还高反呢。
思绪又飘到赵弘毅身上。
她大步流星,将那人影甩在身后。
泸沽湖山水一色,蔚蓝悠远,白色的大鸟划过波光粼粼的湖面,穿长裙的少数民族女子面颊桃红,眼神澄澈。
湖畔民宿里,有民谣歌手拍打着皮鼓,手腕上的铃铛和鼓声节奏相合,带着沙哑质感的嗓音唱起了铿锵的流浪歌谣,让人脚步忍不住有韵律踏起来。
游里格半岛、划猪槽船、看女神山、捞几朵湖中的水性杨花玩一玩,买正当季的苹果和石榴,沿着湖边骑自行车,爬上山坡,登高远眺。
在一处山坡,沙漠雨看到弯弯湖畔有两对高大的树。
背景是波光淋漓的湖面,远处是探入湖中的里格半岛,近处是长廊。长廊两端,各有一对大树相依相偎。
不知道是什么树,一棵挨着一棵,紧紧的。逆着光,树枝和树叶透出金线,就像羽毛一样。
美极了,动人极了。
沙漠雨忍不住想:如果有下辈子,她不想做人,也不想做鱼了,就想做大树。
一棵树挨着另一棵树,永远不会分开。血脉相连也好,系出同源也罢,没人会在意两棵大树的根底。
他们只会管这种紧紧挨着的大树叫夫妻树,在树下拉起绳索链子,一对对来挂上同心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