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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不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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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时崇的后事非常简单。
邓雯雯的两个儿子认定是父亲杀了母亲,只安葬了母亲,打死也不肯安葬沙时崇。沙漠雨便一个人做主了。
她将父亲遗体火化,挑了个简简单单的骨灰盒装了,送回凤凰山老家安葬,墓地就在沙时崧墓旁。
两兄弟,都是打死老婆然后自杀,凤凰村一时流言如沸。
东传西传,最后竟然归结到——沙家老宅风水不好,屋后山坡大片坟地,阴气浓,煞气重。
为这,胖婶坚持找高人改风水并做了一场法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风水的事怎么说得准?死的人已经死了,别为了风水妨碍沙漠雨。”
为了不妨碍沙漠雨,她跑前跑后看日子、看时辰、堪舆、挖墓穴、定朝向、搭灵堂、停灵起灵……
全村对沙时崇后事最上心的人,竟然是他生前最讨厌,也最讨厌他的胖婶。
村里人为此唏嘘感叹很久。
丧事再简单,也让人疲倦,沙漠雨人很快消瘦了一圈儿,精神也倦怠不堪。
赵弘毅本该动身去成都处理一些重要事宜。但遭逢此事,他不得不把一切能往后推的事务往后推,陪沙漠雨处理沙时崇后事。
全程,他都按女婿身份行事。
过往种种,都人死灯灭吧。
丧事办完,也就是当地人说的“上山”,棺木抬上山,入土起坟头,一应事情终于结束。
赵弘毅赶沙漠雨去睡觉。
“这些天欠了多少瞌睡帐!”
办后事、守灵什么的,往往大半夜大半夜地干熬着。沙漠雨已经两天没睡过整觉。
这天,她睡着后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才五六岁,扎着两个羊角小辫,穿着鹅黄纱裙,歪歪扭扭跟在妈妈身后,去往石桥下。
妈妈在桥下洗被子,她就在路边摘花,拔好看的草叶子,玩着自己也说不上来的,脑袋瓜里奇思妙想的游戏,渐渐越走越远,还浑然不觉。
突然一个腾空,她被人提起来,回头一看,是爸爸。
“打死你个小东西!一个人走这么远,也不怕走丢。你妈要急死了!”
爸爸作势很凶,巴掌高高扬起轻轻落下,拍在她小脚丫上,一点不疼。沙漠雨咯咯笑着,举着花束指向远方的大红房子:“走不丢,我认得家。”
爸爸将她扛在肩头,在她小短腿儿上“啊呜”亲一口:“我女儿就是聪明。”
又说:“现在你小,爸爸背你,等你长大,爸爸老了,你背爸爸不?”
她说:“背!”
悠悠醒来,已是泪流满面。
那是小时候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算算时间,那时,沙时崇还没有养小三邓雯雯,还没有私生子,自己还是他唯一的孩子。
他也还,真心实意疼着她。
然而那样的爸爸,不在现实中,不在世界上,只在遥远记忆里了。
沙漠雨埋头在枕上蹭了蹭,平歇了悲伤,习惯性往弘毅怀里钻。
身边是空的。
她起身坐起,只见窗纱被风吹得飘忽翻卷,隔着窗纱,露台上有一个身影高大静默,如岩如峰。
沙漠雨趿着拖鞋走到赵弘毅身后,抱住他的腰,靠在他结实的背上:“弘毅,我吵着你了?”
“没有。”赵弘毅覆住她的双手:“我只是有点热,就醒了。”
沙漠雨沉默。
明明中央空调和新风系统开着,温度适宜,空气清新,他却说自己热。
还是,被自己吵醒的。
从血案发生后,沙漠雨梦中时时惊悸,有时哭喊爸爸、妈妈,还有一次哭叫伯娘。每次醒来,就发现赵弘毅也是醒着的。
神同步。
于是她知道,眼前的血案打击了她,也勾起了赵弘毅的遥远记忆。
两人静静依偎着,赵弘毅捏着沙漠雨变得有些细瘦的手腕子,也没有说话。
一阵幽香传来。
是风车茉莉。
三生一宅的每栋别墅墙边,都栽种了一些夏季开花的芳香植物作为公共绿化,如茉莉、天竺葵、七里香、薰衣草之类。这个季节,植物们争先恐后生长,个个葳蕤蓬勃,花香阵阵。
赵弘毅只是讨厌化妆品的香气,对天然植物的芬芳并不抵触。
何况这些花香多多少少有驱蚊驱虫的作用,是天成地产的低密度高绿化小区有意多栽种的。
沙漠雨不耐烦养花,但喜欢花花草草,赵弘毅便嘱咐花匠少修修剪剪。样板房空置两年,这株风车茉莉一直爬到了他们卧室阳台,花开起来雪一样繁密。
赵弘毅真希望沙漠雨能像这植物一样,只要有阳光就会灿烂。
他伸手拥沙漠雨入怀,轻吻她的发:“芽芽,我们去登记结婚吧。”
沙漠雨愣了愣:“怎么说起这个?”
赵弘毅将她的头按在肩窝,低声道:“芽芽,以后你还有我。”
沙漠雨失去父亲,他失去了母亲,世界这么大,世人这样多,他们只有彼此了。
沙漠雨愣了愣,明白过来时鼻腔已经一阵酸意。她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答应道:“好。”
幸好这不是古代,没有守丧之说。
两人相依为伴,并不拘俗礼,也没挑日子,次日一大早便拿了户口本身份证,直奔江城婚姻登记中心。
年轻人结婚,喜欢选双日子和节日,例如七夕、情人节、国庆之类。这天的公历、农历均是单日子,登记中心的结婚办理窗口有些冷清,到是离婚窗口排起了队,还有吵架动手的。
赵弘毅心头始觉微憾,有些懊恼没挑日子。
沙漠雨摇摇他的手:“只要我们在一起,每天都是好日子。”
赵弘毅有些赧然:“可惜,我没来得及买戒指……”
“对了,关于戒指我要声明啊。”沙漠雨正色道:“那种□□的东西,你觉得想要就随便买个凑数,你要是也不看重的话,干脆不买。我不喜欢,戴着不舒服,走户外还怕弄丢了。”
不想要钻戒的准新娘,全江城大概也只有沙漠雨了。不过,这确实是沙漠雨的风格。
赵弘毅揉揉她头发:“行,随你。”
正说着话,一位穿着工作制服、瓜子脸柳叶眉的年轻女子笑着迎上来:“两位是要登记结婚吗?这边请!”
赵弘毅便携了沙漠雨,去办理登记。
提交了身份证、户口本,那工作人员便对证件和材料进行审查,又问:“两位新人有没有患医学上认为不应当结婚的疾病?”
两人摇头。
工作人员笑:“这是程序哈。出于慎重,我们提倡新人做个婚前体检,费用由财政负担,不用二位新人开支。当然,这是提倡,不强制。”
两人都说不用。
工作人员又问:“请问两位是不是直系血亲或者三代以内旁系血亲?”
赵弘毅和沙漠雨同时大声回答:“不是!”
声音大得周围工作人员都看来,均露出诧异的表情。
瓜子脸工作人员又笑了:“别激动别激动,我走程序而已。”
她低头在电脑上操作表格,片刻之后讶异抬头看向赵弘毅、沙漠雨,又看看电脑,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对不起,根据婚姻登记中心与户籍部门的联网大数据显示,这位赵弘毅先生原名沙弘毅,父亲沙时崧,与沙漠雨女士你的父亲是亲兄弟。您二位是三代以内血亲,不符合结婚条件。”
瓜子脸声音有些大,语气中有惊讶不满,还有那么点被欺骗的愤慨,很快吸引得周围工作人员和登记人员围拢来。
议论声纷纷。
“怎么回事?”
“好像是堂兄妹?”
“开什么玩笑,那不是□□吗?”
赵弘毅经历了前些日子沙时崇的反复无常,此时此刻十分镇定:“这个,请允许我们解释。我母亲当年怀着我嫁给……沙时崧,我们相当于继父和继子。所以,我跟我媳妇儿并无血缘关系。”
沙漠雨点头:“确实是这样,我们并不是堂兄妹。”
工作人员面色稍霁:“这样啊。那按照程序,两位只需要提供一份血缘鉴定报告,证实没有近亲关系便可以登记了。”
赵弘毅不耐烦:“我们说不是就不是,要什么报告?”
工作人员耸肩摊手:“没办法,这是规定。前几年有一对表兄妹再婚,在我们这里登记后,双方子女因财产和赡养纠纷闹到我们这里,说我们登记无效,弄得我们也很被动。为避免类似事情发生,领导要求有疑问的一路走程序做个血缘鉴定。这事儿很简单的,你们去查个血就行了。”
沙漠雨拉拉他,摇头:“算了,还是做个鉴定吧。”
赵弘毅无奈点头,他没想到登记竟然这般不顺。
沙漠雨安慰他:“不就是抽点血嘛,有什么关系。我觉得做个鉴定也好,可以堵堵某些无事生非的嘴。”
赵弘毅想了想,也是。母亲迁葬那天,沙时崇胡说八道那些话万一被某些人信了呢?
工作人员又热心给他们指点了司法鉴定机构位置:“就在公安局对面写字楼二楼,很好找的。未婚生子、被拐儿童寻亲、移民的亲子鉴定都在那里。出结果很快,耽误不了几天。”
驱车到公安局对面,立刻找到了那家指定的司法鉴定机构。
牌子很大很醒目,办公室也阔大舒朗,只是办事的人很少,看着有些冷清。
赵弘毅皱了皱眉。
工作人员察言观色,笑了笑:“鉴定所嘛就这样,我们主要做亲子鉴定,要是业务繁忙机构臃肿,那家庭和社会不就乱套了?”
说的也是,赵弘毅和沙漠雨不由跟着笑了。
工作人员问明缘由,便道:“那就是司法鉴定了。这个不像隐私鉴定可以匿名,必须使用证件实名鉴定。为了结果准确,也不能用毛发和指甲,需要抽取血液。不多,几毫升就够了。”
于是办手续、填申请,准备抽血。
看着一个个整齐的试管,赵弘毅心中一动,问道:“你们抽了血是自己做鉴定,还是送到别的权威机构做?”
工作人员愣了一下,很快回答道:“可以江城本地做,也可以送到外地的鉴定中心做。”
赵弘毅脑中想起沙时崇说过的“ 验就验”,总觉得有点不放心。
虽然那人已经死了,可他当初明火执仗反口,是不是背地里有什么后手?纵然他落魄了,也说不准有什么狐朋狗友在哪个犄角旮旯,万一在此事上弄虚作假呢?
他问工作人员:“外地哪里?”
“广东华医大鉴定中心。”
听起来很靠谱很权威。
赵弘毅果断决定:“就广东华医大吧。”
只要不在本地做就行。
“那好,只是这一来一去要好几才能出结果,到时那边直接邮寄给您二位。”
“行。”
抽了血,赵弘毅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亲眼看着血样写上名字,封装入库,反复确认鉴定流程,这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