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行你心上》一起跳舞

100、试探

　　白雪松的城市宣传片讲稿，不知被多少支笔修改过，条理分明数据得当，文采也不错，看得出来请过高手策划。

　　沙漠雨润色起来很轻松。

　　只是……真说到上门授课，沙漠雨又犹豫起来。

　　晚上去白雪松家，合适吗？

　　这几年工作接触下来，沙漠雨对白雪松一直印象颇佳，对他的工作能力和业务水平相当欣赏。

　　可那毕竟只是工作接触。

　　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话放在官员身上尤其适合。多少落马的官员，在被双规前还在台上慷慨陈词一身正气？

　　媒体面前，官员个个注意公众形象，生活中什么样子，那就只有天知地知纪委知了。 江城就出过一个特别道貌岸然的贪官，倒台后竟然交待出接受过十多个女下属性贿赂，被江城人街谈巷议好一阵子。

　　沙漠雨还在工作中接触过这位贪官呢。

　　后来在内部廉政教育课上看到该领导流泪忏悔视频，看到那些交代出来的内容，想想他从前台上讲话的正气凛然，沙漠雨觉得简直无法直视。

　　万一私底下，白雪松真如父亲所说怎么办？

　　可如果与白雪松有了私人交情，应该对弘毅很有好处，建委可是建筑行业主管部门呢。

　　违法乱纪的事情她当然不会做。只是，这个社会本就是人情社会。多一点儿小情面，办起事来效果大不同。

　　她想帮上赵弘毅。

　　想来想去，决定试探一下。

　　沙漠雨将熬夜改好的稿子传给白雪松，发了个微信：“白主任，稿子已调整，不当之处请您斧正。只是您说的那件事，我恐怕力不能及，辜负您的信任。而且大晚上的也担心影响您和家人休息。”

　　点开微信，白雪松勾了勾唇。特意点出“大晚上”和“家人”几个字，小姑娘戒备心挺高，把他当什么人了？

　　只是他情商既高，又多吃了一二十年米饭，看穿不说穿，很快回了个微信：“逐字稿很好，你的水平果然让我放心。原定事宜恐还需劳你费心，知道你讲课辛苦，我让保姆阿姨给你现煮一壶润喉的中药茶。白芍也盼着你来，辛苦小沙一下吧。”

　　变相告诉她，家里不仅有女儿在，还有住家保姆，绝不是孤男寡女瓜田李下。

　　沙漠雨只好回了两个“紧张惶恐”的表情，答应下来。

　　这天，白雪松在办公室处理完公务，估摸着时间来会议室接她。

　　刚迈步进会议室，讲台上的沙漠雨就看见他，点头致意，声音一顿，旋即正色继续讲。

　　党办主任善于察言观色，顺着她视线回头，立刻起身迎接领导。

　　白雪松双手一按，止住党办主任，转身离开会议室。

　　莽撞了。

　　他想，自己离异多年，要是连着两天亲自来接送沙漠雨，落在下属眼中难免要惹猜疑。

　　他给沙漠雨发微信：“我在办公室，你结束后给我打电话。”

　　白雪松想到的，沙漠雨也想到了。

　　课程结束后她谢绝了党办主任安排车辆相送的美意。又故意在会议室磨磨蹭蹭好一阵，等所有人都走了，才给白雪松打电话。

　　上了车，白雪松没说正事，倒先笑呵呵跟沙漠雨打“预防针”：“小沙一会儿别紧张啊。我们小区离市委市政府近，左右邻居多有领导，他们回了家一放松就喜欢乱开玩笑，你别理就是。”

　　沙漠雨这才知道白雪松住在九玺台。

　　江城市委市政府前几年搬迁出寸土寸金的老城区，实现政治中心和经济中心分离，新址所在地在城东，是一个数十年前原名酒席村的村子。名字很俗，因为几百年来该村就出厨子、墩子、洗碗工，以农闲给人办酒席为生。

　　天成地产在那儿开发，买了市委市政府背后最好的地皮，钟宸取酒席的谐音，给楼盘定名“九玺台”。

　　“九”和“玺”两个字在传统文化里什么意思，是个中国人都知道。

　　花园洋房小区不出所料变成政要小区。

　　知道是九玺台，沙漠雨顿时轻松起来：官员们住一块儿，谁家有个风吹草动都知道，比纪委还耳目灵敏，白雪松就算……也决计不会带她去九玺台。

　　果然从九玺台大门口跌水瀑布起，一路走来都有人打趣，其中既有沙漠雨不认识的部门长，也有沙漠雨认识的市领导。

　　呃，她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她只看着眼熟那种。

　　“白主任，又带美女回家？羡慕啊。”

　　——“羡慕？小心你媳妇听到修理你。”

　　“白主任手底下美女多呀，不像我们农委资源匮乏，都是老阿姨。”

　　——“老阿姨？明明都是资深美女，尤其咱们曾珠主任，当年年农委一枝花。”

　　“这个带的和上次那个不一样嘛，哈哈哈哈。”

　　——“那是！每周一星，个个美过范冰冰，你就酸吧酸吧我看着。”

　　诸如“这次这个和上次那个不一样”之类的玩笑话，沙漠雨在户外没少听，大多是当着正牌女友或妻子故意挤眉弄眼装作挑拨离间，让人一眼就看出的玩笑话。

　　不期然这些官员平日严肃正经，私底下开起玩笑来毫不逊色驴友。

　　沙漠雨抱着厚厚的纸质件稿子，跟在白雪松身后低眉敛目谦逊地笑。

　　白芍亲自给他们开门，看见沙漠雨甜甜叫了一声“沙姐姐”。

　　沙漠雨答应一声，摸了摸她小脑袋瓜，笑着接过保姆递上的鞋套，套好进屋。

　　只见阔大的楼中楼，客厅两层挑高，水晶灯闪亮如雪。正是沙漠雨印象中的九玺台主流户型。茶几上文件夹文件袋一大堆，看得出，白雪松没少在家里工作或是接待访客。

　　保姆端上了润喉的冰糖雪梨茶，白雪松一边将自己预录的视频投影在电视上放给沙漠雨看。

　　沙漠雨只一眼就瞧出个大问题：“白主任，撞衫了。”

　　白雪松微露疑惑。

　　沙漠雨放下茶盅，摸出手机上，快速搜索出去年江城拍摄的城市形象宣传片，点给他看——那个宣传片由□□何斌亲自上镜解说，传播很广。

　　而预录片中，白雪松的衬衣领带西服和何斌的服装一模一样。

　　至于沙漠雨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只因何斌书记的宣传片一出来，传媒集团底下的记者就议论说穿得太正了，应该休闲活泼点。

　　白雪松赶紧上楼回房间换了一身，穿给沙漠雨提意见。

　　沙漠雨对男装并无研究，只从摄影者的角度提出意见，要他与背影色有所区分。宣传片嘛，不能太板正，电视镜头前宜鲜艳一点，也要考虑周围环境。

　　江城的建筑风貌都是建委控制，色系多以米白、米黄、亚麻色、浅灰为主。

　　白雪松出镜的地方是江城标志性的公共建筑、桥梁、公园，还有夜景环节，颜色相对鲜艳一点。

　　沙漠雨想着蓝天白云和周边建筑物，渐渐有了构想，筛选了两套衣服，让他到时候现场比对再定。

　　白雪松换了几身，语气有点不耐：“还是你们女孩子细致，要我看来就差不多。” 白芍趴在棕色皮沙发靠背上看了这一阵，忍不住嘲笑爸爸：“直男审美，和你说也没用，是吧沙姐姐？”

　　沙漠雨哪敢附和？

　　“白主任随随便便选的衣服就和何斌书记精挑细选的出镜服装撞衫，可见眼光很好。”

　　直男白雪松对这个马屁十分受用。

　　到了讲稿部分，沙漠雨按照赵弘毅所讲，加上自己多次在新闻镜头前出镜报道的经验，重点对白雪松的眼神进行辅导。主要是眼神要定住，不能飘忽，上下游移，表情要放松，注意微笑等等。

　　白雪松混迹官场近二十年，有些东西才是真正刻在骨子里，沙漠雨一点就透。

　　举手投足神态表情，越来越自然流畅，他本就生得好皮相，气度亦不凡，看着非常赏心悦目。

　　白芍在一边给爸爸提词，鼓掌，加油，十分起兴。

　　接下来就是尽量熟悉稿子，争取拍摄时少看提词器。

　　末了白雪松又送沙漠雨回去，沙漠雨这次坚决不肯：“太晚了，您该休息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白雪松笑：“还有点私事想要请小沙帮忙。一会儿我们车上说。”说完高声吩咐保姆：“把给小沙的水果搬车上去！”抬脚就往外走。

　　沙漠雨只好跟着走。

　　上了车，白雪松也不急着开车，双目凝视着沙漠雨，一脸诚挚：“我的个人情况，小沙你大概也知道，一个人带着白芍，又当爹又当妈，工作又忙，这几年完全顾不上家。”

　　沙漠雨呼吸顿时一滞。

　　她的紧张神色，白雪松顿收眼底，眼眸微垂，只轻轻一笑：

　　“我女儿白芍吧，嗨，我这个当爸爸的陪她时间实在不多，沟通少，教导更少。这两年她正是青春叛逆期，还有点牛心左性。我知道主要怪我这个爸爸当得不称职，只是工作实在太忙了。我看她很喜欢你，对记者这个职业也有些向往，所以这个暑假我想拜托你带一带她，让她跟着你接触社会、学点待人接物，丰富暑假生活，开阔眼界胸襟，参与社会实践，你看怎么样？你们年龄差距不大，你也帮我多开导开导她。”

　　沙漠雨还没回话，白雪松又道：“你别拿她当我女儿，就当自己妹妹一样带着，多教她些东西。你们集团领导那边我去打招呼，你个人这边，我同样给你算费用。”

　　说是商量，其实根本没给沙漠雨拒绝的余地。

　　但，沙漠雨根本没想拒绝。

　　能和白雪松从工作关系转变到有一些私人交集，她求之不得。

　　人情世故就是这样，帮过人家一个小忙，你来我往的，情感就慢慢建立起来。

　　人都是讲情感的，官员也一样。培养感情，跟需要时间和机会来积累。

　　她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但，她可以让白雪松想到长弓建工时，多那么一点点亲切和信任。

　　只要有一点点，对赵弘毅的事业可是大有裨益。

　　从前，她可以老老实实跑稿子做记者。今后不一样了，她做什么，都要考虑着赵弘毅。

　　为那个人，她什么都愿意。

　　这些事情，她从前没想过也不想去做，但是，并不代表她不懂。

　　她笑着一口答应：“没问题。虽然我们传媒集团通常只招录相关专业大学生做实习生，但白芍这样的社会实践嘛……既然白主任吩咐了，我同我们领导汇报一声，领导肯定会同意。白芍跟着我跑建委，等于熟悉了解爸爸工作，也有利于促进亲子关系。”

　　白雪松眨了眨眼：“所以，于公于私都要给小沙压担子呢！这段时间你多跑跑基层建设工地，让她体会下什么叫骄阳酷暑，建设者挥汗如雨。你的业余户外活动，也可以带上白芍，让她跟你锻炼身体，长些见识。你放心，我不怕她吃苦受累，就怕她从没吃过苦受过累。你尽管多带她。”

　　沙漠雨赶紧拍胸脯：“白主任你放心把白芍交给我，我可以带她上班，也可以带她出去玩，保证让她活泼起来。”

　　“哈哈，这可是你说的，小沙，呃，不，沙老师！”

　　白芍中考假期生活有了着落，再不用出国受秦诗的蛊惑，这让白雪松感到松快不少。

　　将果篮交给沙漠鱼时，他忍不住拍拍她肩膀以示满意，挥手作别时亦口角衔笑，神态轻松又愉悦。

　　沙漠雨也欢喜。

　　能帮白雪松私人大忙，这机会可不多。接下来，她可要掏心掏肺，付心付意带好白芍。

　　果篮沉沉，沙漠雨硬是提着它一路甩嗒甩嗒，如蹦跳的大摆锤一路晃荡回家，口中忍不住哼起歌儿：“我在眺望，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自由地飞翔……”

　　小区花影里，沙时崇无声无息走出，扯着嘴角得意地笑——还是老子火眼金睛！看这情形，没问题才怪！

　　他将秦老板送的黄鹤楼抽出一根，在烟盒上敲了敲，抬头望天，开始想象重新发达的好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