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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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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
“我定了今天最后一班去G市的飞机。十分钟后我们去机场。”待用人添完茶离开后,徐行名才回来,一坐下就说道。
褚曾翎抬头望着他。此举正合他的心意。徐行名离开后,他总算冷静下来。虽然还没有完全从混乱的状态挣脱出来,但是他抓到一个事实——徐行名会借他一千两百万。
这笔钱来得太快太意想不到,可既然来了,褚曾翎就不会让它离开。徐行名说得对,他现在需要解决问题。包不包养,他顾不上。敲定款项是首要任务。比起为什么,他更在意能解决什么。
没想到又是徐行名先开口。
“好。”褚曾翎应声。
“今天是周五,G市的事情解决后,下周一你取回退学申请。”徐行名继续说。
褚曾翎想了想:“我要留一周,从出事到现在,我还没回过家。不过我会联系教导主任取消退学申请。”
徐行名点头:“十二年的事情,我保证只有你我二人知道。”
褚曾翎倒没想过这个。公开与否都改变不了被包养的事实。不可能有比徐行名开口的那一刻更让他觉得侮辱的了。不过,这样的处理方式很符合徐行名的做派。捅刀之前给你最好的享受,捅刀之后给你最好的葬礼。
“对外,还要请你与我假扮……”徐行名望向褚曾翎那双英俊的眼睛,“一对。”
“应该的。”褚曾翎还笑了下,“拿钱办事嘛。”
他成功看到徐行名眼破碎的光。他的平静就裂出一丝痛快来。
“徐行名,你玩不起吗?”褚曾翎又好心地问他。
“我没有玩。”徐行名直直迎上他的目光,“但我给得起。”
徐行名眉压眼淌,眉眼之势化作一股凄凉。
褚曾翎一愣后快速勾起嘴角佯装无事。
“给得起就好。”他满不在乎地肯定,端起桌边的茶一饮而尽,他强行挤走心里的那点逐步放大的揪心。
凭什么徐行名一眼,他就自乱阵脚。
他痛,徐行名就得更痛。
他俩在客厅和众人道别,想必是徐行名已经说过二人要走,贝公馆的主人只笑了笑,吩咐人准备车后似是不忿。
“就是可惜老傅的一片心意了,这……”贝承志被傅亳州摁住肩膀,话锋一转,“这是来我家补劳动课了,老傅。劳动最光荣。”
目睹这一切的褚曾翎坦然对上贝承志的审视。
另一旁,对着徐行名的眼含歉意,傅亳州摆了摆手,表示没什么,叮嘱他一切小心,有需要找他。
褚曾翎皱眉之间,叫“清清”的女孩突然发问。
“褚曾翎,你有女朋友吗?”
“清清。”傅亳州短促的声音含有警告。倒不是问的内容有什么问题,更像是来自兄长的“不要胡闹”,带点亲昵之余希望她记得礼貌,用更合适的方式。
女孩调皮,重新解读哥哥的话,扬起修长的脖颈又问一遍:“褚曾翎哥哥,你有女朋友了吗?”
本来要转身的褚曾翎忽地笑了,他看着女孩子,答道:“女朋友没有。”
但他胳膊一伸,拉住徐行名的手,五指强行进入徐行名的指缝。
“有一个家属。”他将两人紧握的手举到女孩面前。
女孩惊讶地捂住嘴。
“是真的吗?”褚曾翎今天第一次听到傅亳州那把上位者该有的,毫不动摇的声音突然有了情绪波澜。
褚曾翎爽到全身毛孔都张开。
“今天事情太多,本想着之后正式介绍。既然被发现,择日不如撞日,这是褚曾翎,我们正在交往。”徐行名顾不上追究褚曾翎的随心所欲,把话接下来。
“徐行名,你好样的。”贝承志才不管这精心粉饰的太平,他高声道。“既然这样,那我们贝公馆的……”
“让他们走。”傅亳州摁住贝承志的肩膀,制止他接下来的话,又转向徐行名,努力控制自己,“你要的,我也会按时给你。”
徐行名压下愧疚:“谢谢你,亳州。”
傅亳州看他一眼,确定道:“我们还是朋友。”
徐行名正色:“我们一直都是朋友。”
一路飞驰,到底是贝家的车,两个人都默契地沉默。
待到机场,VIP摆渡车上,司机被人叫走。他们是最后一批,还在等最后一名乘客。
看完信息一脸沉郁的徐行名还是令褚曾翎不快。
“失去喜欢你的人,就这么不痛快?”褚曾翎猛然发问。
一直看着窗外的徐行名听后转过头,车灯被调暗,也能照出褚曾翎不高兴的脸色来,褚曾翎没有看他,直直望着摆渡车前方。
傅亳州发来的信息简短极了。
【说起来,我好像早有预感,你看不成这次昙花。】
徐行名真默然。
这一刻,他看着褚曾翎的侧脸不知就怎么想到,自己生日那天,零点前一分钟,他还许着愿:要是褚曾翎在下一秒出现,他就原谅所有的“失去”。
那么,如果失去他,褚曾翎会怎么样?
“那你呢?十二年后离开我,想必你恨不得弹冠相庆?”徐行名嘲讽道。
“是我在……”褚曾翎被弄得恼火,又突然哑火,他依旧看着前方,想了想认真道,“我不知道。”
徐行名高悬的心放下来,可他听到褚曾翎说。
“徐行名,你知道吗?我现在觉得,这辆车都比我活得明白。它至少清楚今晚的路线、明天的路线。”
徐行名一凛。
“我不知道。徐行名。”褚曾翎忽地转向他,“我突然什么就不知道了。”
车门突然一动——
一个大叔带着一阵寒风进入车内,司机紧随其后。
他们又陷入沉默。
褚曾翎到达G市家里的小区时已是夜里快两点。
他要开门时,闻到一阵油漆味,他顺着味注意到门口的墙面有被刷过的痕迹,他忙退后,这才发现整面墙都被刷过,而走廊一旁褚家经常放伞的地方,放着报纸,还盖着什么,褚曾翎打开,是一罐白漆。褚曾翎不用想都知道发生什么了,何况墙面最上方还有没涂干净的红漆。
他大步跨到走廊尽头,一把推开走廊的窗子,十一月的暖风吹进来,植物散发出的熟悉味道,提醒他这是他从初中到高中待过六年的家。他拿起门口盖着的油漆桶,踩在板凳上戴上手套拿着刷子把最上面的红字一笔一笔刷掉。
做完这一切,他才拿钥匙开门。
一推开门就傻眼。
客厅大亮,站着整装待发的三个人疲惫又期待地望向他。
褚爸穿上拿下十大中小企业家时穿的西装,曾妈换上吃喜酒才有的装束,肩膀还披着一块手工绣花的披肩,妹妹褚玉苗就更夸张了,这个家伙居然穿上裙子,幸亏个个脚上都是拖鞋。
褚曾翎站在门口挑了挑眉:“你们才吃完席?”然后成功收获三双白眼。
他刚弯腰找鞋,就看见自己的拖鞋旁边有一双新的男士拖鞋。
对,他在坐飞机之前给曾妈打过电话,说是带个朋友回家。曾妈问他是那位朋友吗?他盯着站在不远处听着工作人员报流程的徐行名,他笑了下说是的。那时他以为徐行名会住在他家,结果徐行名的表弟开车送他到小区,就带着徐行名离开。
曾妈没好气地问他:“人呢?”
褚曾翎弯腰把鞋放进去:“明天来。”
三个人顿时像松了一口气一样,褚玉苗直接跳着去找老妈拉连衣裙的拉链。
?
“褚玉苗,你还是不是个小女孩了?”褚曾翎忍不住吼道。
“反正你又不喜欢女人。哥,你看老爸才出院还不戴防风帽。”褚玉苗祸水东引。
褚曾翎看向正猫在一旁戴了半截帽子的褚爸。
他走过去,细心地将帽子转正。
褚爸身材矮小,一向乐观,此时在儿子的帮忙下戴好帽子,他乐呵呵地说:“住院还送帽子。”
褚常林十天前小中风住院,曾妈说他明天出院,防风帽是医生要求戴的。
褚曾翎看着才一个多月没见就瘦得脱相的父亲,忍住上涌的眼泪,深呼一口气,配合道:“就是。拦都拦不住。”
褚爸仔细看他好一会,末了一拳打在他的肩膀:“臭小子。”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褚爸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褚曾翎转头,曾妈眼含热泪一直点头,褚玉苗揽着曾妈的胳膊,靠在妈妈肩头也看着他,眼睛噙着泪,嘴巴咧到耳朵根后。
他大手一伸,轻轻揉上妹妹的头。
“小苗子,我回来了。”
他没有告诉家人,徐行名为什么而来。家人都以为徐行名是答应了他的求爱。在事情没完成之前,他总喜欢将不确定留给自己。没到最后一刻,褚曾翎就不想透露一个字。
褚曾翎睡得并不踏实。
中间醒来好几次。像是睡了一会就能管很久。待到他再次醒来时听到门边有动静,褚爸和曾妈压着嗓音的对话。大概是褚爸要出门买海鲜,曾妈想要一起被褚爸劝着不要去。
“你好好休息,哎呀哎呀,听我的。别废话。乖乖在家。医生都让我出院了,能有什么……”
房门忽地被打开,褚曾翎站在他们面前。
“妈,回去休息吧。我陪爸去。”
莲花海鲜市场是新区最大的一个海鲜市场。隔壁菜市场传来不少劏鸡的味道。搅和在一片又咸又腥的空气里。
早上还很凉。市场由一家又一家的灯照着。主区是黑的,摸黑的地方还有几只螃蟹在逃窜。
褚常林头上戴着防风帽,走在他一旁。
褚曾翎的个头在初中疯长,高中就长到一八六。
褚爸还没到一六五,他骄傲儿子的身高,可不经常站在他一边,他们两父子永远隔着半米,就像现在。
老褚乐观灵活,知足常乐。
来的路上问小褚,那位朋友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又说莲花海鲜市场,这个点,他一定能遇到上好的大虎虾。要不是时间不允许,他一早就去旁边镇上等着买刚捕回来的鲈鱼了。
一切如常,就像是他们一家人真的在招待小褚终于带回来的另一半。
如果不是老褚下车时,用了平时的五倍时间,平时熟门熟路的车子,忽然就需要缓一下,慢慢下。
如果不是,老褚现在的脚步放慢,走两步忽然停下来,再走时,明显吃力。
褚曾翎放慢速度,慢慢跟着,认真听着。
他听着老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汪齐这孩子好,知道感恩。今天这顿还是汪齐拿来的钱。你不在的时候,他也来忙上忙下。当然,也有你妹妹的压岁钱赞助。她想你喜欢的人吃好点。”
“挺好。带人回来看看。也不用担心。就是做做客。我们家里发生什么,该说的告诉人家,不瞒人家。但是,让他不用担心,我欠下的债不会影响你,也不会影响你们的未来。”
“阿翎啊,我找袁律师问过。一会回家,你就签掉那份合约。签下名字公证后就生效,放弃继承权,也就没什么债务找上你。父债子偿,法律上不认的。你还可以过好你自己的日子。”
“你的学费,我找你齐叔叔借好了。这个忙,他还是能帮的。一共五万块。你还有两年半就读完大学了。你自己安排,看分几次,什么时候问齐叔叔要。尽管找他就行。”
“阿翎,苗苗还有三年高中,学费有保险。但是你得答应爸爸,将来,苗苗考上大学,你毕业以后要负责苗苗两年的生活费。两年以后,你就要开始负责苗苗的学费,直到苗苗毕业为止。爸爸希望你们能够一直互相扶持。在自己站稳以后再考虑我的事。我还有几十年呢。怎么也能撑下去。”
褚常林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下来。
天还很黑。
来往都是推车碾压地面的隆隆声。
他也没回头。但他能听到半大的孩子哽咽的声音。
褚常林指着面前的上坡路说。
“接下来的路,我能走。你一会跟上来没问题吧?”
褚曾翎仰头看了眼天空,在一片模糊中咬紧牙关:“当然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