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平汀

4、肆

　　肆

　　徐行名没指望褚曾翎能够顺着承认，这个人太清楚筹码怎么用，绝不肯轻易把弱点袒露在人前。除非胜券在握……

　　“你知道的，我们方才谈……”徐行名试图唤起褚曾翎的记忆，自己去国外处理遗产，表明自己有能力解决他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的？”却被褚曾翎猛地截住话题，还双目熠熠盯着自己。

　　褚曾翎这个人超大一只，连带着五官也比别人大一号，此时他夺目的五官在过于认真的对视中凝成一股锋利向徐行名聚来。

　　徐行名暗想不好，自己竟然没想到这层，原本是要等褚曾翎开口的。褚曾翎今天来找自己不就是为了借钱？可褚曾翎一直不提，幼承庭训将沉着二字刻进骨子里的自己居然沉不住气。

　　“二师兄告诉你的？”

　　？

　　徐行名突然望向他，虽然一开始是二师兄提的，但具体发生什么是徐行名找人查的。不过，既然褚曾翎替他找好借口……

　　“我收到二师兄的邮件。”徐行名没有提时间。

　　他先收到邮件，再派人调查，调查之时并不清楚具体什么事，只是想有钱可能会更好，遗产还有手续要办。个人账户每日外汇有限额，三千万不是小数目，他需要时间准备。

　　傅亳州愿意借给他应急，等之后还给他，条件是要陪亳州看昙花。他知道，昙花不过是傅亳州怕他觉得过意不去的借口。他感激傅亳州，打算应约之后再联系褚曾翎。谁知，褚曾翎打了电话过来，那一定是情况危急，刻不容缓。

　　根据目前褚曾翎表现出来的耐心，徐行名不得不刮目相看。

　　“所以你连夜赶回来？”褚曾翎的语气里透露出很多高兴。

　　“你担心我？担心我到要连夜开车回来？”褚曾翎吊着眉梢，靠在椅背，双手交叉好整以暇地发问，话里话外都是“你爱我爱得要死”。

　　徐行名不自觉被吸引，褚曾翎这副持爱行凶的嚣张样子永远明亮到蛊人。

　　褚曾翎一招手，他就跟着动。

　　就好像，他情难自控，丝毫没法子。

　　没法子？徐行名也笑，泛起淡淡的笑。

　　曾翎，你不可能总是赢的那个人。

　　一段关系两个人，喜不喜欢你说了算。

　　一段关系两个人，喜不喜欢我说了也算。

　　“曾翎，我对朋友一向都很好。”徐行名并不否认这些举动，却也不肯任由褚曾翎默认这是特别待遇。

　　“哦~”褚曾翎意味深长地挑出关键词重复，“朋友。”还煞有其事点头附和。

　　“你知道的，就算我生日那天，你忘记参加。”徐行名提醒某人的失约，却点到为止，“你依然是我的朋友。”

　　褚曾翎忽地笑起来。他真是喜欢徐行名据理力争这么一寸的倔强，配上那张成熟的脸，那身成套的西装，文人气息的叔叔牌温和语气，永远充满这样那样的说辞。

　　身体却是一等一的听话，他一凑近，某个人的睫毛就成簇抖起来，他一靠近，某个人的全身都绷紧。

　　方才在走廊拐角的时候，他不小心贴上徐行名，某个人霎那间红掉的耳朵可还仿若眼前。

　　现在，褚曾翎从口袋收回视线，迎上徐行名佯装镇定的脸。

　　告白需要铺垫。失约需要解释。

　　“我故意没去。”褚曾翎开始铺垫。

　　故意失约？徐行名不可避免地想起二师兄今天中午告诉他，褚曾翎要退学。

　　“你生日那天。”褚曾翎还好心提醒。英俊的脸上满是戏谑，“包括，我发给你的短信，我打给你的电话，我都是故意的。就你在机场也要回我的那通电话也是。”

　　机场那通电话？为前男友求情的那通电话？是吗？徐行名笑得有些勉强。也许褚曾翎根本不会给他打电话，要不是那天宋绍严出了事。徐行名一颗心沉了下去。

　　“我策划已久。”褚曾翎站了起来。

　　策划已久？失约的确是暗示。他怎么只想到褚曾翎享受暧昧？真是可笑。

　　“为什么？”徐行名也站了起来，颇为艰涩地发问。为什么不喜欢我还要来招惹我？

　　他却发现褚曾翎站在原地对着他笑。

　　“因为我有话要讲。徐行名。不管你现在怎么界定我们之前的相处都好。”褚曾翎的眼里尽是坦然，“这话我早就想说了。本来是在你生日之前，现在是在我退学之前，我有……”

　　“曾翎！”徐行名激动地直接打断他，努力保持平静，“这么说，你当日是故意失约，而你，早就想告诉我这些话。现在你要退学了，更要和我说清楚？”那天的亲吻手腕不过是一个意外。我们之间的一切不过是暧昧作祟。

　　褚曾翎一怔后还笑着点头。

　　“对，家里出事实属意外。我无比后悔没有早点告诉你。”褚曾翎说着他的打算，“徐行名，我已经把退学申请交上去了。周一就会有结果。走之前，我一定要见你一……”

　　“可以了。”徐行名制止他，整个人如坠冰窖。要走之前通知一声暧昧过的对象，不必再留恋。他是不是得感谢褚曾翎临走之前说清楚？

　　“你不是需要钱吗？”徐行名先发制人。他不想再坐以待毙。谈当下，谈利益。“我一开始以为，你退学只是一个手段。你知道消息总会跑到我耳朵里。而我又对你的一切都很关注。我以为你头脑清晰，知道找我求助。退学只是幌子。曾翎，为了合作撒点小谎无关紧要。但是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愚蠢，宁可自毁前程也不肯求我帮忙？”

　　这句话彻底冻住褚曾翎。

　　“你说什么？”褚曾翎捏紧握着戒指的那只手。他没想过徐行名这么看他。在徐行名眼里，他是会耍手段获得利益的人吗？

　　“你父亲被合伙人骗了，留下三千万的债务。你父亲还住院了。亲戚们避之不及，催债的人整天上门。”徐行名残酷地吐露着调查的事实。褚曾翎，你要是头脑还清楚，你就睁开眼睛看看现实。

　　褚曾翎整张脸冷下来，胸中激愤难平。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我没有给任何人提过。”他忽地想到一个可怕但又合理的猜想，他咬牙切齿，“你——他妈查我？”

　　徐行名没有否认，还毫不退让地回望着他。

　　褚曾翎一瞬间都气笑了。他被一路带到这里，装得什么事也没有，徐行名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情况，还任由他这样？

　　一个父亲欠下滔天债务的人，还在这里装作若无其事和别人玩暧昧游戏。

　　告白？他狠狠握住戒指。他是哪里来的良好优越感，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不受任何现实因素影响。还有比现在的他更愚蠢的吗？

　　“我当然要查。”徐行名此时隐藏在精致五官背后的男人骨架忽然有了存在感，过直的线条无一不说着冷硬，“我要帮忙，就得知道发生什么事。”

　　褚曾翎的眼睛亮了一秒又冷下来，一脸冷笑讽刺道：“难不成徐少爷要替我还钱？”“徐少爷”三个字被他咬出骨血来。

　　“正是。”徐行名忍下讽刺，正声道。

　　操。在直视徐行名数秒后确认对方是认真的后，褚曾翎的眼眶突然发疼。

　　褚曾翎下意识攥住戒指，他声音艰涩，说得严肃：“那是一千两百万。”他抬起头，不得不认，又只能去认，“而且，我可能二十年之内都还不上。”

　　“借给我，是高投资，低回报，高风险。”褚曾翎想着裘如德最后同他说的话，他低头一瞬又抬头，眸中犹如银瓶炸裂般折射出无数道碎片，自嘲道，“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借给我。”

　　“我会。”徐行名笃定，平静地直视他。他在说一个事实，也是一个承诺——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褚曾翎张了张五官，努力憋回去上头的眼泪。再转头时，他笑了笑，重新对上徐行名的脸。足够了，他有过这个承诺就够了。他松开手，戒指就在半合的手掌里。

　　“我借你一千两百万。”徐行名的声音坚定，再次肯定事实，“也不用你还。”

　　本来要拒绝的褚曾翎猛地一怔：“你说什么？”他本能地觉得有一股不对劲在胸中撞。

　　“只要你陪我十二年。”

　　？

　　褚曾翎有一瞬间没听明白。他的眼珠转动起来带有失去润滑般的生涩。

　　“你说什么？”褚曾翎下意识地重复。他怎么能这么可笑，以为徐行名会无条件帮助他？

　　徐行名顶着褚曾翎散发的低气压，继续他的阐述，他本来不到逼不得已绝不会拿出来的打算，褚曾翎要为他的傲慢负责：“这十二年内你的所有开销，我也会负责。”

　　褚曾翎猛地盯着他，怒目圆睁，声音森冷：“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徐行名极力忍受住褚曾翎带给他的压力。身形差异在此时得到淋漓尽致。褚曾翎的宽肩阔背像一道无边无际的大海不断靠近。

　　“是我理解的意思吗，徐行名？”褚曾翎高声逼问。

　　褚曾翎肌肉贲张，整个人都化为一股戾气不断侵犯徐行名的边界。

　　“徐行名！”

　　徐行名心尖抖了一下，却丝毫不退让。

　　“是、或者不是？”褚曾翎只能感觉到擂鼓不断的心跳声不绝于耳，从四肢百骸不断冲上来一股毁灭的情绪致使他不断逼迫徐行名。他感到手里的戒指快要被他捏变形了。

　　就在他在不要伤害徐行名和他要徐行名痛苦的争斗中，恍惚间，他听到一声轻笑。

　　他忽地望向徐行名，脸上露出孩童没找到答案时的迷茫。

　　“曾翎，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徐行名始终温和的语气好像在无形中鞭笞他不够成熟。什么有的没的都不如能切实解决问题要紧。

　　现在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他面前，他就该抓住机会。

　　“我没有求你。”褚曾翎凭借直觉抓住关键点，他一字一句说道。他一点点扫过徐行名精致却高高在上的脸，“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求你帮我。”

　　徐行名忽地偏过头去，认命般开口，他不得不承认，就算他站在给予方也是一个求而不得的可怜虫：“是我偏要帮你。”他转了回来，盯着褚曾翎，痛惜夹杂着愤怒，“是我见不得你退学！也同样见不得你为前男友守身如玉宁可退学也不愿意和我扯上任何关系的半点样子！是我多管闲事，是我趁虚而入！”

　　褚曾翎怒极反笑，犹如罗刹：“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我为了宋绍严退学？”他这么久来的喜欢算他妈个屁。褚曾翎将戒指狠狠捏进骨肉里。他就是因为生日没有去就能被怀疑他对前男友念念不忘？

　　徐行名在一片模糊中看着褚曾翎，好像有什么不对。

　　但是他很快听到褚曾翎斩钉截铁地问：“徐行名，你帮我是不是一定有条件？”

　　徐行名稳住自己的心神，避重就轻道：“曾翎，男人的成长道路一直都是这样。在没有条件的时候，只能……将就。”徐行名迫使自己讲完这句话，“等到有能力了以后，就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你会有这个机会的。不过十二年，很快就过去了。”

　　狗屁。褚曾翎看着眼前替他规划人生的人，猛地愤怒地吼：“徐行名，你他妈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楚过。是。我一定要有条件。我帮你，你留下。不可能有人比我的条件更优厚了。”徐行名也高声回道，他从没像现在这么窝囊，上赶着求人收下钱，他捏着山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都翻篇了。你和宋绍严也是。我相信你可以处理好。”

　　“我已经可以合法处理我的财产，一亿为限，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褚曾翎看着势在必得的徐行名。他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疲倦和荒谬。那么他们曾经的一切算什么？他所做的那些，他为徐行名所动过的心，仅仅因为一个失约从而被全部抹杀掉吗？

　　“你知不知道出来卖是犯法的？”褚曾翎自己问得都想笑。

　　徐行名垂下眼眸：“伴侣有难，我有能力后伸出援手，有什么问题?”

　　褚曾翎突然笑了起来。很快——

　　“你不是喜欢我吗？”褚曾翎怔怔发问。他的黑瞳仁露出天真，“徐行名，你不是喜欢我吗？”

　　徐行名你他妈不是喜欢我吗？你怎么能这样对老子？

　　“是的。我喜欢你。”徐行名大方承认。

　　褚曾翎突然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茶凉了，我叫人换一杯。你考虑一下。”徐行名从桌面上没有动过的茶扫过，他前往门口。

　　在走到一半时，他就得到褚曾翎的回答。

　　“好啊。好啊。我答应你。”褚曾翎的语气嘲弄不已，他嗤笑道，“不过十二年。”

　　徐行名勉强应声，试图宽慰自己：“是啊，曾翎，不过十二年。”

　　说完他迫不及待想逃。

　　“徐行名，你觉得我喜欢你吗？”褚曾翎又再度发问。

　　徐行名握住把手的手指在发抖。他不肯回答。

　　“怎么可能？”他听到褚曾翎斩钉截铁地宣告，“我怎么可能喜欢你？”

　　徐行名攥紧门把手的手因为用力发白发青。很好，很好，他开始说服自己，他也算得到真相，不枉白跑一趟。

　　他们都不能如愿。

　　一人为钱留下，一人为情留人，皆非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