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平汀

3、叁

　　叁

　　天太黑了。贝公馆的一切奢华被掩盖在黑夜里。

　　灯太亮了。照亮所有的井然有序，等级森严。司机送他到院内，恭敬地说“到了”。等候在外的管家为他开车门替他撑伞，一路送到门口，再告诉门里的吴姨，这是徐少爷请的人。吴姨一句“请随我来”又领着他穿梭在一道又一道的走廊。

　　直到进入客厅，褚曾翎穿着鞋套站在富丽堂皇的手工地毯上，他习惯性地去看一旁介绍他的吴姨。

　　“徐少爷的客人来了。”

　　客厅的人们停下来。

　　褚曾翎忽然发现，头顶几米亮的超大水晶灯的璀璨明亮下，他有些无法辨认吴姨的五官。司机、管家、吴姨，一个个就如同他一路走来看见的奢华炫目的陈设，令人记不住。

　　很快，他持续两秒的错愕被人打断。

　　“Hello handsome .”一道年轻到稚嫩的女声故作挑逗。

　　此时客厅里一堆人或坐或站，或歪倒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牌都朝他望。

　　有个女孩趴在就近靠在盖了一层白色绒毯的真皮圆凳上，眨巴眨巴眼睛冲他招手。

　　“你成年了吗？”褚曾翎扫过她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出声发问。

　　引起一片哄笑。

　　“无论什么时候，问女孩年纪总是不礼貌的。”女孩刷地站起来，梗着脖子。

　　褚曾翎瞟了她一眼，将在场的人挨个儿扫过一遍，就近找了个年轻人询问。

　　“徐行名呢？”

　　褚曾翎突如其来的反客为主把年轻人问住了。

　　“行名哥哥被我哥带去玻璃花房了。贝哥哥也一起的。”女孩抢先回答，表示这里她说了算。

　　褚曾翎的视线重新回到她的身上。

　　被注视的女孩盯着对方英俊的脸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行名哥哥说你是他的同学，你也是C大的吗？你学习真厉害。”

　　在场的人为着C大名校光环发出一片惊叹。

　　可褚曾翎没心情接受称赞，没有感情地报出自己的名字。满脑子都被“同学”占据。他哼了一声，徐行名对待外人就是这么介绍他的？

　　同学，呵，同学。

　　过一会，他就让在场的人知道他是徐行名什么人。

　　“褚曾翎，我哥从部队回来，给行名哥哥带了两株昙花，作为他的生日礼物。很有可能今晚就开。你也留下一起看吧。昙花一现，多难得的奇观。我们都想亲眼看看。你也一起吧。”

　　“昙花？”褚曾翎凭借直觉发问。他怎么不知道徐行名喜欢昙花。

　　女孩以为他来了兴趣，热络地介绍：“对啊，昙花。我哥为了它还特地包机带回来的。花费的费用早就超过昙花本身的价值了，本来带了好一些呢，先放在贝哥家照顾，再去行名哥哥家里赏花，可这两天一直下雨，行名哥哥在S市转机，今天一路开车刚回来。天气不好，昙花娇贵，就在贝哥哥家赏花了。我哥可宝贵这些昙花了，天天来贝家小心伺候着，就怕行名哥哥到了，却看不到花开。”

　　女孩高兴地分享着自家哥哥对朋友礼物的上心，分享完了才注意到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的褚曾翎，她觉得自己说的没有哪里有问题啊。她疑惑地盯着他。

　　“你哥叫什么？”谁知褚曾翎忽然发问。

　　想到自己的哥哥，女孩的脸上露出一副骄傲的神色，她朗声宣告：“傅亳州！”

　　“傅焉清！”一声大喝。

　　女孩被吓个激灵。

　　一个身着花色丝绸衬衣的男人笑着从客厅东面走出来。一旁恭候的用人们毕恭毕敬道“少爷”。

　　褚曾翎轻而易举地将他和女孩的“贝哥哥”以及管家的“我家少爷”对起来，眼前这个男人是贝承志。

　　“哦！又被我抓到你叫你哥全名了。”贝承志大摇大摆走了过来，对着傅焉清说话，却直接站在褚曾翎的面前，阻挡住他往东面看的视线。

　　褚曾翎将视线聚焦在他的脸上，贝承志没有他高，站得还很懒散，花花公子的悠闲从这个人的每个毛孔里发散。

　　“你好。”贝承志打量着这个比他高的男人，身材比例优越，硬挺的眉骨携一双轻微遮瞳的下勾欲飞眼，构成整张脸的不好惹，白色T恤外面套着黑色夹克，夹克像玩具一样穿在他的身上，在这个人的面前，什么尺寸都会变得像玩具一样。看着锋利，又带点大男孩的味道。

　　“你就是褚曾翎吧。我得谢谢你，今天玩游戏，徐行名接到你的电话直接认输，傅亳州替他输我一辆911。”贝承志朝他伸出手。

　　直接认输？

　　“不对不对，是我哥和行名哥哥做搭档，在搭档有事时勇于担当重担，即使你们以二打一也愿赌服输。我哥是个好人。”女孩试图还原真相。

　　“说我什么呢？”一道短促有力的声音在大厅响起，铿锵有力。

　　“哥！”女孩高兴地喊着。又冲着傅亳州的身后乖巧道，“行名哥哥。”

　　褚曾翎握住贝承志的手往前一带，贝承志猝不及防被拉开。褚曾翎终于看到一个多月没见的人。

　　徐行名，哦，他的徐行名。

　　徐行名身着西装，长身鹤立。头发被利落地梳到后面，蓬松带型。优越的山根与眉骨相得益彰，陡生精致。鼻骨挺直向下，如漂亮的山脊线。唇线自带翘弧。下颌收得又缓又平。

　　矜贵浑然天成。

　　只是眉宇间带着些疲惫。

　　“清清。”徐行名先对女孩颔首，温声回应，伴随着淡淡的笑。

　　跟着，看向了他。

　　“曾翎。”

　　褚曾翎一颗心发疯地跳。

　　“许久不见。”徐行名垂眸一瞬又抬眸，眼里泛开丝丝笑意。

　　“哈。”褚曾翎手插兜站在那，一张脸得意又嚣张。

　　失联这么久，不还是，见到我就高兴吗？

　　“这是蒙顶甘露，傅少爷说你们在里面谈事，不好打扰，先给你们送来。配的是徐少爷喜欢的绿豆糕。请慢用。”用人们将茶点放下就离开。

　　因为褚曾翎说有事找他，徐行名就向贝承志要了一间待客室。

　　此时，二人独处，房门紧闭。按照贝承志介绍的话来说：这里隔音效果也不错，私密性良好，是贝父常用的待客茶室。

　　徐行名望着褚曾翎。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但是，当他看着褚曾翎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真实存在。

　　一个月前，他生日那天，褚曾翎失约。他等了一天，等到零点，所有人都在为他二十岁庆贺，他陪着大家扮演盛大生日会的主角，在笑的时候笑，在感动时落下眼泪，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快乐，一点都不快乐。因为他要等的人，始终没来。

　　二十弱冠，他最想要褚曾翎。他想让他们二人关系从暧昧落向实质。

　　褚曾翎一点就透，怎么可能不明白徐行名生日会邀请他的含义。

　　他想起那天下午，天际线横跨分明。他向褚曾翎发出邀请：“后天我生日，你会来吧。”

　　不安分的少年灵活地接住抛出的篮球，球状物在他手里像是一个可控的玩具。褚曾翎看他一眼，满目熠熠：“嗯。”

　　几分钟前——

　　徐行名鬼使神差摸向褚曾翎打完篮球的脖颈，那脖颈拉长几条血管凸出，汗流生光蕴藏万千磅礴，像是川流不息的大河奔腾澎湃引诱着他怔怔向前。

　　他们正在聊天。

　　弯腰在背包里找衣服的褚曾翎感觉到有什么忽地扭头。散发着荷尔蒙气息的男人直直盯着徐行名，浑身发颤的徐行名没有丝毫犹豫的、就在褚曾翎的炙热的凝视中摸上男人的脖颈。

　　打完球出的汗化为粘腻缠满指尖。

　　徐行名的心咚地一撞。这强烈心跳使得他一霎那懵掉，只能怔怔抬眸望着似乎加重呼吸的褚曾翎。

　　他根本不知道拿手上的粘腻该如何。

　　“我……”

　　褚曾翎猛地攥住徐行名的手腕，脸上的骨骼凸显力量感，凌厉的眉眼气势十足，霎那间，他勾起嘴角，侧头，一口亲上徐行名的手腕内侧。

　　有人在场外喊他们。

　　第三天就是徐行名的生日。

　　可是褚曾翎却没有来。

　　他等过零点，终于萌生出一种可能：也许一直以来都是他弄错了，褚曾翎享受这种暧昧，并不愿意为之正名。

　　然后，他关机。

　　下飞机时，他收到了褚曾翎的短信，说见到短信回个电话。

　　他在机场几乎跑起来，想尽一切办法充上电，他看着机场的巨大落地窗，他打过去，他觉得自己还是得听听。

　　褚曾翎请他帮帮师哥。

　　师哥？国外念研究生的宋绍严。褚曾翎的初恋。褚曾翎的前男友。

　　徐行名保持仅存的冷静处理好帮忙的事，联系上律师，将宋绍严弄了出来。

　　一切处理好，倒过时差的他接到褚曾翎的感谢电话。

　　然后，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吵了一架。

　　他后知后觉，从头到尾，褚曾翎都没有提过失约的事。他想，褚曾翎暗示得足够了：暧昧可以，但不想更进一步。

　　这一个月，刚开始，他处理高祖遗产的事情，每天忙得头昏脑胀。再后来，他决定，除非褚曾翎打电话过来，否则他不会再打给褚曾翎。

　　待收到二师兄的邮件时，他才知道，褚曾翎家里出事。

　　他第一感觉是愤怒的。

　　褚曾翎没有开口找过他。他明明说过，就算褚曾翎为前男友找他，他也说过，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只要褚曾翎开口，只要他有能力。

　　对于一个不愿意确定关系的人，他竟然有如此的纵容。可他有如此的纵容，对方居然丝毫不当回事。他无法不愤怒。

　　而后，他派人调查情况，得知褚家因为新项目被合作伙伴骗了，投资失败且欠下外债。褚家第一次往外拓展，第一次就遭了灾。欠款金额高达三千万。现在还差一千两百万。

　　他提前一周准备资金，现在一切只等褚曾翎开口。只要褚曾翎开口，他就会替他解决掉这些麻烦。

　　这两天，徐行名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他是要尊重褚曾翎，以褚曾翎的意愿为主，提供帮助却不要求回报，表现诚意却不施以压力？顺便告诉褚曾翎，暧昧期，他徐行名没有玩，但同样给得起。

　　还是要尊重自己的意愿，趁虚而入，拿这笔钱做诱饵，让褚曾翎承认这段关系？非君子所为，却能让自己高兴。他需要明确的承诺，褚曾翎就得为之承诺。

　　至少，他很明白，不管褚曾翎想不想更进一步，他都想更进一步。

　　“他喜欢你？”褚曾翎出声打断他。

　　明明一直望着褚曾翎的徐行名立刻说：“什么？”泄露他的走神。

　　“傅亳州喜欢你？”面前这个英俊的男人觉察到他的失神后，凑近人有些傲娇的发问。

　　徐行名被看得有些窘迫，只好想些别的维持冷静，褚曾翎对他还有占有欲。徐行名提醒自己。这很好。

　　“亳州对未来规划清晰，不会为了一时之快放弃整个仕途。他会结婚生子，身居高位。”徐行名直言核心。

　　褚曾翎神色轻快许多，还是哼了一声，小声嘟囔：“我就知道。”

　　徐行名看着他无意透露出来的这么点孩子气。多么珍贵。可他又不可控地为不能完全拥有这个人而感到无法满足。

　　暧昧，随时随地退回一步。谁也不能拥有谁。

　　想到这里，他走到桌边坐下。

　　要冷静。谈判切忌心浮气躁。

　　“坐吧。蒙顶甘露味醇甘鲜，尝尝看。”徐行名招呼着。二人说了一些叙旧的话，谈起学校，谈起老师点名，谈起室友，谈起国外天气，仿佛往昔重现。

　　用人再度添茶过后。

　　徐行名开门见山——

　　“曾翎，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