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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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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被裘如德拒绝后,褚曾翎去了图书馆写退学申请。
临时起意,连纸笔都是借的。但每个字都落得很笃定。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
写完后,他从图书馆一层走到六层,又从六层走到一层。他从书架A走到Z。他经过一对情侣对坐,一人伸出一只胳膊,在桌子上手牵手睡觉;也走过几个埋头苦读、奋笔疾书的人,草稿纸条理分明,又看见窗边沙发两三人每每高声阔论之时又互相做出噤声动作。
他进去数字期刊室,看着或校友的名字或耳熟能详的作品或珍贵资料的书名,他走了一圈又出来。
没想到他第一次纵览整个图书馆,就是最后一次。
而后,他去了“香红路”。十一月的枫叶在雨中红得湿漉漉。
他扛着黑伞,在一片大雨滂沱中给徐行名打电话。
雾气描黑褚曾翎的一双剑眉,轻微压瞳的双眼有些亮晶晶的东西在盘旋。
他没指望能打通。
他们已经失联两三周。
一开始是吃醋的事赌气,后来是家里真有事。他俩还差一层窗户纸就捅破,因而谁都可以立马退回到最开始。
妈的。他一度以为这不过是暧昧的小把戏。告白了一切都会好。
现在,雨大到要灌进耳朵里,褚曾翎满脑子都是徐行名。
被拒绝的不痛快、前途未卜的不上不下、一眼看到底的将来、天之骄子的落差感齐齐涌来,甚至连领助学奖学金的二师兄都能请他喝水接济他。
操!
褚曾翎还没嚎上呢,电话那边忽地接通。
心心念念的可人儿说话了。
“曾翎?”
褚曾翎就绷不住了,霎那间眼热鼻酸。
雨滴在伞上弹簧跳,跳得啪啪作响。
猫着的褚曾翎站了起来,望向虚空处交织的雨。
“我就……”他逼回去哽咽,头一仰快速讲掉下句话,“听听你的声音。”
雨那么大。
他却轻而易举捕捉到徐行名带点意外的、充满包容的轻笑。
“可是我想见见你。”时隔两三周,徐行名就像是在昨天给他打过电话,熟稔温和,他温柔地询问,“可以吗,曾翎?”
“老大,说了多少次,裤子不要搭椅背,容易掉。”宿舍里,洗完脸出来的二师兄捡起掉在地板的裤子,朝刚回来正在洗脸的褚曾翎喊着。
他放好裤子,一张纸条随之掉了出来。
“看什么呢?”洗完手的胡钦从二师兄背后揽过去,凑近一看,却愣在当场,“退学申请!”
褚曾翎从阳台到室内时就对上两张疑惑又欲言又止的脸,他走近他们,装作平静一把抽出二师兄手上薄薄的一层纸。
跟着,褚曾翎直视他们宣布:“我决定退学。”
二师兄没说话,有些不忍地侧头。
胡钦憋不住了:“你说什么屁话,你知道C大文凭意味着什么吗?你现在跟我说退出,还差两年就毕业。褚曾翎你的规划呢?你不是要做一个有前瞻有头脑的商人吗?这年头,你有了好文凭才能有好生活。”
胡钦说到最后激动不已。
可褚曾翎只是望着他,望到他平静下来,然后,褚曾翎说:“我想得不能再清楚。”
接着他们讨论这个问题五分钟之久,褚曾翎没说多少,胡钦听到褚父小中风还提出捐款。
褚曾翎一口回绝:“这病可以看好,也不至于没钱看病。捐什么款。到底是我家投资失败,属于个人失误,让别人埋单,闻所未闻。”
胡钦痛心疾首:“怎么就闻所未闻!捐款不就是帮别人解决麻烦。褚曾翎,我叫你一声褚哥。低个头又不会死。你成绩那么好!褚曾翎,你再想想!学费一年也没多少,就两年,学校给的勤工俭学的项目又那么多。你完全可以边工边读。你差这两年吗?”
褚曾翎只是说:“胡钦,可以了。”
胡钦怒道:“褚曾翎!”
褚曾翎只是静静地看着胡钦。看到胡钦自个儿烦躁起来。
二师兄说:“那不然和主任说先保留学籍一年,等你处理好家里的事再说。”
褚曾翎看向他:“欠的太多,一年太短,根本不够,没有必要。”
一直走来走去的胡钦停了下来:“你透个底,几位数。”
褚曾翎看着他:“八位数。”
宿舍两人都倒吸气。一时之间,宿舍里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阵,还是胡钦先说话:“什么时候走?”他的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
褚曾翎的脸上闪过决绝:“今晚。”
二师兄大惊:“今晚?走得这么急。”
胡钦深吸好几口气:“成。褚曾翎,临走之前还有什么我们能帮你的,你尽管开口。假如,万一你有什么事……”胡钦说不下去,“总之,我们保持联系。”
二师兄也望着他,目光诚恳。
褚曾翎忍下眼热,故作轻松地拍上人肩膀:“下午饭东食堂锅包肉管够,行吗?”
滂沱大雨到下午转成淅淅沥沥的中雨。
此时华灯初上,又值周五,校门外不少车灯穿梭,照亮中雨一丝一丝。
【曾翎,晚上七点会有人在学校南门等你,他会等你到七点三十分。这是朋友的车。终点已告知,有什么需求告诉司机,他会帮你解决。车型:幻影。车身:白色。车牌如下。电话如下。】
褚曾翎看了眼信息,又翘了嘴角,控制不住了,才咳嗽两声压下去。徐行名这个人就像信息一样,永远周到细心。
他摸着口袋里的两枚圆环,下定决心,他今天一定要把这份生日礼物送出去。
一个多月前,徐行名生日,觉得生日这天告白不吉利的他,选择在零点过后打电话,谁知道打到徐家,却得到的是徐行名请假出国的消息,打给徐行名手机又关机。他只好留言第二天打给他,谁知道也在国外的师哥出事,他那时也顾不上告白,直接拜托打过来的徐行名帮忙。
再后来,徐行名就忙起来了,他对徐行名这种不问一声就直接远离他的行为很是恼火。要是以后在一起了,动不动就这样那还了得,褚曾翎也憋着不理他。等到真想人了,又骂自己没出息,好不容易熬过两周。他家里又出事了。他也顾不上。
他可不想做那种因为家里有事就自动远离的人,为了对方好也不询问对方的意见,他觉得这种做法烂透了。他想把当初欠徐行名的生日,还有生日礼物给他。
两个人的关系。由两个人决定。
当然也要说清楚现状。
其实想想,徐行名和他都是不肯退让的人,迟早有一天崩了也说不定。
但肯定不能因为想象。
他想见见徐行名。
就现在,就今天。
C大南门附近,停靠在马路对面的一辆白色幻影在雨中依旧引来不少侧目,还有人在车内偷偷拍照。
根据短信找到车子的褚曾翎还没走近,就有人迎上来。
“您好,请问您是C大2010级投资专业的褚曾翎吗?”来人手持黑伞,身着西装革履,恭敬无比。
“曾。曾经的曾,褚曾翎。”褚曾翎走近对完这辆白色的幻影车牌号后,直视他纠正。雨声不小,褚曾翎还提高了声音。
“您好,请问您是C大2010级投资专业的褚曾翎吗?”来人又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连语气都保持在一个平稳的调调。
这下把褚曾翎逗乐了:“怎么着?要不然你们看下学生证?”
来人仍然维持着不变的语气,露出到礼貌的笑容:“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先生。”还冲他躬身。
褚曾翎居高临下盯着对方,毫无诚意地说:“我没带。”
来人直起身,训练有素的脸上露出完美的笑容,开始重复:“您好,请问您是C大2010级投资专业的褚曾翎吗?”
“我是。”褚曾翎不再过多纠缠。
“褚先生,请上车。我们前往贝公馆。”来人为他打开车门,接过他的伞。“少爷派我来接您,徐少爷在少爷家里等您。”
车内清新的兰花味裹挟暖风扑面,头上滴滴答答的雨水还在使劲蹦伞面,冷风擦背,半冷半热之时,猫腰而入的褚曾翎忽然一种生出复杂感。
他好像正在进入,又好像正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