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月》朔白

4、玉髓

　　魔界紫极宫。

　　若灵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刚一睁开眼，耳边就传来了一个女子轻柔且欣喜的声音，“殿下，您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快，轻雪，去通知太子殿下和二殿下。”

　　若灵看向她，神情还有些恍惚，却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回风——”

　　“是，殿下，回风在。”回风笑着应了一句，然后拿过旁边侍女手上的白玉茶盏，把里面的温水一勺一勺地喂给若灵。

　　温水入喉，滋润了若灵微干的喉咙，也换回了她的意识，她不假思索地推开回风的手，想要坐起来，却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痛得她眉心一蹙，逸出了一声低吟。

　　回风大惊，急忙扔下茶盏，扶住了她，“殿下，您受伤了，需要好好休息。”

　　隐隐作痛的伤口，让若灵记起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她脸色一沉，喝道：“出去——”

　　“殿下，您伤得很重，请保重身体。”回风脸色微变，直接退后一步跪了下来，殿内的侍女们也跟着跪了一地。

　　一时之间，整个紫极宫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若灵缓了口气，冷冷道：“出去，别让本公主说第三遍。”

　　看着殿下那冰冷之极的眼神，回风心中一紧，知道殿下心意已决，听不进任何劝说了，只能应道：“是，殿下，回风告退。”

　　侍女们鱼贯而出，回风眼里含着担忧，最后一个踏出了殿门，然而还没等她回头再看一眼，一道紫光闪过，大门轰隆一声关上了。

　　紫极宫再次安静了下来，只有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在半空中优雅地旋转，而后飘散。

　　若灵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心绪，才抬手掐了数道法诀，打开了床榻上的机关，一个紫色雕花玉匣从里面飘出来，停在了她的面前。

　　看着近在咫尺的玉匣，若灵眼底寒意渐重，明明已经确认过了，可她还是不愿意相信。

　　仿佛过了好久，事实上也就只是一刹那的时间。

　　若灵挥手抹去上面的禁制，玉匣缓缓打开，里面空无一物。痛楚从胸口传向四肢百骸，她重重地咳了几声，白色的裘衣上晕开了一朵朵紫色的花朵，妖娆而又魅惑。

　　捂着胸口，若灵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透着无尽的讽刺和自嘲，“魔尔罗泽若灵，不是已经知道了结果，你究竟还在期待什么？”

　　可是眼前的这只玉匣，却还是在时刻地提醒着她，他们叔侄之间的关系曾经有多好，现在的背叛就有多痛，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他那天说得每一句话。

　　“灵儿，灵儿，你快看，这是什么？”

　　“寒玉髓，还是紫色寒玉髓。叔父，你去了寒冰深渊？”

　　“没有的事，不过是寒玉髓而已，我一个魔界的魔王，怎会没有呢。”

　　“叔父，寒冰深渊可是禁地，非御令不可进，你这要是让父帝知道了，又是一顿数落。”

　　“我能怎么办，谁让你的主意那么大，竟然敢擅自和紫月共命，我不得找个东西给你保护紫月，寒玉髓可以隔绝神识探查，尤以紫色为甚，拿它放紫月在合适不过了。”

　　“叔父，谢谢你，灵儿很喜欢。”

　　“你呀，和叔父客气什么，喜欢就好。不过，叔父不懂阵法，你要记得拿给你二哥，让他给你再加几层保护，可千万别把紫月给弄丢了。”

　　可千万别把紫月给弄丢了，可千万别把紫月给弄丢了——

　　这句话，如今循环在若灵的脑海之中，显得何其讽刺，又何其可笑。

　　于是，她轻轻地笑了起来，眸色却逐渐冰冷，泛起了一道危险的紫芒，随后她拿过玉匣，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不过是一个人族，就让你失了格调，简直愚不可及。”

　　玉匣泛起几道流光，在地毯上滚了几圈，落到了一只修长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中，那只手摸了摸着玉匣上的血迹，轻叹道：“灵儿，无论是谁，都不值得你伤害自己，知道吗？”

　　那明明严厉，却又温和的声音，让若灵下意识地抬头。然后，她看着衣白胜雪，长身玉立的兄长，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委屈从心底漫了上来，“二哥——”

　　闻着空气里的血腥味，若辰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不断翻涌上来的杀意，坐到床边，一手抚摸着若灵的长发，一手用魔力给她止血，“伤口裂了，都不知道疼吗？”

　　大概是兄长的动作太温柔了，若灵眼尾一红，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瞬间就落了下来，“二哥，我好疼，心口疼、伤口疼、哪里都疼——”

　　若辰心下一痛，也不好责怪她不爱惜自己了，只能轻轻地抱住她，“乖，二哥在呢。”

　　靠着兄长的肩膀，若灵闭上眼睛，任由脆弱的情绪蔓延，“对不起，我把紫月弄丢了。”

　　虽然已经猜到，但是亲耳听见这个消息，若辰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他攥紧手里的玉匣，淡淡道：“所以，他不仅伤了你，还偷走了紫月。”

　　感受到兄长的怒意，若灵直起身子，离开他的怀抱，乖巧地点了点头。

　　“你呀——”看着她那苍白的脸颊和乖巧的样子，若辰也不知道是心疼多一点，还是无奈多一点，只能没好气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会先斩后奏，当初和紫月共命，是这样；现在紫月被盗，还是这样。灵儿，你还记不记得你有三个哥哥，我们都是你的后盾，不需要什么事情都自己来抗，那会显得我们做哥哥很无用。”

　　明知道兄长是故意这么说得，可若灵还是脸颊微红，连忙反驳道：“不是这样的，二哥，当初我是怕你们反对，现在我只是——只是——”

　　若辰叹了口气，替她说了下去，“你只是想找他拿回紫月，然后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你只是不愿意相信，他真的会背叛我们，背叛魔界。”

　　“我没想到，他会伤我。”若灵低下头，喃喃道：“我以为他只是一时想不开——”

　　“灵儿，他已经做出选择，放弃了我们，你就应该知道，他不会回头了。”长痛不如短痛，若辰还是狠了狠心，打破了若灵的天真与幻想。

　　“可是——”

　　“灵儿，从他偷走紫月，我们和他便已是陌路，没有和解的可能了。”

　　“二哥，我只是不明白，一个人族女子，对他来说，就这么重要吗？”若灵眼里满是迷茫和不解，就像是找不到家的孩子，惶然无措到让人心疼，“我们几万年的血脉之情，居然还比不过他们几十年的男女之情。”

　　若辰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乖，灵儿，他不要我们，那我们也不要他了。”

　　“原来在他心里，整个魔界都没有那个女人重要。”

　　“原来一个人族女子，就能让他忘记责任，忘记家族。”

　　“原来他的爱情是那么伟大，可以让他背弃所有，舍弃一切。”

　　一声又一声带着哭腔的狠厉声，让若辰忍不住闭了闭眼，心里的杀意更重了。

　　其实，他和大哥都知道，此事一出，最伤心的便是灵儿，毕竟她从小和苍无的感情就很好。但这一刻，他却无比庆幸，自数百年前，苍无带回那个人族，就和大哥有意识地隔离了他和灵儿，就是为了防止被父帝宠坏的他，带偏灵儿。

　　说他被宠坏，一点都不掺水。当年，父帝曾与他和大哥讨论过，如果苍无确实非那个人族不可，那么让她入了魔，嫁给他，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他和大哥的猜测成了真，那个人族看着温和无害，实则心思深沉，所图甚大，或许从一开始，她和苍无的相遇，也是她算计好的。

　　只不过，苍无就像是中了诅咒，为了那个人族之死，不惜和父帝大打出手。后来，他倒是直接闭了关，两耳不闻窗外事，可父帝却为了给他收拾乱摊子，不仅伤了根基，还透支了魔元，不得不闭关疗伤，至今都没有出关的迹象。

　　现在倒好，他居然还是为了那个人族，偷了紫月，伤了灵儿，简直是罪无可恕。

　　不管若辰心里怎么想，口中却为了安抚若灵，温声道：“灵儿，二哥答应你，等抓到了他，便给他一个申辩的机会，好不好？”

　　“不用了——”若灵定定地看着若辰，神色坚决，“二哥，我不恨他伤了我，可是我恨他偷了紫月。他心心念念的不就是那个人族吗，我偏要把那女人从他心里一点一点地挖出来，让他的所作所为成为一场笑话。”

　　抚摸着若灵长发，若辰浅笑道：“好，我们的灵儿宝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的惊慌、担忧、痛苦和不安，都在这句话里化作了委屈，若灵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接扑进若辰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二哥，那是我的紫月，我还没参透它，还没给你治疗眼睛呢，他怎么能偷走它，他怎么可以偷走它——”

　　若辰闭了闭眼，抱紧若灵，暗淡无光的眸子里泛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银芒，而后他右手一用力，那只珍贵无比的玉匣便碎成粉末，消散在了空中。

　　魔尔罗泽苍无，本王不会再给你伤害灵儿的机会了。

　　紫极宫外，匆匆赶来的若昊，听着若灵那委屈又无助的哭声，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紫眸之中寒光大盛，一股冷冽森然的杀意犹如实质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周围的空气微微一滞，众侍从仿佛身处寒冰深渊，一个个脸色发白，跪伏在了地上。

　　“魔尔罗泽苍无，本君和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