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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长恨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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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薰锦屏,人影绰绰。
“今年的雪可出奇的大。”高炤腿上搭着蜀地的锦花褥,靠在塌上一侧,手里端着婢女刚暖好的酒。锦花褥上花团簇簇,桌上的沉水香被婢女点燃,升起一缕旖旎的烟,衬得暖阁里一副春意盎然的模样。
“若不是这大雪来的急,也不会灾祸横生。”沈度风给一旁的蓝采和斟上茶,“这次义诊还是得蓝哥哥成全了才能做成。”
蓝采和坐在几人当中,手脚像是被束缚住了一般。蓝家世代为医,虽说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不过这朝中的人却接触甚少。现在左边一个沈度风,弟弟为郡守,面前一个高炤,哥哥是将军,还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将军,身份也不简单。
“无恨这次可谓是赚足了名声,高某已经听了好几个姑娘嘴里念叨着你了。”高炤眯眼笑着,旋着手里的酒杯,仰头饮下。
“我怎不知我这么大的名气。”沈度风不予理睬,算着离高仙芝与谢阿蛮的大婚还有多少日,还得和蓝采和拉近关系。
高炤笑道:“你自然不知,整日如闺阁大小姐一般待在府上不出门,伤了多少姑娘的心。”
“我见他们是喜欢我这副皮囊罢了。”沈度风淡淡道。
高炤听后笑得更加放肆,酒水都晃得从杯中浪出几滴来。
“高某也喜欢无恨这副模样~”
高炤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响声,是茶盏重重落在桌上。他循声看过去,见是坐下后就从未开过口的江川,心下明了,脸上的笑容更收不住。
“前两日夜里,高某似乎听到了小猫叫声,挠得高某心痒痒。后不知是这猫儿被打了,还是怎的,还哼了几声。这打的人着实太无情了些啊。”
沈度风皱着眉头,放下手中账本:“我府上没养猫,你怕是听岔了。”
高炤咧着嘴,笑意盎然:“那便是我听岔了。不是猫叫,那就是人叫了。”
沈度风不想多给高炤一个眼神:“你怎么还赖在我府上不走?”
高炤脸皮早在与沈度风混的这些年磨厚了,自然没将沈度风的话放在心上。
蓝采和在一旁听着却是面上发烫,本不该揣测沈度风是话里有话,但自己也确实待得够久,存着一点私心,想在沈度风一侧多看看他平日里所作所为是不是还如从前一般。也许是从前小孩天性使然,如今的沈度风却再看不出从前蛮横无理的影子。
“在下在沈公子府上叨扰了也有两日了,该回去了。”蓝采和站起身,朝三人作揖,等着沈度风发话。
沈度风也随着站了起来,去托蓝采和的手:“我说高炤在我府上赖着,可没怪蓝哥哥。”
高炤看热闹不嫌事大,看了看江川的脸色,也跟着劝蓝采和留下来。
“无恨不是还有安排么?”高炤抛出话头来,朝着沈度风递眼色。
“对,这两日我还要在城中发放粥食,还得请蓝哥哥再帮两日的忙了。”沈度风接过话,欲意留下蓝采和。
“我也帮忙。”江川沉沉出声,总算没憋住气,引得沈度风不由自主望向了角落里的他,才想起府上还待了个外人。
“将军舟车……”
“不累。”
“这种活不能劳烦将军,还是交给……”
“我不是废人。”
沈度风眼角含着笑,波澜不惊望着江川,不知这人是什么倔脾气上来了,再说下去也无济于事,索性让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将军自便。”
江川将沈度风的态度看在眼里,心下不爽,却无法言语,只能憋在心头,等着入夜再好好收拾他。
半夜,蓝采和与高炤又听见了猫哼声。蓝采和这次是真真切切听见了,只敢用被子捂住头,不去听。高炤却兴致盎然打开窗,靠在窗沿上,望着浸在月色中的腊梅微微颤着。
“近日流民频增,看来战事又起了。”沈度风手中捻着一颗黑色棋子,坐在地上的软垫上,懒懒地靠在背后墙上。
“下棋不专心,罚你一杯酒!”高炤坐在四四方方棋桌的一旁,倒了杯暖酒喂到沈度风嘴边。
沈度风心里想着事,冷不丁喝了下去,呛得脸涨得通红,来不及吞下的酒水顺着嘴角滑落至脖颈内。江川坐下一旁冷眼看着,拍了拍沈度风的背,注意力全然在那滑落的水滴上。
蓝采和心思全无,今日见到沈度风时,耳根就发烫,脑子里胡乱想着昨夜的声音。
他现在两指夹着白子踌躇着不知该下哪步,没有料到沈度风从前一副浪子模样,棋艺竟然如此高超,丝毫不输大家风范,将他的棋子围得水泄不通,当然也许是他今日本就心思繁杂。
“蓝某半吊子功夫,技不如人,认输了。” 棋局已成定数,蓝采和无处可落子,只好放下手中棋子。他望向沈度风,沈度风脸颊透着红,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两眼还盯着棋盘发神。
“沈公子在忧虑什么?”蓝采和见沈度风久久没有没说,开口问道。
沈度风抬起头看向他,两眼朦胧,反应慢了些许,本想将棋子放下,却不甚将一旁的棋奁掀翻,棋子哐哐啷啷四散开来,滚落到桌底,几人连忙伏身去拾。
沈度风的暖阁里处铺了红线毯,线软花虚,踩在其上,罗袜没于毯中。几人入内时并未着靴履,一是红线毯极其珍贵,二是它质地松软,本就需用心感受。
但三人并未想到,沈度风连罗袜也一并脱了去,脚上未着寸缕,踩在这红线毯上。裈裤一角被他蹭得卷了起来,露出一截光生的小腿,浑圆玉润的没在这温香绵软里,朱红的红线毯衬得他脚连着腿,越发光洁,如被雕琢仔细的白玉放置其中。
高炤是见惯了风月场的人,从前和沈度风作伴,也习惯了他这副模样。
沈度风从来就不喜欢被束缚,也常常在屋内光着脚,特别是炎炎夏日时,他常赤足跑过满是蝉鸣的廊道,绕过荷香萦绕的水潭,去后院的井内捞镇在水底的葡萄,高炤就在后面追着,去抢他手中的冻葡萄。
少时匆匆而去,这也是高炤最怀念的与沈度风共度的时光。
蓝采和却不怀念与沈度风的少时,他从小就被沈度风欺负,每次都是蓝采语来替他出头。夏日被推进水潭中也是常有的时,只记得沈度风站在潭边叉着腰笑得前仆后仰,自己也只能抹掉脸上的水,往潭边游去。现在的沈度风不知如何去评判,他似乎仍保留了一半浪荡性子,却开始关心起黎民百姓。
蓝采和去拾沈度风脚边的棋子时,莫名又想起那闷哼声,脸上便开始发烫。不知昨夜那节白皙的脚踝是否会被别人抓着。
沈度风摇摇晃晃的去摸地上的棋子,抓住了江川的衣角。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神情严肃地看向江川。
“你什么时候才能走,你的命数不在我这。”
其他两人心里都是缱绻旖旎的心思,只听得沈度风那清冷如雪的声音,丝毫没注意他说了些什么。只有江川脸色黑得可怕,一双眼凌厉地盯着他。
“陛下未召入京,沈公子怕是得再多担待了。等来年陛下召入京时,江某定是好好地将沈公子请到将军府上住上些时日。”
江川说得咬牙切齿,沈度风却没听出他的语气来,一个劲去抓他圆领袍外翻的衣领,想将他推出去。江川便一时握住他的手腕,让他使不上力来。
“沈公子醉了。”
“末时还得去布粥,先让无恨醒醒酒吧。”高炤手上攥着几颗白子,朝外唤了几声,“惜春!惜春姑娘!”
候在外面的惜春搓着手跑到屏风外,纤细少女的模样映在屏风上:“高公子,怎么了?”
“你家少爷醉了,拿些醒酒汤来。”高炤道。
惜春连忙从屏风外探着头往里望,就看见沈度风似乎在撒泼打诨。
“高公子,您是不是又喂少爷冰堂春了!”
“嘿嘿,还是惜春懂我。”
惜春瞪圆了眼,两手插在腰间:“惜春说了多少遍了,少爷喝不得酒,等老夫人知道了,少不得我一顿骂。”
“现在只有你我几人知道,你快些取来醒酒汤,别让人瞧见了。”高炤朝惜春挥挥手,讪笑道。
惜春没法,只好摸去后厨,吩咐叫平顺的厨子悄悄做了碗醒酒汤。
平顺老实憨厚,浓眉小眼,脸上有些肉,看见惜春过来,便两手在围兜上一抹,笑起来。
“惜春姑娘怎么来了?”
惜春抚了一下鬓上的簪花,跨进厨房:“快些做碗醒酒汤,我替你在门口守着。”
“怎么,高公子又让少爷喝酒了?”平顺手上利索的找好橘皮、葛花等,放入水中煮上,擦了擦手,向惜春走过去。
惜春有些不好意思,站在门口也不进去:“三位公子都在,不过八成是高公子让少爷喝的。”
“是了,蓝公子看起来也不是喜好饮酒的人。不过另外个公子,我之前却从未见过。”
“你说的是那位将军么,我瞧见是二少爷带回来的,还是贵客。不过我进去时,少爷正揪着他的衣领,争得面红耳赤。”惜春捂着嘴笑道。
平顺看着惜春笑,心里也是高兴:“不会是少爷在百花楼留下的债吧。”
惜春连忙将食指比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莫要这么说,要是真的,少爷这次怕是脱不了身,你是没瞧见那江公子黑着脸,跟关二爷似的,我都不敢正眼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