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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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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人间,流古山。
“方才还有些日头,怎得这会儿无缘无故起了风沙?”
店小二猫着腰、顶着狂风,边絮叨边吃力地将门前的酒招取下来。
“无故起风,怕不是有妖孽。”店中传来娇俏的声音。
说话之人正是此间客栈的老板娘,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只是眼里却有一丝不相契合的清澈。
此刻手上正拿着酒壶,绵软的身子依着一个客人,抬起下巴极力向门外望去。
“老板娘,若论妖孽,方圆百里谁还能比得上你,你可是把男人们的魂都留在这了。哈哈哈……”
店中不时传出阵阵客人的笑闹,间或夹杂着女人呷昵地娇嗔。
“客官好生会说笑,我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哪有这本事勾魂夺魄。”
外面的店小二搓了搓耳朵,撇着嘴嫌恶地“呸”了一声。
店小二将酒招夹在腋下,卯足了劲儿将客栈门关紧,便瞧见风沙裹携处隐隐约约有一点银光。
他大吃一惊,又不放心的揉了揉眼睛,喊道:“老板娘,快看,风里好像有人!”
一众酒客听了,嗤笑道:“顶风而来,莫非还真是妖孽被老板娘勾来了。”
“哈哈哈哈……”店中又爆发出一阵肆意张扬的笑声。
老板娘见店小二一颗圆脑袋还卡在门缝,斥责道:“说什么胡话!叫你收个酒招,磨磨蹭蹭。还不快把门关紧,仔细冻着贵客!”
店小二受了老板娘责骂,心中只觉得憋屈,更要竭力证明自己,嘴里应得快手中动作却故意慢了起来。
直到风中混沌不清的银光逐渐清晰,走出一前一后两个翩翩公子,惊得他松开了手。
没了阻碍,风沙席卷而来,吹打得店门“吱嘎”作响。
“去他娘的,荒山野岭哪来这么大的风。”一个虬髯大汉呸了几口,怒骂道,“还不快把门关上,弄脏俺的酒,仔细你的脖子!”
待众人放下衣袖,抹了把脸,店中已然多了两个人。
说来也巧,这二人进店后,外面的风沙忽然消失了,风平浪静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且看那青衣公子,面容雅极、俊极。尤其一双柔波似水的眼眸,任心肠再硬的人瞧了也会生出九分妄念。
另一位脸上因为戴着银狐面具,并不十分看得真切。只觉得面色冷峻,通身散发着一种难以亲近的气势。
“贵客临门,美哉美哉,快拿酒来!二位这边请。”
老板娘立即命店小二收拾了一番,随手拿过一壶刚烫好的酒,满脸堆笑,扭着纤腰带着他们来到一张八仙桌前。
青衣公子甩了甩袖子,道:“我二人自远处而来,想在此歇息,不知店中可有上房?”
“有有有,”老板娘忙不迭地应声,“给二位公子开两间上房!”
“慢!一间就够了。”青衣公子微笑着阻拦道。
“两间。”
“这……”老板娘一时不知听谁的好,只好向看起来颇为和善的青衣公子投去询问的目光。
“我们出门在外,身上银钱不够,开一间房。”话是说给老板娘听的,只是说话的人眼睛却不离那个清冷的人。
老板娘看这二人气质非凡,断不会是赖账的主,就势下坡,道:
“若是不嫌弃,店中正好还有极为宽敞的一间上房。房中好大一张床。二位公子身量纤细住一起足够了。”
“不嫌弃,不嫌弃,我与这位九公子情谊非常,不拘泥于此。”
他说话时故意挑眉看了一眼身边之人,立马换来一个凌厉的警告。
“二位公子,想吃点什么?一路风尘仆仆,这壶酒算是奴家赠予二位,不收银子。”
青衣公子接过她手中的酒时,老板娘媚眼频抛,更是故意划拨两下他的手背。
一个客人眯着眼睛,在老板娘和青衣公子之间来回逡巡,眉眼间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摇了摇头。
“送上门的猎物老板娘可不会手软,就是可惜了这么个俊俏的郎君,年纪轻轻就……唉。”
店中众人见她如此这般殷勤,早就将双目圆睁,竖起耳朵,目光集于一点。
“蚀骨销魂余三娘,哪个男人躲得过。”不远处,一个客人正巧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毫不遮掩地笑道。
“公子怕不是仙人落凡尘,哪个女子见了不心神激荡。”她盯着青衣公子,两颊飞红,“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北辰。”
“原来是北辰公子。奴家随夫姓余,因在娘家时排行第三,人皆称我为余三娘。”
北辰思音嘴角含笑,接过她送至唇边的酒杯,一饮而尽。
老板娘故作娇羞地扭了扭身子,挨着北辰思音坐下,道:“奴家迎来送往这许多人,上一次听到这姓氏还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依稀记得,也是这样风沙大作的天气里,来了一位眉目极凶的公子。”
北辰思音瞥了一眼阴九歌,发现她正看着自己,立即耸了耸肩膀,传音道:“不是我。”
流古山又被称作万鬼山,此地常有厉鬼作祟,因而人烟稀少、土地荒凉。
鬼气过盛,改变了此处地理天候,一年到头没有几天能看到日光。
能够出现风沙大作的天气,有些不合情理,难怪阴九歌怀疑她。
余三娘目光哀怨的继续说道:“那人不及公子这般好相貌,更不懂怜香惜玉,一进店便砸坏了奴家许多家当。”说着话她便抬起臀部,揉着太阳穴故作酒力不胜,想趁机贴着北辰思音。
北辰思音袖中一柄折扇才刚冒了头,对面阴九歌就冷哼一声。
余三娘尚未挨着北辰思音便起身了。
以为是自己冷落了阴九歌,惹得她不快,又舍了北辰思音,扭着腰贴了上去,想要投怀送抱。
不想她却不领情,两指轻扣桌面,竹筒里筷子齐齐飞出,替她撑住了半截将软未软的身子。
“无福消受,请自重。”
男人她见得多了,大概还是头一次接连碰壁,遇到如此不解风情的。
好在迎来送往多年,皮肉上早练就一番功夫。
须臾之间便收拾了脸上的尴尬之色。
“扑哧!”北辰思音忍不住笑出声。
“三娘莫要介怀,我这朋友向来如此。有劳你给我们再拿一壶好酒,两个素菜。”
她得了台阶,微微欠身,扭着腰走了。
北辰思音悠悠然道:“我瞧这老板娘对你颇感兴趣,想来也是前世有缘,你又何必如此不解风情。”
她们一踏进店门,她就发现老板娘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阴九歌。就好像猎人见到了久违的猎物,眼中闪着异常的光芒。
但或许是觉察出她不是好相处的,又转而投向了自己。
只是从头到尾,余光从未离开过阴九歌。
“无聊。你我虽然定了魂契,但这皮囊颇为脆弱,不得像先前那般想些不该想的,做不该做的事情。”她皱眉提醒道。
“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虽好色却不□□,对天下间的美人一视同仁,并无半点亵渎之意。况且,珠玉在前,我想什么你还不清楚?”
北辰思音一手支着下巴,笑盈盈地瞧着北辰思阴,一手有节奏的敲着桌沿。
“若有这份闲心,还不如想想怎么对付这余三娘。”
阴九歌和她相处几日,对她这些孟浪轻狂的言行已经见怪不怪了,懒得多费口舌。
“你放心,我自有妙计,自然不会叫你失望。毕竟我也想快点寻回神躯重获自由。这皮囊虽说塑造的有八分相似,到底是左冥使的手艺,叫人放心不下呀……”
崔玉沉将卷轴交给北辰思音时,她原本打算袖手旁观。
没想到,订立魂契,二人之间的活动范围也受到了限制。
只怪她第一次没经验,否则她宁愿硬挨南宫火碧一剑,也不想日夜受北辰思音骚扰。
最后,她还是不得不一起陪着来了。
这余三娘便是卷轴里第一桩公案。
流古山可不是人间随处可见的山,这里的流古原本写作“留骨”。
因此山处于阴阳两界交汇处,阴气煞气极重,古往今来,沧海桑田变换无数,这里不是孤魂野鬼栖宿的乱葬岗,就是喋血的战场。
一朝尸骨未消,一代尸骨又堆叠而上,行人一脚踩上去骨灰比土还多,皑皑白骨如山上雪。
北辰思音:“这余三娘是修炼三百余年的厉鬼,盘踞在流古山已久,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要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怕是要费一番功夫。你如今法力全失,除了些拳脚功夫,其他与凡人无异,务必小心为上。”
“不劳你操心。”阴九歌淡淡道,“魂契达成之前,我作为主体,你断不会让我出事。”
北辰思音正对上她目光,一时语塞。
她自己倒忘了这茬,眉头一挑,笑道:“这是自然。我就算不要自己的命,也不能让你有分毫闪失。”
店小二正好端了菜肴上来,边热情洋溢地给她们介绍,边一一摆放好。
正当他给阴九歌斟酒时,她却用手挡住了酒杯。
“多谢,不必。”
“公子,本店最出名的就是这百年女儿红,您试试,绝对不吃亏!”店小二得意洋洋地推荐道。
北辰思音将酒杯放置鼻尖闻了闻,赞道:“确实是好酒。说起来,我从未见你喝过酒,莫不是不会?”
“酒乃乱性之物,我并不觉得多好。”
阴九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顿时茶香四溢。茶壶里打着旋的茶叶上下沉浮,她望了一眼,微微蹙眉。
“有时,若能乱性也是一件好事。”北辰思音拿过酒壶,自斟自饮,也不去勉强她。
阴九歌恍惚觉得她说这句话时,眼里闪过一丝经年久远的落寞,落在她心间,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
只是她眼中的寒霜向来是不及凝结便化成了春水柔波。
她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可以永远将笑意含在眼中,她看不透北辰思音,因而不敢轻易放松警惕。
“哎哟!”
一声惨叫打断了阴九歌的思绪,她转头望去,发现一个中年男子正龇牙咧嘴地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店小二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却还是按不住这中年男子,又大声招呼了老板娘过来相看。
只见她从袖中取出几枚细长的银针,这银针瞧着比普通大夫用的还要长一倍有余。
她娴熟的在这男人手腕处各自扎了两针,又在其天灵扎了一针。
很快,这男人头顶便冒出了缕缕黑气,昏死过去。
“没事了,把他抬到楼上去。”别看这店小二身材瘦小,此时竟能抬起身形比他两倍有余的壮汉。
就在众人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的时候,一个浑厚的男音响起:“阿弥陀佛,放下这人!”
和尚手中权杖一点,翻身跃至店中,身上的袈裟仿佛嘶嘶吐着信子的毒蛇,脱离了和尚后对余三娘紧追不舍。
余三娘面无惧色,急急跃起,避过袈裟,脚尖在客人头上跳跃。
原本还坐着谈笑风生的人瞬间垮了下去,眼耳口鼻出流出几滴黑血后就只剩了一张干巴巴的人皮。
阴九歌:“是傀儡术。不过,显然她并不精于此道。”
北辰思音:“这和尚怎么会提早出现,看来子夜时分比预计的早到了。”
阴九歌:“有人动了时间晷。”
“时间晷不是北荒城神器吗?”她似乎想起来什么,恍然大悟道,“我说为什么南宫小美人急着来南冥城找茬,还非要将事情交给左冥使,原来是祸起萧墙,无处安心。”
“余三娘,你杀害赵家村三百余口,又占据流古山劫杀过往行客投食豢养恶鬼,贫僧今日便除了你!”
“秃驴,要是知道你这么碍事,早该杀了你。”
这和尚用袈裟护住那男人,然后像物品一样将他抛向阴九歌。
“救人!”
阴九歌闻言只踹了张桌子送至这男人身下,稳稳的接住了他,发出一声骨头敲击桌面的响动。
“只怕这下死的更快了。”北辰思音站在远处笑道。
这和尚被二人的举动惊呆了,手中动作一滞,让余三娘寻了空子,险些没被银针扎成刺猬。
“你们可真好。”和尚咬牙切齿道。
手中一柄权杖耍的虎虎生风,有几分真功夫在手,见男人暂时死不了便全力对付余三娘,她几次险些被打中。
余三娘此刻身上的风尘气一扫而光,眼神凄楚狠厉,两行血泪顺着眼尾滚滚落下。
“我不过想求个善恶有报,你们为什么都要来逼我!”
她手中的银针寒光闪烁,不等那和尚多说一句,就已密雨一般射出。
北辰思音:“奇哉怪也,按卷轴所说,余三娘生前被凌辱,死后赵家村的人怕她回来报仇,就挖出她双目斩下头颅,剥皮拆骨。当夜子时她化为厉鬼,杀了锁魂鬼差,潜逃了几百年。被冥界厌恶的鬼是没有资格获得幽冥之力,可她如今这样显然鬼力非凡,是从何处得到的。”
阴九歌:“不知。”
北辰思音托腮问道:“你说,我们要是不出手,这和尚会死吧?”
阴九歌理所当然地冒出一句:“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