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妃在上》呓语千夜

3、第三章

　　这两日阴九歌十分反常。

　　不仅没有撂挑子，还日夜不知疲倦地埋头在案牍之中。

　　不过，她自己不想休息，似乎也不打算让崔玉沉休息。

　　每每到她打坐休息时，便抱着成摞案卷，硬把离魂状态的她叫醒。

　　崔玉沉一度怀疑她是故意挟私报复。

　　在堆积如山的陈年旧案里忙的面如土色，还要被阴九歌不分昼夜的折磨，崔玉沉实在是受够了。

　　“有什么事情求你明说吧。我又不是你，一出生就是神胎，不需要养魂安识。再这样下去，我恐怕还没等到老爷子开恩让我回去，就要以身殉职了。”

　　冥界神明万千，但总的来说一共就分为两种。

　　一是先天神胎，像阴九歌这样，出自古神血脉。

　　他们一出生就拥有神躯。
　　只要渡过的天劫越多，获得的法力就越高。宫观庙宇、人间香火，对冥界古神来说只是聊以自慰的消遣。

　　另一种则是人间亡魂。

　　五方鬼帝会根据这些亡魂生前所为，或者各自喜好与他们签订鬼契，选任他们为鬼吏。

　　鬼吏数量众多，但能脱颖而出成为冥神的万中无一。
　　如崔玉沉，便是由酆都大帝朱笔御批，点将为神。

　　只是这类冥神有一个极大的缺陷。

　　他们的法力不能通过自身修炼获得，而是完全仰仗信徒的香火供应。
　　人间香火多少决定了他们的实力强弱，更决定了他们的生死存亡。

　　因而，每几日神识就要飞往人间的宫观庙宇，和自己的金身融合。
　　既是为了确保金身不败，也是为了在人间宫观的香火鼎盛。

　　崔玉沉揉着巨大无比的黑眼圈，怨愤地站在阴九歌背后，来来回回就絮叨那么几句话。

　　阴九歌不堪其扰，这才停下手中翻动的书页，脸色阴沉。

　　这事要她怎么说，堂堂南冥之主被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魂魄调戏了。

　　这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

　　一旦别人知道了，让她的贵脸往哪搁。

　　阴九歌头也不抬，淡淡地说道：“你先走吧，有需要我再叫你。”

　　崔玉沉一听这话，眼皮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你好像一直在找什么？我帮你。”

　　阴九歌一愣，眼前立即浮现出那人满眼的春水柔波。

　　“嗯？”崔玉沉斜抱着手，倚靠在桌案边，等她继续往下说。

　　“城主！城主！”

　　“不好了！不好了！”

　　头上顶着一团蓝火的鬼差，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

　　二人听这声音，齐齐向门口望去。

　　崔玉沉不耐烦地道：“又来了。”

　　走向殿门，拦下这名鬼差，呵斥：“何事值得如此惊慌，成何体统！”

　　这名鬼差被她一训，后面的话登时噎在喉间。

　　只得捏着嗓子，战战兢兢地缩着脖子回道：“属下知错。一个时辰前属下奉命前往提调虚耗鬼，却发现玄武地狱大开……”

　　“哦，玄武地狱开了。”崔玉沉随口重复着，忽而脸色大变，“你再说一遍！”

　　“就……就……小的错了，求左冥使饶我一次。”

　　这鬼差越说声音越小，吓得双腿一软，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崔玉沉大惊失色，全然顾不上整日耳提面命的仪态。

　　拎起这名鬼差，使劲晃动他的肩膀，催促道：
　　“你倒是快说，还有呢？”

　　鬼差一脸无辜，哆哆嗦嗦地问道：“小的究竟该快一点，还是慢一点，请您明示。”

　　崔玉沉转头去看阴九歌，发现她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便丢了这鬼差，一溜烟消失了。

　　阴九歌不敢置信地盯着玄武地狱前被打碎的封恶乾坤镜，上面只残留些许玄武封印的法力。

　　双腿像矗立在昆仑雪域的四根天柱，一动不动。

　　看守的四名鬼吏，空留几具破碎的假皮，魂魄被恶鬼吃到渣都不剩。

　　极目望去，体型巨大的镇妖兽，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尸体一直向着黑暗深处堆叠，腥红的血色铺满整个地面，墙壁到处是飞溅的绿色妖血。

　　乍一看，竟像是精心铺就的神阶。这样大张旗鼓，到底要迎接的是什么？

　　她艰难地拔起腿。

　　每走一步，留下的脚印就立刻被鲜血填满。

　　得亏她今日脚上的锦缎白靴乃是耀光绫制成，这才没有沾染一丝血迹。

　　“地狱已空，不知道我们算不算成佛了。”崔玉沉不知何时到了身后。
　　阴九歌干巴巴道：“你说呢？”

　　崔玉沉伸手摸了一把墙壁的血迹，道：“并不是近日之事，只怕时间还要早些。难不成？”

　　阴九歌自然知道她的想法，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置可否，道：“这就是你说的拳拳爱护之心。”

　　崔玉沉轻咳一声，转头环视一圈。

　　“这里关押的可都是穷凶极恶的鬼怪。要是被其他鬼蜮的冥神知道，我们恐怕要把酆都城的牢底坐穿。”

　　崔玉沉有种好日子还没开始就已经到头的预感。

　　“只怕结局比这还要惨烈百倍。”

　　崔玉沉自觉地摸了摸脖子，只觉得天塌了也比这局面好些。

　　天塌了还有个高的顶着，轮不到他们顶风出头。

　　“早听说某日五方鬼帝约牌，南冥帝君输了条命。原来说的是这个。我还以为，老爷子当初把冥界烫手山芋放到这里，是看中了这么个破地方，毁就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你还真是不客气。我们立即着手抓捕逃散的恶鬼。只要在被发现之前遮掩过去，一切都来得及。”

　　“城主英明！”崔玉沉木然地答道。

　　阴九歌和崔玉沉分头行事，一间一间检查牢房。

　　独自走到地狱尽头，正当她要转身离开时。
　　一堵铁壁“轰隆”一声，沉沉地分开了。

　　阴九歌眼里霎时间闪过一丝惊恐。

　　没有光。没有风。没有声音。

　　记忆深处的恐惧铺天盖地而来。

　　好一会儿，阴九歌才回过神，从袖中取出洞冥灯。

　　她吸了吸鼻子，只觉得有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顿时心生警惕。

　　一抬眸就看到四周数不清的剑痕，新旧密密麻麻地叠加在一起。

　　这些剑痕交错纵横，每一剑都入墙三分。

　　沉郁的黑色一层缠绕着一层，令人感到窒息。

　　借着这些剑痕，她恍若看到了世上最凶残狠辣的杀招。

　　当！

　　低头抬脚，满地都是碎裂的玄铁锁链。

　　阴九歌拨弄着铁碎，惊诧道：
　　“连环子母锁！”

　　这连环子母锁由沉香劈山的神斧铸造，能够破开它的神器寥寥无几。

　　曾经有多少傲视三界的大魔头叫嚣着进来，不出百年便在这里魂飞魄散。

　　上面依稀还能看出，被破坏前附着了最强大的缚灵咒。

　　看来父亲对里面关押的东西异常忌惮。

　　阴九歌越想眉头皱得越紧，扔了手中连环子母锁。

　　“这是……”

　　幽暗处发出一缕忽明忽暗的光，阴九歌伸手想去触摸，忽然觉得脑海里一阵剧烈地翻涌。

　　好像有几千几万只鬼怪同时在她脑子里尖叫哀嚎。

　　眼前是一片烈焰，像极了红莲地狱里的业火，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连天大海被业火烧的通红，海面“咕嘟”、“咕嘟”冒着白色泡沫。

　　一具具苍白的尸体在海里翻滚，空气里弥漫着躯体烧焦的冲天气味，潮水一般涌来，淹没了她。

　　阴九歌双眼赤红，头晕目眩。

　　“啊！！”

　　“九歌，醒醒！这里邪气太重，我们先出去。”

　　崔玉沉焦急万分，抓着阴九歌的肩膀，将她带出去。

　　她们前脚刚跨出去，后脚墙壁就轰然合实了，再寻不到一丝缝隙。

　　阴九歌身形有些晃，拨开她的手，“我，我这是怎么了？”

　　“大概是邪祟入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崔玉沉翻开她紧握的右手，一块拇指大小的玉石已经被她的汗水浸湿。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到我手上了。”

　　崔玉沉凑了过来，左眼微眯，盯着这快玉石。

　　“看样子原本是嵌在某个物品上面。这玉可是三界罕见，堪称玉中极品。想来就是昆仑仙境也找不出第二块比它更好的。更绝的要数这里面的雕刻工艺，精妙绝伦。”

　　崔玉沉凝神思索一会儿，伸手在袖中一通摸索，终于翻出一本厚重的《冥界地理博物志》。

　　“并非冥界所有之物。”

　　阴九歌回头看了一眼，扶额道：“玄武地狱一向是南冥城监管最严苛的地方，若不是有外力相助，这些恶鬼绝无可能逃走。你可知道这里原本关押的恶鬼都有谁？”

　　崔玉沉：“不知。不过我记得冥界鬼怪皆登记造册过。若没有记错，这阴阳册百年一轮换，目前应当还在南冥城。我们按照阴阳册记载逐一核查，这件事倒也不难。”

　　阴九歌闻言，一抹愁云涌上心头，面上却依然淡淡地说道：“丢了。”

　　“嗯，你说什么？”崔玉沉笑着摆摆手，“别开玩笑了，事关生死。”
　　“你觉得我像是开玩笑吗？”阴九歌转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她。

　　这哪是接了个烫手山芋，分明就是赤手接了个火盆。
　　救命！我现在回酆都城抱老爷子大腿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阴九歌一盆冷水泼得她透心凉。

　　崔玉沉才想起为了监视阴九歌，先前将她识海与自己连在了一起还未解开，只得讪讪地冲阴九歌笑了笑。

　　阴九歌指尖催动法力，隐隐约约看到了几个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