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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番外三(张太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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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还流着口水,咬字不清时,便知道我会是如今小太子的伴读。
伴读是什么意思?当时我还不在乎,孩童对一切都有莫名的好奇与向往。
朝廷的水深不深,那会儿我还不知道。只是知道朝廷的松子糖很好吃,很甜。
小太子比我大几岁,当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小太子本也不太需要伴读,我觉得他一个人便能读的很好。
我存在的目的,不过是在眼巴巴的看着松子糖流口水时,小太子拿着手帕给我擦干净。
我那时觉得这个漂亮的哥哥真是好极了,给我松子糖,给我擦口水,还会对着我笑。
我想,当伴读原来就是这样的,那么让我当他的一辈子伴读也是极好的。
我喜欢小太子温温柔柔对我笑的模样,即便长大了些,过了流口水的年纪,还是会偷偷的流出来。
那时候,父亲母亲对我一向聪慧的印象,从此大打折扣。
但小太子好像浑然不觉我的小伎俩,仍然是温温柔柔的拿着手帕,揉着我肉肉的脸,轻声叫我的名字,“曦微。”
听着他叫我,我便笑的更高兴。
只觉得爹娘为我寻得的差事属实算得上不错。
我便跟在太子声后,跌跌撞撞的长大了。
即便长大,君琅仍是会在兜里揣上一把松子糖,我知道,那是为我准备的。
“曦微,快下来。等会儿先生见了,非要打肿你的手心。”君琅在树下看着他开口,眼底含着笑。
我从不信他这一套,有君琅在,太傅也不敢对我下重手。
那一年,我正好十四岁,爬到树上给小公主拿下挂在树上的风筝。
那时候我以为生活也许就是这样一天天的悄悄走过,这样的生活看起来也不错,起码君琅脸上是带着笑的。
但等到在大一些时,我便明白了,世间之事,不可能尽如人愿的道理。
那年我十六,君琅不过十八出头的年纪。
也是那一年,我隐约察觉到自己心里堪称荒谬的感情;也是那一年,陛下亲自为君琅指了婚。
君琅未曾开口拒绝,只因那时他虽是太子,位置却不似外人看起来那般稳固。
若想稳固位置,非要与朝廷官员结交不可。
太子妃家世算不上出色,却足以叫皇帝放心。
君琅即便不愿,也不能说出口,当位者最忌惮的便是有能力的觊觎者。
便是只有其一,也足够让人忌惮。
而君琅则是二者都占了些。
君琅有野心,我一直都知道,他也从未在我面前遮掩过。
自从皇帝赐婚后,君琅看起来和往常无意,在皇帝面前甚至是有些喜色的。
但我却不敢想,唯有从他身上找些蛛丝马迹。
“曦微,你想我成亲么?”君琅轻声开口,只是话对我说,目光却未曾看向我。
我心里跳的不行,简直是用尽了全力才伪装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开心啊,太子宴席上一定会有许多好吃的吧。”
我不知道君琅想要个什么样的答案,我想君琅也不知道。
听到我说的话后,他看起来有些不太高兴,但也不过是短暂的一小会儿后,他便又恢复了那副处事不惊的模样。
嘴里的松子糖碎在齿间,我使劲的嚼着,满嘴甜腻,却无端又觉得发苦。
君琅好似从来不会问出第二遍,也不给人第二次回答的机会。
他只会很温和的看着,一旦有了不知对错的答案,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我不知道我的答案是对是错,我唯一知道的便是,那日之后,我便再也觉不出松子糖的滋味了。
每每不死心的尝上一颗,君琅的脸便浮现在我面前,平白的叫人食不下咽。
只是当时不知,原来那松子糖,最后却成了我怀念他的唯一方式。
宴席如期而至,并未有丝毫差错。
成亲的宴席上或许真的有许多好吃的,但记忆好似空出了一块儿,那日宴席上究竟有什么,却是记得不真切了。
太子婚后,我便看着恩爱夫妻琴瑟和鸣。
没多久便有喜事传出来,太子妃有孕。
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告诉自己。
没有哪个皇帝后宫中只有一个皇后,君琅不甘于眼下的位置,这些事儿迟早会发生,不过是将一切都提前了而已。
可人心却从不由着我安慰,该有的疼痛却是丝毫不少。
君琅从婚后开始干政,他分寸一向把握的很好。
皇上既不会忽视他,也不会过于忌惮他。
他一向是如此,不论面对着的是谁。
我依旧是待在他身边,和他随身带着玉佩好似也没什么两样。
但每每听到他叫我的名字,我便又很没骨气的愿意做人了。
张曦微仍旧是君琅的伴读,即便他好似已经不是需要伴读的时候。
皇帝也很快到了该退位的时候,若是太子即位,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若是圣旨上并非是君琅想看到的结果,那只怕闹出一番血海来,最终也会改成他想要的结果。
好在皇帝也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不知是看出了君琅的藏拙,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总之圣旨上写着的确实是君琅的名字。
他好像得偿所愿了,那年他也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
君琅即位的那一天,在我的一生里,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丢了作伪的从容,哭着抱着我道歉。
我想要推开他,却被那一把从怀中掉落的松子糖袭软了心肺。
咸涩的泪滚在我们之间,那一日好似是我们最亲密的时候,也好像是距离最远的时候。
过了今夜,他便成了全天下的主人。
那时我心里还有着要离开的决心,之后醒来看着君琅小心翼翼的模样,又忽的说不出话来。
像是梦一般的,那一日之后,我便从太子伴读,成了皇帝榻上的新宠。
此事说起来倒是好笑,君琅倒是还在意自己的颜面,此事进行的倒是极为隐秘。
只怕除了君琅贴身伺候的人,也不曾会有别的人知晓。
更何况大多数时候,都是君琅亲自为我收拾。
汗津津的发丝贴到皮肤上,有时我也会迷茫的不知所措,但听到君琅的平稳的呼吸声时,所有的疑虑便都戛然而止。
我知道的,我离不开他。
之后君琅提了我家的地位,我浑不在意,只当是君琅愧疚之下的补偿。
只是他又不知从哪抱了两个嗷嗷待哺的奶娃娃来,说是要带给我养。
我自然不愿,更是扬言自己要生养自己的孩子。
那一夜,却无好眠。
那两个孩子最终还是被留在了我身边。
这般过了也没有几年,君琅的孩子长大了,他给我的两个孩子也牙牙着会叫父亲了。
只是两个奶娃娃不知是不是太会见风使舵,见了君琅后总叫爹。
简直比君琅自己的小崽子叫的还要亲切一些。
君琅的孩子如今也有十岁了,同翟家的小子整日混在一起,看起来倒是可塑之才。
君琅对两个孩子的培养,更是倾尽全力。
我虽不解,却也只当是君琅的心太切。
直至到了那一日,我才明了他的一番心意。
君琅忽的便病倒了,起初我并不在意,只是每日老老实实的盯着君琅灌药便可。
那几日君琅放在我身上的双臂收的越发紧,我当他是生了病,心里不舒爽,从未想过,那是他舍不得同我告别。
皇帝也会生病,也会生治不好的病。
生离死别到来的从来都很快很快,君琅的日渐消瘦终于还是让我生了疑心。
之后的两年间,君琅在养病,我日日窝在他的屋里。
就那么看着他,那两年好似是除了幼时,我们相处最久的时候。
君琅走之前,就留了我在身边,他的眼神和幼时一模一样。
这些年,我以为丢了的君琅,回到了我身边。
“曦微,等到我闭了眼,你便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将你拘在皇宫里,是我的错,我本已时日无多,放你走总也舍不得……”他温润如初的眼眸看着我,话里的情绪复杂的我
有些不敢听。
我使劲的摇头,眼前模糊的一片,“从来都是我离不开你。”
君琅好似笑了一声,手掌附上我的头,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那你便替我守着这江山……”
我久久不应,他像是有些着急,抓着我的动作有紧了好些,“曦微,你答应我……”
我对君琅一向没什么办法,他这般说了,我便也跟着应了。
看我应了声,他好似终于放下心来。
颤悠悠的从怀里又摸出些东西来,绣着金线的荷包口袋,满满一兜的松子糖。
“松子糖好吃,别因着我就不喜欢了。”君琅声音越发微弱的开口。
那把松子糖,看起来眼熟极了。
我忽的便问出了那句藏在心里好多年的话,“当年,我若是说不愿。你还会和别人成亲吗?”
久久未曾有人回答,也再也不会有答案了。
也是过了许久,我调查才知,若不是我当年年少出言不逊招惹了正值盛宠的王爷,若不是那王爷放下的海口被君琅听到。
或许君琅不会做皇帝,我们也会早早的便离了京城。
君琅却一直知道的,除了做皇帝,他没有别的法子能保住我,保住张家。
此后,我便替君琅守着江山,成了当今皇帝的老师。
君琅将我们的事情藏的很好,我还是张家干干净净的张曦微,是贤明先皇的心腹,是他的伴读,是幼时玩伴。
唯独不是我们两个都渴望拥有的身份。
之后我便成了张太傅,看着两个孩子战死沙场,看着又一个皇帝壮年暴毙。
我有时会想,若是君琅知道会是这般,还会忍心留张曦微一个人在世间受罪吗?
我没有答案,火光中却好像看到了君琅的脸。
慌乱中只余下散落一地的松子糖,此后,我们的事情便无人知了。
──
张太傅享年一百零一岁,死在忽然着火的太上皇祠堂。
后人重修祠堂之后,经了皇帝允许,又在祠堂旁修了一座太傅庙。
两者相依,两者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