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语》延路

84、番外二（君学才）

　　我开始时是京城最受宠的皇子，父皇喜爱我。兄长也疼爱我，我是众多兄弟中最小的那一个。也是最贪玩的那一个。

　　父皇驾崩时将皇位传给了大哥，我还挺高兴的，大哥不仅疼我还是个贤明的人。

　　我相信他一定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皇帝，大哥最懂我。即位后，会摸着我的头发告诉我，让我一辈子都能过得开开心心的。

　　我知道大哥不会骗我，但我还是喜欢和三皇兄在一起玩。大哥心里装着的都是关于天下百姓的大事情，我帮不上忙也不想打扰。便常常会找三皇兄，他那里总是有好多好玩的东西。

　　父皇驾崩了，我的生活好似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谁当皇帝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最大的想法便是当个闲散的王爷，娶个皇嫂那般温柔的妻子。

　　就在我本以为事情就会这样慢慢发展下去的时候。

　　我的大哥，也是当时的皇帝。忽然的便驾崩了。他那年还不到四十岁，膝下只有一儿一女。

　　那一年，两个孩子十岁。

　　从那之后，三皇兄坐上了那个位子。

　　当时我还什么都不懂，只觉得那实在是个会要人命的椅子。谁做上去便没什么好结果，父皇也不算多老，就那么走了。皇兄正值壮年，也扔下一切走了。

　　那时我哭着抱住三皇兄，求他不要做皇上。哭到最后，我下定了决心，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愚钝的少年开口便是，“我来做皇上，三皇兄你不要去。”

　　便是这句话，毁了我往后的半辈子。

　　我眼里含着泪，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记得当时放在身上的手抓的我有些疼。

　　我那时怀揣着的都是大义凛然，与拯救苍生的大侠相比也不遑多让。

　　三皇兄摸了摸我的头，随后便强硬的将我的手掰开。任由我在他身后哭的撕心裂肺。

　　后来，母亲知道了这时的事。急的脸色煞白，她生我时伤了身子。性子又是淡淡的，很少会看到她如此失态的样子。她从来都不与谁争，也从来不会去求人做什么。

　　只是这一次，她第一次为了什么事情出门。也是最后一次，从那之后，她再也没回来过。

　　最后的记忆便是她抱着我，仍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娘亲只能帮你这一次，往后可要小心点走。”

　　那是在宫中如此谨慎的女人，第一次对我自称娘亲。第一次如此用力的拥抱我。

　　那一年，我没了皇兄，没了母后。京城多了个新的皇帝，少了一个我的三皇兄。

　　娘亲不见了之后，我到处去找。

　　找到了那两个只有十岁的孩子，我们相差的不大，关系还算是好的。他们此时丧了父母，我丢了娘亲。

　　但我没想到，这对于他们的身份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而三皇兄，该说是新皇，他的野心也是远远没达到的。

　　那一年，崔家的血染红了整座城。

　　那一天，新皇带着我、君谦和君雩，一同去看。

　　一颗颗的头颅都是我熟悉的模样，血流到了我的脚下。明明穿着鞋，我却觉得到处都是血的温热。

　　君谦和君雩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我就坐在他们身旁，兄妹两人牵着手，攥的紧紧的。

　　一切结束后，君雩忽的哭出声来。我浑身颤抖的转头去看，才看到君谦没有出声的一直掉着泪。

　　一双眼死死的盯着刑场，浑然不似小孩子。

　　我同他们坐在一起，总觉得崔将军和崔夫人是看向这里的。一向在战场的将军，在看向这边时眼神好像动了动。

　　大皇兄与崔将军的关系最要好，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我觉得他应该是想要最后交代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后来我发了好几天的热，太医说是受了惊。我陡然坐起，等到太医走后，找来娘亲留给我的侍从，才得知不过短短几日，那双生的姐弟便已经两处奔波了。

　　那时我还有些想不通，后来才明白皇兄的小孩没有皇兄了没人能容得下他们。

　　我有些恍惚的想，阿爹没了，阿娘没了，大哥也没了...三皇兄，想到三皇兄我就忽然有些难受。

　　没人能容下他们，那能容下我吗？我不知道，但我往后便收敛了许多。

　　父皇和大皇兄想来喜欢让我读书做功课，我总是耍赖不去，跑去疯玩。

　　这时没人管我，我倒有些不敢了。放下了手中的玩意，我每日便开始昏昏欲睡的看起了书。我想讨到了三皇兄欢心，皇宫里便能容的下我了吧。

　　但我从来没想过的是，原来，三皇兄从来都不想让我长大。

　　在长大些，便明白了好多道理。恍然间便发觉了自己的愚不可及。

　　皇上向来疑心重，又怎会轻易的放过我。

　　我放下了手中的书，迈出了不敢轻易迈出的皇宫。开始去看我从未见识过的花花世界，外面的世界眼花缭乱。我时刻不是心惊胆颤，到处都是天子的眼线，到处都是我走不出的围墙。

　　渐渐的，京城中的纨绔子弟大多都认识了我。我本以为这样便能打消他的顾虑，却没想到，原来存在本身便是一种错的人，没有人会去想着谅解。

　　那日宴会后，我走不出眼线围起的墙，也迈不开毒箭废掉的腿。

　　话本子里的故事，最终还是存在于话本子更合适。少年时最想拯救的人，也是亲手将他翅膀折断的人。

　　宴会后，皇宫里突然起了些谣言。我听到后看着一双废掉的腿，却只觉得好笑。

　　传言说，那日宴会的毒箭便是我放的。目的便是为了救皇上，博得重视。

　　毒箭不是我放的，传言却是我传的。

　　那时箭在眼前，皇上等的便是我挺身而出，要了命最好，留下半条命也是个废人了。

　　那箭上的药，想必也是皇上不敢全信守卫，才没下那见血封喉的毒药。

　　一个废人，总该没什么威胁了。我看着没什么知觉的腿，苦中作乐般的想着，若是这样便可换的后半生安宁度过，倒也算是值得的。

　　直到那把烟枪的出现，才彻彻底底的将我毁了个干净。

　　当时眼前又浮现了娘亲在他幼时说过的话，娘亲原是江南大户人家的小姐。外祖父偏偏不知从哪得了柄烟枪，从那以后硕大的家族便毁的一干二净。

　　为了存活，外祖母将娘亲送到了京城的娘家。京城的大户人家是要去皇宫选秀的，母亲不想有什么亏欠。索性便替不愿选秀的舅舅家人，到宫里去了。

　　意料之外的娘亲被选中了，此事便就复杂起来。

　　索性父皇对娘亲也算不错，连带着舅舅家也得了赏。母亲的人情到此算是还完了。只是这看似富贵的一生，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

　　而这一切皆要归咎于眼前的烟枪。

　　又浮起娘亲说起此事时痛苦的脸，我第一次不知该怎么伪装才好。

　　最终我还是违背了娘亲的意愿，走上了最罪恶的那条开满罂粟的道路。

　　我抱着侥幸的心理，想着，也许只是这一次不会有什么的。

　　而现实却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与它对抗。

　　明明只是一个死物而已，我却觉得它无时无刻不在像我索要着生命。

　　何况皇上本就为我加大了剂量，我该怎么反抗呢？我反抗不了的。

　　不是富贵人家，断然是碰不起那东西的。可我偏生有个腰缠万贯的皇兄。

　　从那之后，执着笔的手拿起了那一柄要命的烟枪。

　　我知道，在拿起烟枪的那一刻。娘亲的阿才便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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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无意造反，我对朝廷的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

　　可是等到翟渊来同我说事儿时，我忽然便不想在挣扎了。

　　李尚书那老东西，倒还是真会藏，到了最后的时候，我才得知他的真面目。

　　但这皇城中，又有什么是真的呢？

　　皇后告诉我，皇上在给她的点心里下了慢性的药。

　　我知她平日里头疼，却不知原是三皇兄的手笔，三皇兄这个词，如今便是想起来都觉得陌生。

　　李尚书给我喂了毒，要我在必要的时候给翟渊一击，我心里险些笑出声，但还是答应了。

　　果不其然，我还未出手，便被翟渊踹了出去。这人真是不留情面，好歹也算是半个便宜叔叔。

　　看着翟渊身上冰凉的盔甲，我忽的便想起了年少时的梦。

　　一双残腿，这时倒像是好了许多。

　　不痛不痒的算是给这腐朽的皇朝来上一击。若牵扯上私心，也算是为我一个王爷找回些尊严吧。

　　仔细想想，史书上写着造反总比写我的生平要好上一些。

　　我简直想要笑出声来，但喉间的一口血，却哽着说不出话来。

　　我虽是王爷，可又无时不羡慕着平民的生活。

　　阿爹削的桃木剑，阿娘种的一束花，兄长阿姐的一声责备，皆是好的。

　　倘若侥幸还有来生，便叫我这般过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