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宁》麻辣十三幺

8、好生之德

　　不久，天边泛起鱼肚白，燃尽的柴火噼啪冒着青烟，众人无话，合眼休息，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大战。

　　耳边传来微弱的声响，关青阳机警的睁开眼，“谁？”

　　“嘘。”红衣小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恭恭敬敬的对着关青阳行了个拱手礼，压低声音道：“半日壁齐菘谢关公子几番相救之恩。”

　　原来是这个。关青阳暗松一口气，“都是仙友，不必见外。”

　　齐菘乖顺的点点头，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关青阳心中不忍，往旁边挪了挪，空出半个位置，示意对方坐过来，小声道：“他们欺负你，你怎么也不反抗？”

　　齐菘垂眸，神色落寞，“我出身卑微，又是由门中守门的老母看养长大，他们瞧不起我，也是……正常。”

　　“这怎么能是正常？！”关青阳道：“众生平等。更何况你修为不差，实在犯不着看他们脸色行事。

　　齐菘紧张的看看齐绯等人，确定他们没醒，这才小声道：“关公子不知，我若是反抗，只会被欺压的更惨。”

　　哎，又是恃强凌弱。关青阳同情的看着齐菘，这人比吴官儿大不了几岁，却处处谨小慎微，不由生出几分慷慨，“以后他们若要再找你麻烦，你就来找我！”

　　从没有人对齐菘说过这样的话，眼眶顷刻间就红了，他站起来，感激的朝关青阳鞠了一躬，“多谢关公子。”

　　“你也别关公子了，听着怪怪的。”关青阳道：“喊名字就行。”

　　齐菘重重点头，“嗯，多谢青阳兄。”

　　雀儿山绵延数十里，想要用业火逼出山花梨，仅凭一人之力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有了前车之鉴，众人心齐了很多。

　　为了能让业火遍布整座雀儿山，大家商议之后，决定由八人组阵分别占据东南西北，东北，东南，西北，西南八个方位施法，其他七人在外围护阵。

　　关青阳：难怪扶光殿一定要众人同行。此阵还真是……缺一不可啊。

　　巨大的业火金轮燃起，没多久，山花梨就现了真身。是个女妖。

　　魔界女妖一般皆容色艳丽，但眼前这妖不知经历了什么，半边脸遮以黑纱，挣扎中黑纱脱落，露出其下的伤疤。

　　她曾被业火烧过！

　　关青阳惊住了，若烧她的是仙门中人，那断没有留她一命的可能。可魔族中人又为何要自相残杀呢？

　　很快女妖不敌，直接跪地求饶，“求求你们，饶我一命，我尚有两个婴孩儿需要照顾，不能死啊。”

　　“你的孩子无辜，那些被你残害的镇民难道就不无辜了吗？”百里无涯道。

　　“我不是有意的。”山花梨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痛苦的解释道：“我实在是迫不得已。”

　　“切，每个害人的妖怪都会说自己迫不得已。”齐绯驳斥道：“要不你说说，为什么迫不得已。”

　　“我……”山花梨咬紧了嘴唇，“……我不能说。”

　　“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业火越燃越旺，妖女拼尽全力抵抗也无济于事，只能钉在原地痛苦哀嚎。可即便如此，她的眼睛还是直勾勾的望着东北方，满是眷恋和不舍。

　　魂飞魄散之际，阵中的齐绯突然擅自离开阵眼，冲到山花梨跟前。

　　他想独占妖灵！

　　众人反应过来时，已然迟了。阵角有缺，山花梨抓住这个破绽，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生生逼出自己的妖灵，在大家的错愕中，亲手捏爆了它。

　　妖灵碎成粉末，飘向东北方。

　　捏爆自己的妖灵，无异于人清醒时，生剖心脏。这一幕太过震撼，所有人都惊呆了。

　　百里无涯第一个回过神，冲到齐绯面前，就是狠狠一推，“你他妈有毛病是吗？要不是你，她怎么有机会自爆妖灵。”

　　齐绯被刚才血腥的场景吓到了，也不管百里无涯，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到底为什么，让她在濒死之际还要这么折磨自己？关青阳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婴孩，东北方！他拔腿就往东北方跑。

　　果然，在东北方的一处低矮的灌木丛下，他们找到了两个襁褓中的婴孩儿。山花梨的妖灵粉末散在周围，还未彻底消散，两个孩子像是被施了法术一般，乱动着胳膊腿，却没有半句声音发出。

　　“她撕碎自己的妖灵化作这层屏障。”玉不渡道：“应该是想保护孩子别被我们找到。”

　　这一刻所有人都折服在这伟大的母爱之下，他们站在两个婴孩儿旁，谁也没动。

　　“不是，你们没事吧？”齐绯第一个站出来说话，“这两即便是个婴孩儿，也是妖魔。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你还真是冷血啊。”百里无涯反驳道：“这么小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

　　“同情妖魔，我没听错吧？”齐绯嘲笑般哼了一声，“要不你们猜猜，他们长大以后会不会替娘亲报仇？！”

　　两方说的似乎都有道理，众人议论纷纷，一时难以决断。

　　又等了一会儿，齐绯似乎有些着急，他环顾众人，往婴孩儿的旁边挪了几步，“不必为难，你们要下不了手，就我来。”

　　说着，他手中利刃闪着银光直直斩向地上的婴孩儿。

　　砰的一声，银光被天青色的灵光所阻，弹了开来。齐绯偏头，怒目而视，“关青阳，你什么意思？”

　　关青阳不屑的斜了他一眼，嗤笑一声，“我什么意思？我还想问你什么意思呢？这这么多人，凭什么你说下手就下手啊？怎么，拿不到山花梨的妖灵，就想拿这孩子的命邀功吗？”

　　心里的小算盘被人当众点破，齐绯恼羞成怒，索性撕破脸，持剑逼近关青阳身前，“我若是偏要呢。”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关青阳不躲不避，言语平淡却尽显嘲讽。

　　“哎呀，都是同道中人这是何必呢。”万剑宗的弟子出来调解，“此事毕竟交代的是我们五派，依我看，表决吧。”

　　齐绯暗自猜度了一下，自己门中人再加上几个关系不错的，即便是表决，胜算也在自己这边。

　　“行，那就表决。”

　　同意暂缓的站在关青阳一边，同意立刻绞杀的站在齐绯一边。

　　“怎么样？现在可以动手了吧？”齐绯得意的很。

　　一共十五人，除了玉不渡没有参与，齐绯身后站着八人，关青阳身后六人。

　　胜负已分。

　　忽然一个红色身影默不作声的从齐绯身后，走向关青阳。

　　“齐菘，你小子是不是傻了？”齐绯呵斥，“给我回来。”

　　齐菘回头，乖顺的鞠了一躬，“对不起师兄，怎么想也觉得此事还是暂缓比较好。”说完义无反顾的站在了关青阳身后。

　　“可以啊你。”关青阳笑着给了他肩头一拳，“够意思。”

　　现在七比七，平局。“这怎么办？”众人把视线聚在了一旁事不关己的玉不渡身上。

　　“不渡兄，半日壁一向与万幽谷交好，我爹更是曾跟玉谷主有……”

　　齐绯套近乎的话没说完，就被玉不渡打断，“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少谷主，眼下这事怎么决断，可是就看你了。”其他人的目光皆聚在玉不渡身上。

　　“哎呀，别给人压力啊。”关青阳笑兮兮的凑到玉不渡身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我要讨好你’的气息，“世人皆知，少谷主自小心善，悲悯苍生，路遇不平，那是一定会站出来主持公道。就凭少谷主，这贵重的人品和出类拔萃的……”关青阳差点编不下去，“决断力，他怎么可能同意就地处决两个根本无还手之力的婴孩儿。对吧。”

　　玉不渡瞅着关青阳这浮夸的夸赞，心里忍不住想笑，这小骗子为了让自己站在他这边，也实在是卖力。话里话外暗含的意思，就是自己只要不站在他那边，就是恶毒，就是违背道义。

　　小骗子，实在可恶。我偏不上当。

　　“不对。”玉不渡道：“我的任务是诛妖。我凭什么要替妖主持公道？”

　　关青阳：……

　　“那少谷主的意思是……站在齐绯一边？”百里无涯问。

　　玉不渡僵硬的咧嘴一笑，“非也。我为什么要参与这无聊的表决。怎么，自己不能服众，就拉别人壮胆吗？人多就代表正义？就是对的一方？只有愚蠢的人，才会把时间浪费在如何说服别人上。依我看，两边打一架得了。毕竟我们仙修，弱才是原罪。”

　　说完扬长而去。

　　众人：……他这是把所有人都骂了个遍啊。

　　大约是因为玉不渡这一番话，两边都没了动手的意思。争执之下，最后决定任由这两个婴孩儿留在原地，自生自灭，祸福由天。

　　一番折腾，已是深夜，众人夜宿山脚下，待明日一早返程。

　　好不容易等到篝火燃尽，众人合眼休憩之时，关青阳起身，蹑手蹑脚的往外走，“小阳春，你去干什么？”吴官儿睡眼惺忪的问。

　　“你睡吧。”关青阳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我被尿憋醒了，如厕去。”

　　其实他哪里是被憋醒，他一直没睡，等的就是现在这个时机。他惦记那两个婴孩儿，山里夜凉，不知道山花梨的妖灵能护他们多久。

　　关青阳一路以灵力相辅狂奔，眼瞅着就要到之前的灌木丛了，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有一道白色的身影正蹲在灌木丛前。

　　是玉不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