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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能给我算算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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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幽谷位于东南两江交汇之所,土壤肥沃,气候宜人,又得水利,百业兴旺,是以在仙门百家中最为富庶。仙界传闻,万幽谷弟子衣不精不着,食不精不咽。
原本是追求风雅的美谈,可在关青阳嘴里却成了不知疾苦的矫情造作。没少揶揄过玉不渡。
翌日,天刚刚破晓,关青阳跟在一位侍女身后,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
万幽谷还有一绝,那便是眼前这独一无二的景致。
百花漫山盛开,一团一簇,姹紫嫣红,腾在半空中脚下便犹如踏着七彩祥云。亭台楼阁,白墙黛瓦,隐于其中,由几道曲径通幽的青石板路相连,几乎是一步一景,人在其中,仿若置身画中游。
可关青阳却没什么心情欣赏。
或许因为昨夜逃跑却被万幽谷的强力法阵所拦,心中郁闷,又或许是想不通玉不渡为什么会留下他,还有就是旧人旧景让自己想起太多往事,他辗转反侧,愣是睁眼呆了一夜,幸好有清雅的笛声相伴,这才让他在天亮前稍稍打了个盹。
“你走快点。谷主等着呢。”鹅黄色衣裙的侍女催促到。
“这么早?!”关青阳小声嘀咕:“鸡都没他起得早。”
侍女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若是再口出恶言,我便禀了谷主逐你出去。”
关青阳心道,求之不得。他紧了两步跟上,狡辩:“我说的是事实。鸡鸣之前天地寒气最重,以谷主现在的身子,起床那便是大伤。谷主怎么会这么没脑子。”
关青阳正得意自己这话里骂人骂的巧妙,就听侍女叹了一声,中有不忍,“谷主昨夜就没睡。”
“没睡?”关青阳脱口而出。
侍女一副你装什么装的不耐烦,“你没听到吗?!谷主昨夜吹了一宿的笛子。”
原来那笛声是他!关青阳心中暗叹。
“你运气好,知道嘛,我们谷主已经三十年不曾碰过那根玉笛了。要知道那笛声可是有通心肺,助安神,缓解疼痛之效,对修行亦有大助益。”侍女轻瞟了他一眼,“便宜你了。”
骨扇,玉笛,玖月轮是玉不渡闻名修仙界的三大法器,那玉笛曲更被仙友们称为雅乐。当年炼化后,可没少在自己跟前显摆,恨不能逢人就吹上一曲。
如此热爱的东西,怎么会三十年都不碰?!
喧居内。
“什么?卖身契!”关青阳接过玉不渡递给他的纸,瞬间瞪大了眼睛。
玉不渡整个人裹进白色貂绒的大氅里,坐在门边的太师椅上,瞅他,眼底无波无澜:“你昨日说你要以身抵债。”
“是。”关青阳争辩的没什么底气,“可也没必要……”
不等他说完,玉不渡继续说:“你说你想留在我身边,为奴为婢,做什么都行。”
这几乎是自己昨日的原话,关青阳咬牙承认:“是。”
“你还说你在勾栏里待过……”
“我签!”关青阳急吼吼的打断,后面的那些话,他是绝对接受不了从玉不渡的口中再复述一遍,还是用眼下这种平淡的语调,太羞耻了。
可真到了提笔的时候,他又后悔了。
要识破幻化之术,必须突破修炼的一大极限到达至虚境,三十年前,他和玉不渡全胜之时都没做到,眼下更不可能。
可即便不可能认出自己,签的又是化名,这一纸卖身契,却还是让关青阳感觉到了屈辱,更别提是签给玉不渡了。
“我不会写字!”他把笔一搁,无赖摆烂。
反正已经这样了,我倒要看看这玉不渡能忍到何种地步。
玉不渡从晨光中抬起双眸,不疾不徐道:“开头二字便是你的名字,照着画就是。”
关青阳一口气被噎了回来,不爽。又生一计!
他提笔蘸墨,佯装从未拿过毛笔似的,用力一抬手,无数的墨点飞出,落在了汉白玉的地面上,“哎呀,谷主,对不起,对不起,我从未拿过笔。不知道它这么软啊。”说着便俯身,笨手笨脚的用衣袖去抹墨点,结果越抹越大,他暗自得意,“哎呀,这可怎么办啊。”
“无妨,你继续画吧。”
关青阳:……竟然不生气?!
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关青阳只能悻悻的提笔继续。
片刻后,他拎起那张被涂的黑漆漆的卖身契,万分愧疚的看向玉不渡,“谷主……这……”
玉不渡捧着书,头都没抬一下,轻轻扬了扬下巴,“不碍事,那边还有写好的。”
这人是拿写卖身契当练字吗?都什么癖好!
关青阳看着桌边的一沓现成的卖身契,疑惑,这人该不是预料到自己会作妖吧?预料到还这么好脾气?
关青阳觉得不可思议,这三十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突然间,他很想试试这人的底线到底在哪。
于是,在又连续糟践了三张卖身契后,他故意把桌上的砚台打翻在地,好好一块墨玉碎成了几块。
我就不信,这还不变脸?!
可谁能想到人家只是冲门口|交代了一句,没一会儿,新的文房四宝就送了进来。别说变脸了,人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关青阳觉得不太妙,怎么看,今日都有种他不签不罢休的架势。
为了他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小跟班,至于么!又或者这是玉不渡欺负人的新花招?
“谷主,难怪都说您是菩萨心肠,我这笨手笨脚的折腾半天,您都没半句斥责。”关青阳话锋一转,“我实在心中有愧,要不然我咬破手指给您按个手印吧。”
哼,不是不签不罢休吗?!我偏不签,我咬手指也不签。
玉不渡闻言,合上了手里的书,逆着晨光站了起来。关青阳看不清他的表情,见人朝他走来,不禁心中暗喜:这是终于受不了了?
“谁说的?”
说这话时,玉不渡已经站在了关青阳后侧,因为离得很近,他身上冷冽如松雪的气息闻的清楚。
当年怎么没发现这味道这么好闻?!
关青阳心不在焉,没听明白:“啊?”
“我菩萨心肠。”
这人是只捡自己喜欢的听吗?还真是会挑重点!
关青阳正在想该怎么应答,右手突然被人牵起握住,好凉!他顿时一个激灵:!!!!!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人在干什么?!
玉不渡握着他的手,执笔蘸墨,然后一笔一划缓缓勾了王旺两个字,“这是你的名字,记好。以后……别咬手指。”
关青阳:这字……?!
“咳咳……”意外撞见这一幕的玉笙,显得有些尴尬,眼睛不知该往哪看。
关青阳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眼下玉不渡正前胸贴后背的半环抱着他,一时间,诡异的感觉顺着脚底直冲天灵盖,下意识的稍稍往旁边避了一步。
“什么事?”玉不渡不急不恼,松开人,将笔放好,仿佛丝毫没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何不妥。
“厨房让我问问,什么时候用五谷粥。”玉笙答道。
“现在吧。”玉不渡偏头看了一眼关青阳,吩咐道:“你去端。”
“啊?”关青阳冷不丁回神,“哦,哦。”然后僵着身子出了门。
这下好了,真成小跟班了。见鬼!他用力甩了甩发麻的右手,心中忿忿。
瞧见关青阳的小动作,玉不渡笑了,随手将刚签好的卖身契焚了。
玉笙看着这一桌一地的狼藉直摇头,“按个手印的事,费这个劲儿。”
玉不渡重新走回摇椅处坐下,目光沉沉,若有所思,半天才道:“咬手指……太疼了。”
“心疼他还使唤他!”玉笙嘴快,收拾的手不停。
“如此这般,一门心思对付我……也挺好。”玉不渡苦笑一声,累极了似的合上双眼,“免得他胡思乱想。”
……
三日后傍晚,喧居内……
玉笙气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来去踱着步子,“他可真有本事啊。一个人把整个万幽谷折腾的鸡飞狗跳。”
玉笙掰着手指头,“那夜光琉璃盏全天下不过八只,他就不小心摔了三只,三只!让他喂鸟,他把谷里翠鸟的毛都要拔秃了。还有,不过是叫他去打扫藏经楼,这家伙竟能把扶手给拆了。他还去打扰谷中弟子修炼,依我看……这小子就是成心的。”
玉不渡嗤笑一声,“他当然是成心的。”抬手给玉笙倒了杯茶,“您消消气。”
“这气消不了。”玉笙仰头一饮而尽,啪的放下茶杯,“你要是再这么纵着这小子,我看谷里人早晚得被他带坏了。就今天,一群谷里的丫头围着他,说是要让他给算姻缘,你说,这都叫什么事!”
闻言,玉不渡神色微变,攥紧了手中的茶杯,抿嘴不言。
玉笙瞧着不对,忙一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差点儿忘了正事,玉欢那边有信了。”说罢凭空唤出信蝶,“沧渊金翠的事闹得这么大,婆娑门还能隐而不发,就是因为这个东西。”
玉不渡看着信蝶煽动翅膀划出的痕迹,脱口而出,“人|皮|面|具?!”
玉笙:“对,可惜现在下落不明。已经派人加紧追查。”
忽然门口传来细微的响动,不等玉不渡发话,玉笙已经一道人影冲了出去,把门外站着的人抓了进来。
关青阳发誓,他绝对不是有意偷听的。
他正郁闷,这几天不论他闯什么祸,对方似乎都没有要撵他走的意思,心想索性再莽撞无礼些,便想着不通报直接推门进来。
可谁知刚走到门口,听了一耳朵,就被抓了。
“我错了。”关青阳低着头,老老实实的站着。
玉笙抓他进来后,瞪了几眼就走了,眼下屋子里就剩他和玉不渡两人。
“哦?”玉不渡抓起他刚送来的手炉,反问:“错哪了?”
怎么还追根究底啊。关青阳心里一阵抓狂,刚刚那些话显然是玉不渡在谋划什么,人|皮|面|具?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看刚才玉笙那架势,怕不是只要自己一点头,就要被拉去灭口!
“问你呢,错哪儿了?”玉不渡起身,从桌后绕到前面来,垂眸问他。
“我……我刚进门时忘了通报。”关青阳说着伸手用力拽住了自己的耳朵,“难怪最近总是听不清呢,这耳垢许久没清理了,太脏,哎呦呦。”说着就要上手往耳朵里抠。
啪,手背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被打开,关青阳愣了,玉不渡这什么意思?
“不是这个。”玉不渡道。
这是硬逼着自己承认啊!越是这样,越危险,绝不能认。关青阳扯出哭腔,“谷主,其实我从小便患有耳疾,越是离得近,声音越是听不太清,您妙手仁心,帮我看看吧……”
关青阳一通胡扯,扯着右耳就往玉不渡跟前凑,料想后者定会一脸嫌弃的把自己推开,可谁成想,手腕突然被擒住,紧接着,咔一声,一个镯子一样的东西便扣了上来。
这镯子造型朴素,并无特别之处,唯有开口处镶着一颗荧白的珠子,细看珠子里有淡淡的七彩荧光在流动。应该是件法器。
镣铐?手枷?这是把自己当犯人了?!
玉不渡,你大爷,凭什么给我戴这个。
关青阳气炸了,面上却装作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谷主,小人无功不受禄啊。”说着就要往下摘。
“别摘。”玉不渡转过身,不看他,“你摘不掉。”
至于嘛!自己这样小人物的行踪,也值得费一件法器?与其监视自己,不如把他放了,不更省心?
这人到底怎么想的,关青阳气的脑仁疼。
“听说……你给姜黄他们算姻缘?”玉不渡没解释手环的事,反而盯着他问道。
他果然有监视自己的行踪!
等下……难道他让自己承认的错误,是这个?!关青阳开窍,忙解释道:“唉,那都是胡诌的,也就图个乐,谷主大人大量,饶我一次,我下次绝不……”
“能给我算算吗?”
一只细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摊开在关青阳面前。
关青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