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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留下来 ...

  •   锦和三年,一线巅掌门无极真人百岁大寿,仙门百家同贺,当时几乎所有门派的主事都携了弟子前来祝寿,场面盛大,轰动一时。那一年关青阳刚刚六岁。

      仙门五大派之首一线巅,位于北方群山之巅,界内高山延绵,更有天地一线之奇景。所辖百姓信奉佛法,是以一线巅众弟子修炼,多以佛入道。

      “小阳春,太危险了,你快下来?”大寿当日,一线巅后山,一个肉乎乎的小光头,仰头看着扒在树上的小人,泪眼汪汪,“我们去找师兄们帮忙吧。”

      “叫山哥,别一天到晚跟着大师兄他们瞎喊。”这棵大树足足有三人怀抱那么粗,小人身着麻苎坎肩,身材精瘦,一手兜着衣摆,一手抱着树干,朝下探头道:“这后山常有小兽出没,要是现在不把这些鸟蛋送回去,转头就得被吃了。”

      小娃人不大,说话却干脆利落。头发用几根绳子利索的高束在头顶,发尾垂在脑后,发绳的尾端坠着两片七色彩贝,几根翠鸟羽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湿漉漉的。

      树皮粗糙皲裂,小娃又打着赤膊,还要护着衣兜里的鸟蛋,很快双臂就被磨出了不少血印子。

      好不容易爬到了鸟巢附近,刚就近寻了个树枝翻身坐下,捻起一枚鸟蛋,凝神屏息,准备放回巢中,就听树下一道童声呵斥道:“住手,你们干什么?”

      小关山坐的高,一下子没听清,低头寻声望去,只见树下站着个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孩子,身板挺直如松,一袭白衣如雪,他朝下喊道:“你说什么?”

      小玉衡瞅瞅旁边紧张又期待的小胖墩,心下对自己的猜测又笃定了几分,继而用凶巴巴的语气,冲着树顶命令道:“把鸟蛋放回去!”

      “这还用你说!凶什么凶,吃炮仗了?!”小关山自己在树上嘀咕,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直到把所有鸟蛋送回巢,他这才纵身一跃,在小吴官儿的惊呼中,稳稳落在了地上。

      “一线巅仁爱之名传天下,没想到关上门却尽是偷鸡摸狗之流。”

      这人怎么一上来就骂人!小关山一把推开冲过来的吴官儿,舌头顶了顶腮帮,面带不悦道:“都说万幽谷聚天下英才,没想到也不过是群眼高于顶,不辨真假的俗人。”

      “你说谁俗……”小玉衡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是……”

      “是什么?万幽谷弟子?”小关山得意的哼了一声,“我掐指一算就知道你不是好人。”

      无故处了下风的小玉衡哪里肯善罢甘休,他也跟着哼了一声,“看来我说错了,一线巅不仅有不干不净的偷蛋贼,还有招摇撞骗的神棍。”

      “不~不是的,我们……”小吴官儿嘴笨,一句解释的话说的结巴。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鸟蛋了?”小关山叉着小腰,理直气壮,“我又骗你什么了?”

      “两只眼睛都看见了!”路遇不平,小玉衡原本打算训斥两句也便过了,可眼下这情形,他那股执着劲儿又犯了,“你不承认?!好,且等着,我这就去叫无极真人来,让他断一断。”

      奶声奶气的放完狠话,小玉衡转身便要往西走,却突然被人拉住了衣袖。

      “你干什么!”小玉衡看着自己白袖上的两只小黑手,眼睛渐渐瞪圆,像是一只被惹怒了的小狮子,咬牙切齿道:“滚……开。”

      “小贵人,我错了。”

      小玉衡都抽出怀里的法器准备动手了,听到这句,人先愣了。

      小关山:“你千万别去找无极真人。”

      小玉衡:“……”

      “其实我两不是一线巅的弟子。我们就是杂役捡来的孩子,平日听他们使唤,就没吃过一顿饱饭,要不是实在饿极了也不会上树掏鸟蛋。”

      小玉衡没说话,眼里却满是‘编,你继续编’的不屑。

      小关山当然读得懂,连忙从腰间解下乾坤袋,把里面的龟壳和铜币噼里啪啦倒了一地,诚恳道:“你看,我没骗你。这些都是我自己跟山下的瞎子学的,平日里能混点吃的,养活自己和弟弟。”

      小玉衡懒得理他,不耐烦的抽了两下袖子,奈何小关山拽的紧,没抽出来。

      “你别去无极真人那告发我们好不好?他们……他们会嫌麻烦把我们赶出去的。”

      这声音?

      小玉衡暗自一惊,眼前这孩子比自己略矮,阳光打在他的脸上,连腮帮上细小的绒毛都看的一清二楚,泛红的眼尾,长长的睫毛不停抖动着,像真的在害怕,低垂的琥珀色眼眸里闪着晶莹的泪花。

      他哭了?!

      刚刚还攻击性十足的小狮子,不知为何,突然就心软了!

      然后像是说服自己似的,找了一堆理由,名门弟子不会穿的这样……寒酸,这孩子脏兮兮的,身上还有不少伤口,而且他还真有占卜的用具……他说的这般真切,断不能是假的。

      越想越觉得是自己欺负了人,可小玉衡这么大没跟谁低过头,抿着嘴犹豫了半天,愣是生硬的换了个话题:“宴厅……在哪边?”

      “在东边。”小关山表现的很热心。

      “好。”小玉衡点点头,没敢再看人,转身就往东走。

      “小贵人,路上枯枝多,一定要躲开。”小关山冲着小玉衡的背影叮嘱到。

      小玉衡没回头,走的飞快,却抬手朝着身后挥了挥。

      “小阳春,宴会厅不是在西边吗?”人走后,小吴官儿问,大大的眼睛里闪着崇拜的光芒,“东边是咱们捕小兽挖的陷阱啊!”

      “是啊,我故意的。”小关山一边收拾龟壳和铜币,一边回答的满不在乎:“谁让他说话那么难听,还要找师父告状,给他点教训尝尝。再说那陷阱里垫了那么多稻草,摔不伤,最多也就吓吓他。”

      后来……

      关青阳的脸上不自觉的浮出一丝笑意,小玉衡摔得脏兮兮的,很是狼狈,见到无极真人身边的自己,知道被耍了,于是当着仙门百家的面,跟自己结结实实的打了一架。

      两人实力相当,一开始拼法力,后来索性上手扭打在了一起,怎么都拉不开。

      打架没打赢,又当众出了糗,二人都觉得丢人,自此就开始处处较劲儿,甭管什么事,都想着非要压对方一头不可。

      整个仙门没有不知道他两是死对头的。

      可眼下大清晨,关青阳正老老实实的站在他死对头的居所门口,等人起床!

      “亏你还笑的出来,木俄山的庙可是谷主花重金所建,现在被你毁成那个样子,连神像都砸了,你……可真行。”黑市里忙碌了一晚还要去木俄山助人,玉褐累的就剩一口气了,结果看到被砸的七零八落的法渡庙,那口气差点没上来。

      关青阳垂眸点头,心里却在喊冤。祸是高矮二人惹得,庙是那成了精的冥河泥鬼毁的,自己最多也就是不小心砸了神像,那还是关键时刻为了救人。

      等下……玉不渡自己建的庙?怎么会?那不就是明摆着抢自己地盘?

      可……当初他声名不在自己之下,信徒庞大,人又有一身傲气,绝不可能因为那点香火供奉,就违背仙门宗规,冒着让人暗地里戳脊梁骨的大不韪,给自己找这些累赘。

      那他究竟是为什么?

      “砸人神像啊,放民间那就是扒坟掘墓的大仇,这世间有几个人,敢砸我们谷主的像。你说你到底怎么想的!”玉褐打了个哈欠,继续唠叨。

      对啊,那可是个弄脏衣衫都要找你拼命的主,我到底怎么想的!关青阳郁闷,要不是当时自己被那泥鬼的异样扰了心思,也不至于施法用大了力,连带砸了神像。

      可冥河泥鬼,天生无骨,明明连化形都做不到。但昨夜那只却不止化了形,还生了慧根,狡猾的很,险些将高矮二人吞噬殆尽。而且他还没搞明白,最后泥鬼黑色魔灵上的荧光又是怎么回事?

      “喂,我这说半天,你倒是给点反应啊。”玉褐偏头瞪了他一眼,忿忿道:“你!大祸临头了。”

      “是是是。”关青阳旁敲侧击的打听:“那依仙君看,谷主会怎么处置我?”

      “还能怎么办,赔钱呗。砸了多少,赔多少!”

      关青阳想想那金贵无比的神庙,吞了下口水,心里琢磨着等下该如何应对。虽然自己为了避免麻烦,出塔后便施法易了容,这张脸不会有人认出他来,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再与旧日的人和事有丝毫牵扯。

      以玉不渡的心智,服软求饶、抵死不认都没用,要想不赔钱全身而退,唯一的途径就是……恶心他!

      让他厌恶你,看见你就觉得不适,巴不得你离他远远地,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正当关青阳思绪乱飞的时候,身旁懒散的玉褐突然站直了身板。

      吱扭一声,喧居的门开了。

      “热汤不喝,这暖炉总得拿上吧,晨间雾气最重……”玉笙把手炉硬塞进玉不渡手里,又替他紧了紧披风。

      玉不渡轻提嘴角,“笙爷爷,你这唠叨都快赶上玉褐了。”

      记忆里的声音重新出现在耳畔,关青阳有些吃不准,刚刚这说话气相虚浮的是……玉不渡?

      那个单手持重剑斩杀妖兽,常年霸榜扶光殿法力榜的玉不渡?

      关青阳埋头胡思乱想的当口,玉褐已将事情原委说清,“我觉得此人可疑,便把他带回来了。”说完规规矩矩退至一旁,静候玉不渡发落。

      “你叫什么名字?”

      感受到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关青阳装作局促又紧张,“我……我叫王旺。”

      “汪汪?”旁边的玉褐忍不住复述了一遍,“大胆,竟敢戏弄人。”

      借着玉褐这句话,关青阳揉了下鼻子,猛地往前冲了几步,扑通一声便跪在了玉不渡面前,然后埋头伸手,一把将眼前的双腿抱在了怀里,“小贵人啊,我哪儿敢戏弄您。实在是家中穷困至极,父亲这才以旺为名。可谁想我是个丧门星啊,没多久就克死了双亲。”

      几人被这出乎意料的动作吓的一愣,片刻后玉笙回神,便要出手,却被玉不渡抬手拦住。

      他六神无主般晃悠了几下,身子像是要跌倒似的往后退,却被埋头抱腿痛哭的关青阳认为是洁癖发作的迹象,心中暗自得意,于是越发用力的抱紧,来不及清洗的黑手,狠狠往衣摆上抹了几下。

      “我一人无依无靠,只能靠乞讨捡弃物为生,偶遇一仙人,教了我两招,是我学艺不精,又笨手笨脚,这才误毁了您的相。可您看我,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哪有钱能赔给您啊。”

      因为二人的身体贴的极近,关青阳能感受到怀里的人在发抖,心道:这就已经气到发抖了?!接下来我再用点力,保准让他永远不想再看见我。

      “我……我能赔给您的只有自己这身子了。”关青阳顺势抹了一把鼻涕擦在了玉不渡的衣摆上,“您就让我跟着您,为奴为婢,让干什么我都愿意。我,我还在勾栏里当过跑腿,那里姑娘会的我都会,我,我也能伺候您,保您满意,舒服。”

      呕~关青阳说完,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说不下去了,可为什么玉不渡还一动不动,没有反应呢?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怒斥一声滚开,然后把自己踹翻在地,扬长而去吗?

      他一时想不出对策,只能添油加醋的不断把涕泪抹在对方衣摆上。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一个声音砸下来,带着说不出的厚重和压抑,“好,那就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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