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去妳心》HeiGon

7、第三章 你要負責養我這個姐姐

　　第三章你要負責養我這個姐姐
　　嘩啦啦，天空忽然下起傾盤大雨。
　　窗外雨潺潺，他坐在床上，出神地看著窗外那片模糊景象。
　　雨聲浙瀝瀝，臥室傳來友人抱怨的聲音。
　　「搞什麼呀？！不久前才陽光普照，怎麼現下卻下起雨來？！雖說現下天氣反常，但也未免太過反常了吧？」
　　他既沒附和，也沒答腔，視線始終膠在原處。
　　「嘖……還越下越大，打會兒還得上學，狗屎！」耿子騫的怨言換來約克夏一記含冤受屈的目光。
　　一人一狗眼神交匯了半分鐘，耿子騫才驚覺自己失言。「我不是說你……說起來，你是公的，還是母的？」
　　「汪！」約克夏咧牙吠叫，短小的四肢撐得老直，一副隨時準備戰鬥的架勢唬住了耿子騫。
　　瞥了眼正在對峙的一人一狗，眸光重回窗外的朦朧景色，洛沁泓沒好氣的代答：「牠是女的。」
　　「是嗎？」耿子騫面露驚訝。「我剛剛也猜牠是女的……可牠頭上就是沒束蝴蝶結……」
　　「汪！」約克夏用力吠叫，抗議似的。
　　耿子騫擔心會無故被狗噬，連忙低聲下氣。「不好意思……是我有眼不識泰山……」
　　像是有聽懂那般，約克夏停止吠叫，可一雙小眼睛還是留意著耿子騫的一舉一動。
　　「對了，那牠叫什麼名字？」
　　洛沁泓瞟了友人一眼，平淡地擱下警告。「別打牠主意。」
　　然眸光再度回航，彷彿窗外有什麼吸引他視線似的。
　　而耿子騫在聞言後激動不已，像是被踏中尾巴似的。「你神經呀，我怎會對狗出手？！」
　　豈知對方卻完全不當成是一回事，連看他一眼都不願，只是挑個眉回他一句。「哪知道你……」
　　「原來我在你心目中是如此不堪的麼？」耿子騫急問，口吻有些少歇斯底里，似乎很在意自己在友人心目中的形象。
　　洛沁泓又挑了一下眉，持續用很平淡的口吻道：「你之前不是說所有母的都逃不過你的掌心之中？」
　　耿子騫呆了好幾拍，才找回自己的嗓音。「呃，我有說過嗎？怎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不過就算有都不包括母狗……」
　　澄清了好一會，耿子騫才驚覺對方故意帶自己遊花園，連忙將討論導回正歸。「對了，阿魂，你還沒答我呢……牠叫什麼名字？」
　　洛沁泓不吭半句聲，眸光依然瞟出窗外。
　　耿子騫長眸細瞇，瞅著友人驟然變得淡薄的側臉。
　　「你可別跟我說，牠和你那個小不點姐姐一樣名字啊──我可是會嘲笑你的──」
　　「……」洛沁泓不發一言，置若罔聞那般。
　　耿子騫自動將沉默解作默認，面露震驚。「下？不會吧……」
　　視線轉向約克夏，一人一狗四目交投，耿子騫試探性的開腔：「小漩？」
　　「汪！汪──」約克夏興奮的吠叫兩聲，擺動毛茸茸的尾巴。
　　耿子騫神經再大條也不會搞不懂這反應代表著什麼，止不住搖首慨嘆：「不會吧……真冤孽……」
　　「汪！汪──」
　　「有沒有搞錯？連冤孽都聽得懂？這是什麼狗來？」
　　雨越下越大，窗的表面儼如被潺流不斷的流水沖刷那般。
　　友人和約克夏吵鬧的聲音，他充耳不聞，只是睇著窗外糊了一片的景色，放逐心神於身外……
　　任由往事如倒帶運行般在他腦海重演。
　　依稀記得那天，雨同樣下得很大。
　　原是放晴的天空突然下起雨來。
　　滂沱大雨傾盆而下，洗滌人煙稀少的街道。
　　那天放學後，他們在返家途中不幸地遇上暴雨。
　　由於事出突然，而他們又沒備傘，更甚的是周遭並沒有可以用來躲雨的地方，故他們很快就成了落湯雞。
　　他倒是沒什麼所謂，也不是頭一遭淋雨，可他卻怕娃兒會著涼，故急忙扣著娃兒有點肉的腕門，冒著雨往回家的路奔去。
　　豆大的雨水抽打著他的眼臉、他的衣衫，他濕得很徹底，臉上、髮上盡是水，衣服也濕漉漉的黏著身體，讓人不舒服極了。衣物在淋濕後增添了重量，尤其是長褲和鞋子，他寸步難行，可他不作理會，拚命的奔跑，盼能用他最快的速度帶娃兒回家。
　　雨聲不斷，淅瀝的聲響中摻雜著他們踩過水灘的足音，與及她漸趨濃重的喘氣聲。
　　「嗄……嗄……」
　　他知道她跟得吃力，也知道要向來少做運動的她跑動是挺勉強的，可再淋雨只會增加她患重感冒的風險，故他不敢放慢腳步，反而更用力扣著她的手腕，加快腳程。
　　「快跑──」
　　跑了一小段路，他開始感覺到有股力量與他抗衡，拖慢他的腳程。
　　接下來，他聽見她喘得不像話的嗓音，與及夾雜在其中的虛弱輕喚。
　　「沁、沁泓……我跑不動啦……」
　　「我知道──」他旋身匆匆拋下一句，又繼續拉著她跑。「快跑，雨越下越大了──」
　　結果沒走上幾步，那隻有點胖的手腕更用力往反方向拉，這是意料中事，可最教他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甩開了他的手。
　　他連忙剎停腳步，欲轉身重新拉娃兒，卻赫然發現娃兒竟蜷曲著圓鼓鼓的身子蹲著，那枚黑色小腦袋還要垂得低低的，幾乎緊貼著那圓得有點過份的小身子，驟眼看來，活像個被淋濕了的小皮球。
　　「我腿很累啦，走不動了……」娃兒嗔道，發起晦氣來。
　　如斷線珍珠般的水滴自髮尾簌簌而下，他盯著小皮球看了半秒，便脫下黑色背包遞給娃兒。「那妳幫我拿著好了。」
　　「誒？為什麼？」娃兒抬臉，大眼寫滿錯愕，不過她還是依言伸臂接過。
　　他沒回答她的提問，只是在娃兒錯愕的目光底下，背著她蹲下去。
　　然後，他微側身跟她說。
　　「上來，我來揹妳──」
　　可他的好意卻只換來兩道驚恐的目光。「可是……我很胖啦……」
　　縱然他知道這個時候不是討論的時候，可他就是忍不住暖聲開口撫平她的不安。「沒問題的，上來，我揹得起妳……」
　　「真的？」娃兒鼓著兩腮，像尾雞泡魚似的反問。
　　「真的……」他信誓旦旦地道。
　　娃兒雖半信半疑，不過還是笨拙地爬到他背上去。
　　確定她已抓穩，他才站起來，急步回家。
　　一路上，雨聲仍舊不斷，可雨水不再降落在他頭上，他頓感疑惑，抬首看去，結果瞥見頭頂上方多了個黑色背包。他微側首，便瞥見娃兒不知何時把頭窩進他的頸窩處。
　　這下，他才曉得發生何事。
　　娃兒舉著他的背包，為他倆擋去雨水。
　　想到這，一股莫名的暖意自心底漾開，暖和了原是感到冰冷的胸腔。
　　他繼續走著，半路中途，疑惑的娃音在頭頂響起。
　　「那個，你不會暗地裡笑我胖的，對不對？」
　　他連細想也不用就答──標準答案。「不會……」
　　而娃兒接下來一定會反問他。「真的？」
　　「真的……」他的確是覺得她越來越像個球，可他沒有取笑她的意思。
　　像球也不錯，這證明她很健康。他可不想她跟他一樣，她父親老是笑他瘦得像支牙籤，所以前兩年被小胖子輕輕一推就被推倒了。說起來，他開始覺得有點累了，明明只是走了一小段路而已。
　　「但男生不是都喜歡女生瘦一點麼？」娃兒又問。
　　他沒解答她的疑難，只是拋出他比較在意的問題。「怎麼突然問這個？」
　　是他錯覺嗎？怎麼近來的話題老是圍著身形打轉？
　　她很誇張的嘆了口氣，一副煩惱狀。「小花道我太胖了，日後一定嫁不出去──」
　　誰是小花？他沒去深究說這話的人是誰，只是道：「要是那個人介意妳的身形，他就不值得妳去愛啦。」
　　這也是他近來陪同娃兒收看多套電視劇所領悟出來的道理。
　　「也是呢……」娃兒小聲和應，不曉得有聽懂沒聽懂，他只知她下一秒丟出一句他迄今還記得的話兒來。
　　「沁泓，要是我日後嫁不出去，你也不要嫁，好不好？」
　　他怔忡了下，才消化她的話，另稍作指導。「男生不是叫嫁，是叫娶──」
　　娃兒學習能力出奇地高，把句子修一修後，再把問題丟到他頭上去。
　　「噢，那麼，要是我日後嫁不出去，你也不要娶，好不好？」
　　幾近是不假思索的，他答出一個連他自己本人都難以置信的答案。「好。」
　　「那就好了──」不過娃兒興奮不足幾秒，老是精力滿滿的嗓音又變得死氣沉沉。「可是小花又說，要是嫁不出去的話，會很可憐……」
　　那個小花究竟是誰？他很想問，不知為何他老是覺得這是問題癥結所在，不過現下追究，作用不大。「為什麼？」
　　「因為會沒人養，然後餓死街頭，很淒涼的說……」
　　是這樣子的嗎？為什麼他覺得有點不對勁？可是問他哪裡不對勁，他又答不出來。
　　這時，娃兒又說話了，外加嘆了口氣。
　　「沁泓要是不要嫁不就會和我一天沒人養嚕？」
　　「是吧……」
　　「那沁泓還是嫁人好了──」
　　心頭陌名一暖，他沒執意糾正她的說法，只是問出他比較在意的問題。「那妳呢？」
　　「我？」娃兒重歎，了無生氣的樣子。「我……去行乞好了。」
　　「……行乞？」她怎會想到這個去？
　　「可是小花又說我太胖了，行乞沒人會可憐我……」娃兒喃喃自語，不曉得是在跟他說話，還是自言自語。
　　「……」
　　「欸……可能我真是要餓死街頭了……」
　　這下，他又嚐到有口難言的滋味。「別擔心……」
　　「你當然不用擔心，你這麼瘦，一定嫁得出去……」
　　這是什麼道理？
　　「但我不打算嫁……」他沒好氣地回話。
　　再說，無論長大後會否結婚也好，他也不會是「嫁」的那位。
　　「誒……可以嫁都不嫁，可憐我想嫁卻注定嫁不出去呢……」娃兒越說越傷心，似乎詭異地對個嫁字執念奇深。
　　而他自己則詭異地覺得很不是味兒。
　　「妳就這麼想嫁嗎？」他問，口吻有點酸溜溜的。
　　「我不想餓死街頭……」娃兒說得很委屈。
　　「有人養就不會餓死街頭啦……」
　　「……都說我這麼胖沒人養嚕……」娃兒幽怨地道，似乎對自己的身材頗有意見。
　　接下來，他聽見了自己的嗓音。
　　「那我來養妳。」
　　娃兒很用力地倒抽口氣。「誒？沁泓你不嫁麼？」
　　「妳不嫁，我也不娶。」
　　「真的？」
　　「真的──」
　　娃兒像是撿到寶似的笑得很開心。
　　「那打勾勾嚕？」
　　「嗯。」
　　「沁泓長大後不准賴皮，不准跑去嫁人，要負責養我這個姐姐。」
　　那天，他第二度輕勾她濕漉漉的指頭，允下他們之間的第二個諾言。
　　那年，他們剛升上國小三年級。
　　「那我來養妳。」
　　那天，他也搞不懂為何會說出這種話來。
　　「妳不嫁，我也不娶。」
　　跟娃兒一樣童言無忌嗎？
　　那時，他只是單純的想安撫娃兒。
　　可是到後來，他才發現自己在不經意間認定娃兒是他的責任。
　　甚至，希望娃兒能夠成為他下半生的責任。
　　＊＊＊＊＊＊
　　她是被吵醒的，被淅瀝的雨聲吵醒。
　　颼涼的空氣透過窗縫鑽入，悄然爬過她裸露在被子外的背部和左肩。她反射性瑟縮了下，纖手拉過被子蓋過肩，待身體暖起來才慵懶地掀開眼皮。
　　……眼睛很澀。
　　她沒勉強自己強行睜開眼睛，只是半睜著眼，眸光直接落在率先映入瞳內的事物。
　　前方是擺放了一台黑色桌上電腦的米色書桌……
　　她認得，那是她經常使用的電腦。
　　斜對面則放了一個杏色書架……
　　她認得，那是她用來存放漫畫小說的書架。
　　而書架旁邊則是附有小型衣櫃的米色上層床……
　　她認得，那是她的床。
　　而這裡是她的臥室。
　　剛睡醒的腦袋仍處於混沌狀態，臉兒如常蹭蹭下方的柔軟布料，淡淡的皂香擦過鼻翼……
　　那是……沐浴露的香味。
　　還要是她常用的牌子。
　　若然沒記錯，應該是新出的牛奶味。
　　皂香當中還摻雜著某種清爽的氣味……是洗髮水的味道？
　　素手執起一小撮的髮，湊到鼻間嗅了嗅，可嗅到的只是略帶甜味的果香……是她常用的香橙牛奶味洗髮水。
　　與清爽的味道迥異。
　　她把臉埋進布料，更用力嗅著那淡若虛無、少了點存在感的氣味……
　　那狀似是香木與麝香混合而成的味道……
　　那是資生堂ZEN FOR MEN的香氛氣味。
　　也是他的氣味……
　　……而她所躺的地方是他的床。
　　香氛是她上年送他的生日禮物。
　　他的生日，曾經令她感到煩惱。
　　無他的，皆因她壓根兒不知道他喜歡什麼，也不知道他想要什麼。
　　不過到後來她卻發現她的煩惱是多餘的。
　　實際上無論她送什麼，他都會欣然收下。
　　依她看，他沒有什麼東西是特別喜歡，也沒有什麼東西特別想要。
　　故每回她都省得動腦筋，乾脆買些她喜歡的送他，大多數是巨型毛娃娃，布丁狗、大鼻狗、大耳狗等等……雖然每回爸比都偷偷跟她說男生不會喜歡這些，可是他看起來就是很開心的樣子……不是嗎？
　　雖然她知道他很少碰那些毛娃娃，是整理房間的時候才會碰一兩下。
　　她曾問他是不是不喜歡她送的毛娃娃，他卻答少碰是因為怕弄髒……
　　她有把這個告訴爸比，跟爸比說其實沁泓跟她一樣喜歡毛娃娃的，爸比當時什麼都沒說，只是摸摸她的頭，很用力嘆了口氣。
　　那天，她真是很生氣，沁泓都這樣說了，怎麼爸比還露出一個被她打敗的表情？沁泓明明沒說不喜歡……
　　曾有一陣子，他的床幾乎被毛娃娃攻佔，他從來都沒抱怨什麼，她猜他也跟她一樣喜歡毛娃娃的吧。可是隨著他日漸長高，爸比道毛娃娃會防礙他長大，把她送的毛娃娃都塞到儲物箱子去，一個箱子疊著一個的塞到床尾和牆之間的空位，而且拉她到一角勒令不准她再買毛娃娃送沁泓。那天，她覺得很委屈，忍不住就大哭，明明是爸比惹她哭的，可是她卻差勁的拖他下水，把他和爸比一同當成透明人，不跟他們說話三天。
　　她也曉得自己這樣做很差勁，可當天就是很生氣，忍不住鬧脾氣，將怒氣全數轉嫁到無辜的他身上去，怪他間接害她被爸比責備，任性的要他當炮灰。
　　不過這些都是前年的事了。
　　上年他的生日再次成為她的煩惱。
　　毛娃娃被撇除在禮物名單外後，她原是想拿卡通小精品作替代，可卻在無意中在百貸公司看到了該牌子新出品的香氛。
　　結果她連想都不用就決定買來送他。
　　並不是因為那是標明是男性專用，也不是因為她喜歡香氛的氣味……而是光是看著香氛的容器就會聯想到他。呈立方體的外殼上有接近四分三的地方是金屬的銀色，餘下用來盛載著香氛的位置則是如汪洋般的蔚藍色彩。
　　說起來有點不可思議，乍見那特別的外形，她就想起他了，幾乎是第一眼就想起了。
　　基於這個緣故，她就覺得非買不可。
　　結果，她不假思索就買下它了。
　　至於他日後會否使用這個，當時的她並沒細想，只是單純的想買下。
　　那是她首回選了份不是依循她喜好的生日禮物送他。
　　受到禮物的那一刻，他有問及箇中原因，而她也將她買禮物時的想法和盤托出。
　　接下來，他又像以往的生日那般，回以笑容，並雙手接過她的禮物。
　　不曉得是她多心，抑或是什麼來著，她隱約覺得那一刻的笑容跟前幾年的有點不一樣……她不懂得形容那種感覺，就像是先前都是偽裝出來的，這個才是發自真心的。
　　她不知道事實是不是如她所想的那般，可是有一點可以確定是……
　　那天，他的笑容教她心頭沒由來一顫。
　　她如常地轉身，轉到另一邊的床位去，可卻在轉身的同時，驚訝的發現渾身痠痛，而兩腿之間的私密處甚為嚴重。
　　這項認知，教她動作猛然一頓，全身的肌肉、神經開始緊繃起來。
　　驚恐的眸光自有意識的投放在被子上凸出的線條，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鼓起勇氣，伸手掀開用來遮掩身體的被子。
　　頃刻間，賽雪的肌膚暴露於空氣之中。
　　這麼一來，她便瞥見自己一絲不掛，而光滑白皙的肌膚上多了好幾處紅腫。
　　最鮮明的莫過於大腿內側那一處醒目過頭的吻痕。
　　可驚訝的情緒只持續了半秒鐘，就回復過來，但平日精靈的大眼睛如今卻失去了焦點。
　　攤開有點酸麻的雙手，她定睛審視著，雙腕分別多了條刻劃得頗深的紅痕，那宛如是被勒過的痕跡……
　　下意瞟向床頭那根圓柱型欄杆，她隱約記得那裡應該有些什麼在，可是現下卻什麼都沒有。
　　「……」
　　她愣住了一會兒，才緩緩挪開目光，視線落在床尾的其中一角，那裡擺放著整齊疊好的女性衣物。
　　她知道，那是她的校服。
　　「……」
　　她也知道，校服是他疊好的。
　　「……」
　　不發一言的盯著校服許久，最後眸光落在白色床舖上那一處有點觸目的瑰麗色彩。
　　那一小灘血紅色……是她的。
　　「果然……」
　　她喃喃自語，一遍又一遍，聲音很輕，乍聽來有點飄搖。
　　「果然……」
　　……那不是夢。
　　他們真是做了不該做的事……
　　強忍著下身的酸痛與不適，她半撐起來，視線穿過米色書桌落在漆上如淺粉紅色的牆壁。
　　她看不見深棕色的門板，那即是說門關上了。
　　這項認知伴隨著某種意義不明的空虛感鑽入胸臆……教她呼吸為之一窒。
　　「果然……」
　　……她沒聽錯。
　　他離開了……
　　＊＊＊＊＊＊
　　浙瀝的雨聲連綿不斷，不曾停歇。
　　寧謐的臥室傳來細微的窸窣聲，她動作遲緩地將女裝白襯衣、酒紅色格子及膝布裙逐一穿上。
　　也沒察看自身有否穿載妥當，她端坐在略顯凌亂的床舖上，然後像尊洋娃娃似的往床尾的方向倒去，軟倒在柔軟的床舖上。欠光彩的烏黑眸子出神地看著對面的粉牆，看了不知多久，才徐徐收回呆滯的目光，重新爬起來，勉強站穩，便踩著有點虛浮的步伐，走出房門，走到客廳的鞋櫃旁，彎身伸手拿過塞著襪子的黑皮鞋，便坐在沙發上將襪子、鞋子逐一穿上，動作仍然很慢，彷彿是無意識那般。
　　穿好了，她走到沙發旁的餐桌，拿過放在餐椅上的黑色包包，便踩著零亂不穩的腳步走出家門。
　　叮的一聲，她乘搭的升降機到達底層，她怔了怔，兩腿才有所動作，踏出狹小的四方空間。
　　她如常地轉右，經過管理處。
　　「洛小姐，早安。」負責站崗的女保安員友善地跟她打招呼，可她卻充耳不聞那般，直接越過對方，往前方的玻璃門走去。
　　撳下開門鍵，素手推開玻璃門，步出門外。
　　她駐足在簷下，茫然的眼兒出神地看著灰暗的天空。
　　雨水傾盆而下，浸濕了地面，也模糊了周遭的景象……
　　小手緩緩伸出簷外，接住了如奔流般的雨水。
　　淅瀝的雨聲中，隱隱約約地，夾雜著別的聲響，那嗓音極輕，似呢喃似囈語。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雨水沖刷著她嫩白的掌心，涼意透過肌膚傳來，直到感官麻痺了，她才緩緩收回手。
　　自包包裡掏出短傘朝外打開，然她撐著傘，踩著虛浮不實的腳步，走進暴雨之中。
　　雨下了一整天，而她也在家裡待了一整天。
　　可他……再沒回來。
　　＊＊＊
　　雨仍在下。
　　揹著袋的那邊肩濕透了。
　　沁涼的感覺緊貼著她的肌膚，逐點逐滴的奪走她的體溫……
　　距離學校還有段距離，可她已隱約瞥見校門外有幾個穿著校服的人撐著傘，冒著會被雨水淋濕的危險奔進校門。
　　而她並沒因此而加快腳步，步速不變的繼續走著。
　　然後她聽見，後方傳來水花四濺的聲響。
　　然後她聽見，熟悉的女嗓自她頭頂飄過。
　　她認得，那是美麗的嗓音，而美麗是她剛轉校後第一個交到的朋友。
　　「小漩，妳還在蘑菇什麼？不跑快一點就要遲到了──」
　　然後，洛小漩還沒搞清楚發生何事，腕門就被蠻力拉向前，可她沒反抗，只是愣了下，便被動地順著那股力度加快腳程，任由兩腿間的痠痛持續折磨著她。
　　方打開課室的門，嘈雜的聲音馬上自裡頭傳出。
　　放眼望去，多數是小休時候才會有的境況。
　　大多數學生都不是乖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各自分成幾大派佔用一個小角落聊天說地。
　　「老師還未回來，幸好！還趕得及──」吳美麗雖喘著氣，可臉上盡是難掩的興奮。
　　洛小漩返回自己的座位，趴在平滑的桌面上，兩手懸掛在桌緣，任憑腦袋逐步放空。
　　可腦袋還未得以放空，耳邊便嗡嗡作響。
　　有人跟她說話，洛小漩循聲看去，是吳美麗。
　　「對了，昨天妳請了病假，是不是生病？」
　　「……嗯。」她垂下眼目，虛應。
　　「好了點沒？」
　　「嗯……」洛小漩應得沒精打采，吳美麗雖察覺不對勁之處，不過沒多問，只是拍了拍她的頭。
　　「那就好了──」
　　吳美麗蹲在她的桌旁，兩只手攀著桌緣，而頭則擱在手背上，像是在偷看什麼似的。「小漩妳看妳看，班長又跟天行膩在一起了……」
　　頓了下，洛小漩才緩慢地轉過首，望向由窗邊數起第一排的最後一個座位。
　　「……」
　　一名漂了頭金髮的俊帥男生頹然坐在桌面上，而在他懷中的則是一名束著兩條長辮子的清秀女生。
　　洛小漩瞥了該畫面一眼，不語。
　　「他們看起來真是很相襯……」
　　洛小漩又瞥了他們一眼，便厭惡地別開眼，溢出言不由衷的話語。「……是呢。」
　　其後，洛小漩回復原狀，半個身子趴在桌上。
　　接著，吳美麗又說話了，大概是感慨起來吧。
　　「啊，很羨慕啊，害我也想找個男朋友呀……」
　　由始至終，她都是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
　　「……」
　　由始至終，她都是有一句、沒一句的應著。
　　「……」
　　由始至終，她的腦袋都是空白一片。
　　儼如過了一個世紀之久，課室的門爆出一聲驚天巨響。
　　還沒來得及察看發生何事，女同學甲飛奔過來，雙掌齊下，撃打桌面，震得她耳朵嗡嗡作響。
　　「小漩、小漩，我聽說了──」
　　洛小漩彈起身欲開口責怪對方，可話語尚未出口，便被對方奪去發言權。
　　「妳那個長得很帥的弟弟退學了是不是？！」
　　對方說話聲浪頗大，這麼一問，馬上惹來不少好奇的目光。
　　不消一會，洛小漩便成為班上的焦點，過半數的女生都走過來包圍她。
　　「喂喂，妳們在聊什麼啦？」女同學乙問。
　　「就是在聊小漩的弟弟退學了──」答話的是引來一班觀眾的女同學甲。
　　接著，眾女生異口同聲發出驚叫。
　　緊接而來的是一番不負責任的猜想和沒理據支持的討論。
　　「校草怎可能退學？這些妳是打從哪裡打聽得來？！」女同學丙一面大受打擊。
　　「弘立書院啦，那是小道消息啦──」女同學甲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故作神秘地道：「是小古從弘立那邊的人打聽回來──」
　　「怎會退學的？弘立和我們瑞楓都是數一數二的名高中，怎會無端端退學？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暴力事件？」
　　「會不會是有人看不過眼校草受歡迎，故此發生毆鬥事件？」女同學丁忍不住發表一下自身想法。
　　「據說是他本人主動提交退學申請的，一個月前。」
　　也不曉得是巧合，還是什麼來著，在場聽眾不約而同地說：「真的麼？」
　　驚訝過後，吳美麗轉首，望向始終處於遊魂狀態的洛小漩。
　　「小漩，沁泓真是退學麼？怎麼我都沒聽妳提過的？」
　　這麼一問，其他人的目光紛紛投到洛小漩身上去。
　　「小漩？」
　　那一刻，她答不上話來。
　　喉嚨甚至乾澀到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即使能夠發出聲音，她也說不出話來。
　　皆因連她自己都沒法相信……
　　在她不知情的情況底下，他所作出的決定。
　　然後，她聽見了自己的嗓音。
　　帶哽的嗓音。
　　「……對，他退學了。」
　　同時也離開了……她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