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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二章 他和牠一樣,都是她好心撿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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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他和牠一樣,都是她好心撿回家
正午時份,太陽散發出源源不絕的熱力,蒸發空氣中的水份,令大地沸騰起來。
毒辣的陽光幾近籠罩著整個市區,幾乎無論走到哪都躲不過強光的侵襲。
「嗄……」人煙稀少的街道上傳來零碎的喘息聲,隨著日光強度加劇,原是微不可聞的細微聲響逐漸清晰起來。
「嗄……嗄……」一名穿著高中制服的銀髮男子,弓著背,以臂抵牆借力,拐步往前走去。髮尾滴著水,偏白的俊美臉龐上盡是汗水,白襯衣濕得很徹底,渾身濕漉漉的,整個人像是剛剛從水裡爬出來那般。
豔陽在背,銀髮男子五官緊皺,表情痛苦,每走上一步,仿如耗盡全身氣力似的。
「嗄嗄……」
幾經辛苦,銀髮男子來到一棟兩層式公寓大廈。
在猛烈陽光的洗禮下,通往二樓樓梯的欄杆熱如烙鐵,可銀髮男子仍伸出近乎蒼白的手抓握著欄杆,支撐著即將要倒下的身軀,並踩著沉重的腳步,往上層進發。
「嗄……」
意識漸趨模糊,眼前的畫面逐漸被潔淨的白光所取替,他使勁甩頭,極力保持意識清醒,直到他找到那扇門牌號碼與記憶相符的大門。
「嗄……」
他稍為鬆了口氣,繃得極緊的肌肉只是稍為放鬆下來,眼前的畫面又開始朦朧起來,再一次被白光迅速侵蝕,任他怎樣甩首也甩不開掩蓋視野的白光。
偏白的五指朝門牌的位置摸索著,可是摸索了好一會,都找不到門鈴的位置。
深明身體撐不上多久,他沒再尋找門鈴的所在位置,使出所餘無幾的氣力拍打厚實的門扉,一下又一下,至於門後有沒有動靜這個,他不知道,只知道他快要被白光所吞噬。
儼如過了一世紀之久,那扇大門終於打開了。
「阿魂?你真是來了──」
他隱約聽見熟悉的男性嗓音,可對方還沒把話說完,他已敵不過蜂擁而至的暈厥感,雙腿一軟,在對方驚詫的眸光下,筆直地倒下,直接倒在對方身上。
「阿魂──」
在意識完全墜入全然黑暗前,耳邊傳來男人的尖叫聲。
「媽的,怎麼有狗的──」
而她哭泣的臉容也適時在眼前浮現。
他的臉、他的皮膚都很痛,可是身體再痛也比不上心上所承受的。
那猶如撕裂般的劇痛……
***
高溫持續焚燒他的身軀,尤其是曾裸露在外的皮膚,均如被萬蟻噬咬般疼痛。
昏沈間,沁涼的感覺覆上他的臉,接下來是他的頸、他的手臂……
涼意抵消了一部份的熱力,隨著身體逐步降溫,意識亦隨之回籠。
徐緩地撐起沉重的眼皮,眼前的畫面如同罩了層薄霧那般有丁點模糊。
他闔上雙目,再張開,霧氣褪去,迎接他的是白茫茫的天花……
與及難掩擔憂的男性嗓音。
「阿魂,你還好嗎?」
循聲看去,是一張並不陌生的俊逸臉龐。
五官深邃如外國人,眉宇間老是夾雜一絲桀驁不馴的味兒。
那是他的同班同學,耿子騫。
「還可以……」洛沁泓虛應,聲音帶嘎。
耿子騫這下才鬆了口氣,安心一笑。「我剛剛多擔心你會掛點,掛點也沒多大問題的,可別在我的家掛嘛……你想害我晚上睡不著?」
洛沁泓虛弱一笑,沒好氣地說:「就算我真是掛點,也不會回來找你晦氣……你又沒做什麼對不住我……」
「哪知道你──對了,險些忘了問這個……」
「問什麼?」
「阿魂,我之前是說過可以收留你……」
耿子騫下意瞥了眼那隻躺臥在睡床旁邊,持續用戒備目光瞪著他看的小型犬。那是一隻約克夏,身形嬌小玲瓏,毛很長,頭毛呈金褐色,身毛則是亮麗的鐵藍色。
「可是你不曾說過你會多帶隻狗來──」
「那打擾了……」敏銳的察覺到對方的不悅,洛沁泓沒解釋多少,只是丟出客氣說話,便強忍身體上的不適爬起來,另伸臂抱著約克夏離開。
耿子騫愕了下,才反應過來,伸手把洛沁泓按回床上去。「冷靜些──我只是問問而已,我不介意多隻狗啦……」
「……」洛沁泓不發一言,只是睜著一雙湛藍的眼睛瞅著對方看。
那全神戒備的目光……和那隻狗很像。
「拜託,我可不想自己一個付房租,房租很貴……」
洛沁泓又問,深怕自己為別人帶來麻煩。
「真是沒大礙?我和牠?」
瞄見那隻約克夏又在瞪他,耿子騫不甚自在的扒了扒後腦的短髮。「沒大礙,不過事先聲明,我是不會處理牠的便便──」
洛沁泓親昵地摸了摸約克夏的頭。「這個你可以不用操心,我會負責照顧牠……」
「這樣就沒問題了──」解決了一個問題,耿子騫轉念又問:「對了,阿魂,你剛剛暈倒了,身體又很燙,是不是發燒?還是看看醫生比較妥當吧……」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洛沁泓回絕了。「不用了。」
「但……」並趕在對方出言相勸前,補上這麼的一句。
「我只是待在陽光底下太久而已……」他口吻平淡,像是在訴說一見很平常不過的事似的,可對方卻不是這樣想。
「你腦袋秀逗?!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不可以曬太陽的──你這下是活得不耐煩?!」
面對友人的疾言厲色,洛沁泓只是菱唇微牽,勾出嘲弄般的弧度。
「也許吧……」
的而且確曾有這麼的一瞬,他希望生命就這樣結束就好了。
縱然知道自己不該管別人的家事,可是耿子騫就忍不住好奇一問:「發生了什麼事?阿魂,你可別怪我雞婆,雖說我是很想找個人合租,可是你怎麼真的離家出走?應該不會是為了和我合租吧?」說實話,這個年紀會像他一樣鬧叛逆離家出走不是奇事,可是那個人絕對不會是黏家的洛沁泓,好不好──
洛沁泓沒答腔,只是抿著唇,回以沈默。
耿子騫更是好奇。「你這樣子離家出走,就不怕你那個小不點姐姐傷心?」
「她不會傷心……」別開了穹蒼般的眼,洛沁泓望著深棕色的房門,苦澀的開口:「她應該恨不得這輩子都見不到我……」
「怎麼了?你表白了而她拒絕了你嗎?」耿子騫自行猜想,還沒得到對方確認,就發表感想。「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用不著離家出走……」
洛沁泓沒透露太多,只是輕輕帶過。「不……是比這更糟糕的事。」
耿子騫慢了一大拍才反應過來,聯想出各種可能性。
「更糟糕的事……該不會是你強吻了她吧?」
「……」洛沁泓垂下眼瞳,一聲不吭。
「不過一個吻也沒什麼大不了而已……」耿子騫喃喃自語,不曉得是說給自己聽,還是對方聽的,說著、說著,眸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個沮喪落魄如生意失敗的男人,盯著那張雖俊美可卻過份白皙的臉龐看了很久,才察覺得到不對勁之處。
「你可別跟我說……」
薄唇開開合合好幾回,耿子騫才順利把話吐出唇際。
「你強上了她……」
緊接而來的是一刻冗長的靜默,氣氛繃得幾乎可讓人窒息。
在耿子騫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惹對方不高興的時候,一把低沈帶嘎的嗓音響起了。
「對,你猜中了……我強上了她。」
洛沁泓的坦誠令耿子騫更是錯愕不已,比先前他發現洛沁泓有戀姊情意結這個還要錯愕。
耿子騫隔了好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嗓音。
「求愛不遂就……」耿子騫想開口損洛沁泓幾句,可一瞥見他死氣沉沉的樣子,到口的話就自動自發回到肚子裡去。「……真是看不出溫文如你也會這樣……」
洛沁泓也不惱,只是縱有感慨地說:「還有很多事你都看不出……」
耿子騫無奈一笑。
「的確,至今我還是搞不懂你為什麼會渴望活在陽光底下,明明你的身體就不容許這種事……」
「我是在找死呀……」以半開玩笑的口吻道,洛沁泓揚出笑容,那看似輕蔑的笑,卻矛盾的夾帶絲絲苦澀。「你看不出這個嗎?」
耿子騫不是傻瓜,自然知道那不是開玩笑,至少就洛沁泓這種有輕微自毀傾向的人而言。「我道你患有嚴重的自虐傾向就是。那你現下打算怎麼樣?被校方知道了十之八九會被勒令退學……」
俊美的臉龐上沒有一絲驚訝,洛沁泓平靜地道:「我已經退學了。」
那雲淡輕風的口吻宛如在說著與自己無關的事宜。
「這麼快?」耿子騫錯愕不已。案件應該發生了不足二十四小時吧?校方的辦事效率何時提高了這麼多?
大抵是讀出友人心裡的疑惑,洛沁泓主動交代:「不,我在一個月前已提出退學申請。」
接下來是一聲頗為響亮的抽氣聲。
「校方批准了?」
「嗯。」
「別跟我說你是早有預謀的──你早就下定決心一不做二不休?!」耿子騫把猜想當成是真相,激動異常,一副難以接受的模樣。
被誤解了,洛沁泓也沒動怒,只是把原先的計劃和盤托出。「不是,我原是想表白後就離開,所以才申請退學。」
「什麼叫做表白後就離開?她有可能會接受你的表白……」耿子騫完全搞不懂友人的思維邏輯,敢去表白,自然是覺得自己有機會得到對方的回應……會跑去申請退學豈不是代表他早就覺得自己沒機會……那為什麼還要表白?
「不可能的……」洛沁泓啞著嗓接話,眼底下凝著一抹淒楚。「這一點我還有自知之明。」
「……」這回,輪到耿子騫搭不上話來。
嘲弄般勾起笑弧,洛沁泓又笑了。「就是因為明知不可能,所以我才申請退學。」
「既然明知不可能,那為什麼還要表白?我知道我曾經鼓勵你去表白……可……」聽他的說詞擺明就是早料到結果,甚至為那個結果做好準備的樣子……那?
「這不是你的錯,我自己也想向她坦白……」
這麼一來,耿子騫更是無法理解。「你不是想一直待在她身邊嗎?既然你早知道坦白會得不到回應……那你為什麼還要冒這個險?」
洛沁泓勉強扯唇,故作輕鬆一笑,可那笑容很苦,彷彿苦澀味道會循著空氣傳導到其他人的心坎裡去。「我想讓自己死心……」
「……」耿子騫欲開口說些什麼來著,可是唇張了個兩三回都溢不出半點聲音來,僅能待在原處等著下文。
「看著她,只會讓我回想起過去的種種……」深吸口氣,他極力平伏心情,想讓嗓音聽起來跟平日無異,可出來的嗓音卻可恨的沙啞。「那只會讓我更加無法放開……」
他沒法接受她喜歡上別人……
他沒法接受她即將成為別人的……
他沒勇氣,也沒能力去承受這殘酷的一切。
可是待在那個家,就得承受這一切。
他嘗試過,可是……
「我已到極限了……」他悲哀一笑。
「所以,我選擇離開。」
話尾頓了下,洛沁泓又再開口,補上這麼的一句。
「這樣,對她,對我,都是最佳的做法。」
耿子騫越是聽,眉皺得越是緊,最後他指著那隻應該是局外人的生物。「那牠呢?」
可得到的卻是這樣的回應。
「牠跟我一樣……」大手輕撫摸了下約克夏的螓首,約克夏主動拿嬌小的身體蹭著那隻大掌,盼能獲得主人更多的寵愛。「都是她好心撿回家。」
「……所以?」
嚥下喉間的酸楚,他盯著狗兒那雙圓小的眼睛,瘖啞地道出自己一個月前的決定。
「原本不屬於那個家的一切……都該離開。」
******
半睡半醒間,他隱約地聽見有把男性嗓音在責罵他。
「你腦袋秀逗?!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不可以曬太陽的──你這下是活得不耐煩?!」
那把嗓音很耳熟,但不是屬於耿子騫的,而是屬於另一個他很熟悉的人。
那人是她的父親。
他何時被罵呢?
在記憶的洪流裡找了許久,他才憶起那天的事……
就在她從小胖子的手上救回他的那個晚上,他就挨了一噸罵。
尚記得那天,他如常地牽著娃兒回家,可方踏入家門,便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在完全失去意識之前,他聽見娃兒不斷在他耳邊哭喊他的名字,另外感覺到娃兒運使蠻力非常粗暴地搖晃他的身體,無意間加深他的暈厥感。
之後的事,他記得不太清楚了,大概是她的父親抱他去醫院吧。
掀起眼皮,率先入目的是潔白的天花,環視一周,擺設幾乎全都是白色的,那種白是像漂過的那種,白色的床鋪、白色的床頭櫃、白色的布簾……除此之外,還有人等高的點滴,床尾的餐桌……
這裡是醫院。
視線最後落在那個上半身趴伏在他床上呼呼大睡的娃兒。
娃兒睡得很熟,稚氣的睡臉上有兩道淺淺的淚痕,他直覺伸出右手去觸碰,還濕的……
是為了他而哭嗎?
他可以這樣想嗎?
沒由來的,一股暖流注入心坎深處,烘暖了他的胸口。
「白痴。」他輕喃著沒意義的字句,不曉得是說她,還是說他自己。
四周很寧靜,幾乎沒有一點聲響。
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睡顏,大手自有意識的摸上她的小腦袋,動作輕輕的,深怕力度大一點會弄醒娃兒。
那天,他除了診斷皮膚有輕微灼傷之外,左臂還有輕微的骨折。
據說是因為娃兒太過用力搖晃他所造成的……這娃兒呀,還不是普通的暴力啊。
冷不防地,一把低沈的男嗓突兀的響起,嚇得他心臟漏跳一拍。
「醒來了?」
像是做壞事被人當場抓包似的,他吃窘的收回摸娃兒頭的手,連忙坐起身,全神戒備的盯著那個高壯如堵圍牆的存在。她父親何時來了?怎麼剛剛都沒見著他的人?
彷彿讀出他心裡的疑問,她父親兩臂環胸,好整以暇地道:「來了很久了,就在你道我女兒白痴的時候。」
說話時,聲浪刻意壓得低低的,似乎顧慮到娃兒還在睡這個。
「……」呃,那即是說她父親看到他伸手摸娃兒的頭的事。
也不曉得她父親是怎樣做到的,連他在想什麼也知道。「摸個頭很小兒科而已,我女兒都跟你睡了,摸個頭沒什麼大不了啦──」她父親挑起粗眉,訕笑道。
「……」什麼睡了──這是一個父親該說的話嗎?
然後,她父親又回他這麼的一句。「開玩笑而已,你不會是當真吧?」
「……當然沒有當真。」他無奈地虛應。就算有也得說無,不然又會被她父親拿來做笑柄。
原以為自己的反應會被取笑,對方卻主動結束話題。「對了,你現在能下床走動嗎?」
害他慢了大半拍才反應過來。「……可以。」
「那麼,陪我到花園走一趟,我有些話跟你說。」她父親道,鮮少地表情嚴肅。
眸光下意瞟向娃兒,在他正思索應否喚醒娃兒的時候,她父親的嗓音再度響起。「別吵醒娃兒了,就我倆去好了。」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不太放心。「……但這樣子丟下她在這不礙事嗎?」
接著,他聽見了一聲很重的歎息。
「只是一陣子而已,我已經叫了當值姑娘順便看著她了……拜託你只是個孩子而已,就老實地當個孩子,別比我更像是娃兒的爸……」
「……」被她父親這麼一說,他頓時尷尬到不知說什麼才對。
不過尷尬的氛圍很快就被製造尷尬的人打破。
「說笑而已,你不會是又把話當真吧?娃兒只可以有一個爸爸,就是本大爺啦,誰也不能取代我的位置!」她父親故作認真地擱下對女兒的愛的宣言,說時還忙不迭一拳搥打自個兒的胸口以增強氣勢……
「……」這回,他更加不知答什麼才好。
然後,他悄聲下床,在盡量不製造半點聲響吵聲娃兒的情況底下,和她父親一同踱步到醫院附近的花園去。
一路上,他們都沒交談,只是靜靜的行走著。
一路上,他都忐忑不安,她父親想跟他說什麼?
直到他們來到花園,沁涼的夜風拂來,他感到身體有點冷,可是再冷也比不上心上那種象徵恐懼的寒意。
直到二人走到離醫院比較遠的位置,所有的忐忑都在瞬間消去,就在他聽見她父親怒吼的那刻。
「你腦袋秀逗?!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不可以曬太陽的──你這下是活得不耐煩?!」
他的腦袋一時反應不過來,呆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嗓音。
「你……知道了?」
她父親重重嘆了口氣,彎下身,兩手握著他雙肩,與他平視。「醫生跟我說了……為什麼不早跟我說?」
是嫌棄他帶來麻煩嗎?
想到這,心裡不禁一酸。
他別開首,拒絕讓對方瞥見他的表情,瞥見那令他感到羞恥的懦弱模樣。「……我會在出院後離開。」
然後,她父親又嘆了口氣。「誰說要你離開?」
他詫異的抬首,重新迎上她父親的目光。「那……」
結果對上了那不屬於他的溫柔眸光。「我只是問你為什麼不早說?那麼烈日當空我就把你關在家裡,不放你外出,學校那邊我也可以叫他們多注意點──」
這麼一來,他更是搞不清楚狀況。
他深明寄人籬下的人不該多問主人家的事,可他就是忍不住想問:「……你不介意嗎?」
「介意什麼?」
「……」他開口欲答,可是嘴巴張開了,聲音卻發不出來。
「介意你是白子的事?」
「……」他沒答腔,只是瞅著她父親的眼睛,靜待那個有機會刺傷他的答案。
他早料到這天的到來,也做好了挨罵、不被接納的心理準備。
可是她父親給予的卻是他意想不到的回應。
「有什麼好介意?這又不是你想的,怪你幹麼?更何況只是不能曬個太陽而已,有什麼問題?又不是每個父親都想兒子像古天樂,再說,吸血鬼也不能曬太陽,難道他們又很異常嗎?」
這個例子很沒說服力……
吸血鬼本身就是很不尋常的存在……
娃兒和這個男人……果然是兩父女。
想法有點……異於常人,讓他真切地感受得到何謂有口難言。
但卻矛盾的讓他舒了口氣。
「再說,現在這個年代,皮膚白的男人才吃香,日後你就會明白當白子有當白子的好處──」
「……」現下又扯到哪裡去,怎麼他會搞不清狀況?
「總之,以後發生什麼事都要坦白!不准什麼事都放在這裡──」話說到尾,她父親狠狠用長指連續戳了他的左胸口數記。
那力度還不輕,讓他完全感覺到痛。
可是胸臆間卻不協調地泛著陣陣暖意。
「聽懂了沒有?身體不能曬太陽而已,但這裡──」她父親又很用力地戮了他的左胸口一記。「一定要曬太陽,不然很容易生病,這裡一旦生病了,很難根治──」
她父親的訓話聽似是說給孩子聽的,可是又不完全是。
那是用童言包裝的道理。
她父親口中所指的是……心病。
的確,他是有心病的。
過去的他是有心病的。
即使來到現在,他還是有心病。
無他的,皆因他擺脫不了過去的自己。
過去的他還活著,就住在身體裡某一個他不知道的角落。
即使得到新身份、新家人,他還是害怕被拒絕,害怕被否定,害怕不被接納……
更害怕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早晚會化成泡影。
「別再說什麼要離開的傻話──也別再想些有的沒有,現下我們是一家人,你叫洛沁泓,我是你爸爸,娃兒是你姐姐。你牢記著這些就夠了,其他的不用理會,好好過你的生活──」
「洛沁泓。」
「……」遲疑了下,他才緩慢地點一下頭。
然後,她父親笑了,開懷的笑了。
也許笑容能透過空氣傳染,他也跟著笑了,可卻不小心扯動了受傷的臉部肌肉,他暗暗吃痛,而她父親似乎察覺到這一項。
「這裡很痛吧?」她父親伸手輕觸他微腫的臉頰,刺痛感隨之而來,痛得他直咬牙。先前也不覺得這麼痛,可現下痛覺卻異常清晰。
不過他還是嚥下痛楚,逞強道:「還好……」
接著,她父親用力拍了他的肩膊一下。「你呀,被人欺負就要回敬過去,不用跟他客氣!誰的嘴巴不乾淨,就直接用拳頭轟過去──」
說時還忙不迭即場揮出一拳作試範。
「……」那一拳虎虎生風,吹起了他前額的瀏海,看得他一個無言以對。說起來,這是一個父親該說的話嗎?
錯把他的猶豫解作成不信任,她父親連忙補述:「真是不夠打的話,回來找爸爸──爸爸我來教你,別看爸爸這個樣子,爸爸可是曾經叱吒一時的金牌打手,你想學什麼,爸爸都可以教你──」
「……」這下令他更加無言。
直到後來,他才知道她父親曾是三合會的高層成員,不過已經退出了社團好幾年。
「說起坦白這個,我還未向你坦白。」
想不到她父親突然轉變話題,他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下?」
可令他更錯愕的是話中的內容。「娃兒的母親在一年前就去世了。」
「……」難怪這半個月來,他都未曾見過娃兒的母親出現……
她父親抬頭仰望長空,輕歎,縱有感慨地道:「她難產後兩個月就去世了……」
頃刻間,拂來的涼風摻雜著淡淡的哀愁,周遭的氛圍驟然變得凝重起來。
隔了好一會,她父親才打破沉默。
「娃兒還未知道,我只是跟娃兒說媽媽去了外國旅行,只顧著忘我的購物,忘了爸爸和娃兒──」
「但娃兒不是知道了他弟弟去世的事?」他仍記得首次見面,她就會跟他說她父親跟她說弟弟死了。
「那是我不小心說漏嘴。」她父親豪邁一笑,哀傷的氣氛隨之消去。「哈──不過娃兒年紀還小,根本搞不懂什麼叫做死了──我那個舅子也是的,老是跟娃兒胡扯什麼上天堂當天使,什麼投胎轉世……盡教些有的沒的,又不事先和我串供,害我都不知怎樣應對才是……」
「……」難怪娃兒會在首次見面就硬是說他是她弟弟的投胎轉世……
說實話,娃兒的父親自己也有份灌輸娃兒一些有的、沒的,也間接害他不知怎樣應對就是──這是不是叫做五十步笑一百步呢?
之後,她父親抓著他聊了很多很多,可能是覺得他懂事會聽懂吧,不過她父親很少會說他懂事,只會道他老成、未老先衰、活像個小老人似的,比他還要老等等,總之就是一些教他哭笑不得的揶揄。
直到現在,他仍記得那天晚上問的問題。
「……你不介意嗎?」
那時他以為自己想得到一個答案,可是現在長大了,他更加明白當時的心態,他想要的不單單是一個答案,而是想得到認同。
原來在他不為意間,他在乎這對和自己根本沒有半點血緣關係的父女。
所以,他渴望得到他們的認同,想從他們口中得到一個認可資格,留在這個家的資格。
而那天,他從她父親口中取得這個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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