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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四章 任性的女人背後都有寵她的男人 ...

  •   第四章任性的女人背後都有寵她的男人
      她是一個很任性的人。
      小時候,爸比很疼她,幾乎什麼都依她的,偶爾即使遇上一兩件爸比不肯退讓的小事,只要她撒個嬌、掉一兩滴眼淚,爸比就會馬上妥協。那時年紀雖小,可她很早就發現這一點,故特別愛黏爸比,閒來沒事就愛恃著爸比疼愛自己這一點就胡亂耍性子。
      她很任性,也很情緒化。
      三不五時鬧小姐脾氣,而他就是長期身受其害的人。
      自小時候開始,她就很愛欺負他,很愛欺負他這個壓根兒和自己沒有半點血緣關係的弟弟。
      長大以後,爸比不像小時候那般寵她了,不過她還是像小時候那般任性,甚至比小時候更加任性。
      無他的,皆因……有他在。
      以往是爸比,現在則是他。
      他寵她、縱容她,比過往的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偶爾爸比看不過眼,抓著他唸了幾句,她本身還有點擔心,不過事後發現他的寵縱有增無減後,她就更加愛黏他了。
      就算她有多任性也好,他也會容忍。
      就算她做了什麼也好,他也會挺她。
      她不怕會否惹爸比生氣,反正他會主動走到她身前,通通為她擋下。
      正因為有他在,她才覺得她可以任性,還有本錢可以繼續任性。
      那年,他們剛升讀國一。
      夕陽的金光自遙遠的天邊曬來,遍佈在行人疏落的街道上,拉出兩道長長的影子。
      放學了,他們正在返家途中。
      他走在前方,而她則尾隨在後。
      可他人高腿長,一步等同她三步,她原本不服輸的加快腳程,跟到是跟到的,只是越走越累,越累,心情越不爽,腦子裡越多怨念而已。
      明明只是個國一生而已,長得這麼高幹嘛?腿這麼長幹嘛?當街燈麼?走這麼快幹嘛?欺負她腿短麼?
      在怒氣累積到臨界點,她忿然停下腳步,待在原地朝他日漸變得寬闊的背部大喊。
      「洛沁泓--」
      他勒停腳步,旋過身,細長的湛藍眼睛望向她。
      「我很累呀、走不動啦--」她鼓著腮幫子,晦氣地道。
      而他也沒說什麼,只是深睇了她一眼,便大步流星的走到她跟前,背著她蹲下高大的男性身軀。
      然後,她聽見他的如春風一般的悅耳嗓音。
      「上來,我來揹妳。」
      那略帶寵暱的嗓音,那略帶寵暱的舉動,掃走了屯積於胸臆間的鬱悶。
      也沒由來的教她心頭一顫。
      也沒由來的想笑。
      結果,她笑了,偷偷的笑了,在明知他瞧不見的情況底下。
      抿抿唇,她斂起笑意,伸出兩條藕臂,牢牢圈抱他的頸脖,上半身直接壓到他結實的背上去。
      然後,他揹著她,踩著穩步往回家的路走去。
      她就知道,只要她裝出一副走不動的樣子,他就會主動蹲下來說願意揹她。
      其實,她很了解他,比誰都還要了解,所以也比誰都會欺負他,比誰都還要欺負得徹底。
      ******
      鈴--
      放學的鐘聲響起了,喚回她渙散的心神。
      授課的老師方離開課室,偌大的四方空間驟然熱鬧起來,高談闊論的嘈雜聲、椅背撞上桌緣的窸窣聲響、急促的腳步聲,各式各樣的聲響彼起彼落,不過喧囂也沒持續多久,絕大多數學生都爭先恐後離去。
      不消一會,周遭回歸平靜。
      寧謐的課室裡只剩下她,還有……
      眸光下意瞟向那一列窗子,外頭還下著雨,雨水不間斷的沖洗著窗子的表面。
      寂靜的課室裡就只剩下她,還有……那個人。
      那個人漂染了一頭觸目的金髮,他一派悠然坐在書桌上,兩臂交疊,背斜倚著間隔著窗子的灰牆。他出神地遙看著窗外的雨景,冷峻的側面、淡薄的長眸都隱隱透出與人保持距離的疏離意味。
      可是那股縈迴在他身上的淡漠氣息老是深深吸引著她的視線,儼如一個漩渦那般,把她捲著不放。
      在她如常地看他看得入迷之際,他側首望向她那邊,沒半點預警的,她對上了他的目光。
      他俐落地自桌子跳下,拿過黑色斜揹包,修長勁瘦的雙腿便往她這邊走來。
      睇著那逐漸逼近的高大身軀,她心跳不已,身體像是被施了咒語般動彈不得,只能呆在原地看著他走近。
      空氣忽爾變得稀薄,瀰漫於一室的盡是緊窒的氛圍。
      情況如同首次見面當天。
      首次見面那天,她就被那雙淡薄的眼睛攝去了心魂。
      首次見面那天,她就喜歡上這個看似感情很淡薄的男人。
      她對他一見鍾情。
      即使……他不曾正視她一眼。
      現在……他終於願意正視她嗎?
      這個想法方自腦袋冒出,後方傳來門被打開的聲音。
      然後,她聽見了一把喘得挺厲害的女性嗓音。
      「天行,不好意思--」
      一把她並不陌生的嗓音。
      轉身一瞥,是一個束著兩條長辮子的女生。
      是藍小玫,兼任年級風紀的班長。
      也是他的女朋友。
      「對不起,點算工作剛剛才完成,我已經盡量趕來--你、你……一直都站著等?」藍小玫撫著胸口,喘噓噓地解釋。
      聞言,俊臉上的冷峻線條柔和了些許,弘天行暖聲開口:「我方才聽見妳的腳步聲。」
      然後,她聽見了心底深處有玻璃碎裂的鏗鏘聲。
      「下……」
      「傻瓜。」寵暱的笑容自俊臉上浮現,弘天行伸手揉亂藍小玫的頭髮。「不用趕,再久我也會等妳。」
      之後他們說了什麼,她聽得不太確切。
      也沒可能聽見,他幾乎都是靠著女方的耳朵說話。
      然後在她想離開這個容不下她在的地方的時候,吳美麗突然出現,有一喘、沒一喘的。
      「小漩,妳真是還在這--」
      也沒待洛小漩作出回應,吳美麗一把抓過她的手腕奔出課室,她也沒反抗,被動地順著對方的力度邁開腳步。
      可跑不上幾步,她就覺累了,忍不住就開口。
      「美麗呀,跑慢一點,我腿很累啦--」
      然後,吳美麗氣急敗壞的聲音在寂靜的校舍響起。
      「累什麼累,累也得跑快一點,我不是妳弟,我不會揹妳的--」
      「……我沒這個意思……」洛小漩口吻委屈。
      「妳別跟我說,妳想打電話要妳弟跑來學校揹妳回家--」
      「我--」又不是小孩--她想這樣反駁,可是話到唇邊卻自動吞回肚子裡去。
      接下來,她聽見吳美麗苦口婆心的勸言。
      「我不是想唸妳什麼,只是妳是當姊的,怎可能老是要當弟的照顧妳的?」
      她想否認,可是聲音卻卡在喉間發不出來。「……」
      「他不可能永遠和妳在一起,要是有天他不在了,那妳要怎樣?」
      頃刻間,她答不上話來。
      或許該這樣說吧,她心裡沒答案。
      也沒有人願意給她答案。
      要是有天他不在了,那妳要怎樣?
      她要怎樣?
      或許,她應該問……
      她能怎樣?
      「我不是故意要挖苦妳,只是想妳成熟一點,我在家裡也是當姊的……」
      「……」
      「算了,不唸妳了,我的語氣是重了些。」
      「……」
      「走快一點,雨再下大一點,妳想回家也回不了--」
      走下樓梯時,她強忍著兩腿間的不適感,虛虛應聲:「這也沒差……」
      「妳在說什麼?哎呀,雨怎麼這麼大?」
      「……」
      「妳說了什麼?我方才聽不見啦……」
      遙看著前方那片雨景,粉唇蠕動著,洛小漩說了什麼,可是聲音極輕,幾乎都被雨聲掩去。
      「回不回家,也沒差……」
      ******
      雨仍在下。
      豆大的雨水敲打她的傘面,奏出清脆的聲響。
      雨聲吵雜,可她聽不見,僅能聽見腦中反覆播放著美麗在不久前所說的話。
      「他不可能永遠和妳在一起,要是有天他不在了,那妳要怎樣?」
      沉寂的眸光瞟向前方迷濛的景物,她的思緒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亂。
      「要是有天他不在了,那妳要怎樣?」
      眸光輕挪,她沒意識的抬脖,仰望持續下雨的陰鬱藍天。
      雨水如斷線珍珠般滂沱而下。
      既沒有要是,也沒有如果,他已不在了。
      早在昨天,他已不在了。
      「有天他不在了,那妳要怎樣?」
      要怎樣?她曾嘗試去想,可腦袋只給她來一記空白的抱歉。
      他不在了……她能怎樣?
      「歐!歐--」幾聲有點尖的叫聲喚醒了浸淫在負面情緒裡的她,她怔忡了下,稍稍調整紊亂的心緒,才邁開腳步,循著聲源拐進陰暗狹小的後巷。
      將近被雨水淹沒的後巷間,堆放了不少被丟棄的傢俱雜物,然她在斜靠著衣櫃而躺的殘舊桌子下方找到了一個打開著的紙皮箱。
      紙皮箱裡有一隻約莫半歲大的小柴犬。
      小柴犬兩條短小的前肢攀附著紙皮箱的蓋子,仰著小腦袋奮力吠叫,像是很努力想獲得別人的注意似的。
      縱然天空下著大雨,可紙皮箱既沒被從天而降的雨水所沾濕,更沒被地面的水潭所浸濕。不知是出於巧合,抑或是什麼,紙皮箱位於桌子的下方,有桌面作簷篷擋去雨水,而箱底下則是一個銹蝕的鐵制架子,隔開了它和濕漉漉的地面。
      除了小柴犬外,紙皮箱裡頭還墊了一張薄毯,放了兩個盤子,分別載了水和狗食乾糧。
      她蹲了下來,小柴犬張著烏溜溜的圓小眼睛瞅著她看。
      那雙小眼睛鑲嵌著惶恐不安、無助,還隱隱摻雜某種情緒……
      那類似是絕望的愁緒……
      眼前這雙眼睛,有丁點兒似曾相識。
      她忘了自己曾在哪兒看過這雙眼睛,只是隱約記得……
      這雙眼睛,總是教她胸口一緊。
      那是一雙被遺棄的眼睛。
      莫名的苦澀味湧上喉頭,她盯著小柴犬稚氣的表情很良久,才抖著粉唇,略為艱難地溢出聲音來。
      「……你是被遺棄麼?」
      「歐--」也不曉得是有聽懂,還是沒聽懂的,小柴犬吠叫了一聲,狀似是回應著她那般。
      她伸出微抖著的手,試探性的探向小柴犬,見小柴犬微垂著首,沒擺出戒備狀態,小手才繼續向前,輕柔地摸了一把小柴犬柔滑的短毛。
      然後,她聽見了自己的嗓音。
      「那……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那帶著哽咽的懇求聲音。
      ******
      「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她記得,從前曾發生過類似的事。
      不過,她不記得是自己曾把他帶回家的。
      隨著年紀增長,小時候發生的事,她不是記得太清楚,只是勉強記得個大概。有很多細節都是從爸比口中得悉,什麼英雌救草,從小胖子的手上救回沁泓,還有小小年紀就繼承了爸比的暴力成為神力女超人,只是搖晃暈倒的沁泓數下,就弄得沁泓輕微骨折……這些都是爸比跟她說的。
      這些事,她都有些少印象。
      但有一件事,她一直都記不起。
      爸比說,是她把沁泓帶回家的。
      她不記得有這一回事,只知道她腦中的記憶裡頭一定有他的存在。
      一定有他洛沁泓的存在。
      也許過於習慣他的存在,所以她覺得他在是理所當然。
      所以也不曾聯想過,他也會有離開她的一天。
      她以為,他們會永遠待在一起。
      「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尚記得,那是國二的事了。
      「說起來,我肚子有點餓了……」她趴伏在他的背上,故意將全身的重量轉嫁到他身上去。
      可他卻不痕不癢的,走得挺輕鬆,彷彿她沒有半點重量似的,而且答話時喘也不喘一下,宛如沒揹著什麼走著。
      「回去後再待一陣子就到晚飯時候。」
      她牢牢圈抱他的肩胛,幾乎整個身子貼到他身上去,把他當成是巨型毛娃娃來抱個死緊。「……可我很想念肯德基的炸雞的說──」
      「……吃那些會胖的。」他頓了下才答話,醇厚的男性嗓音帶有丁點沙啞,高大的男性身軀有些少繃緊。
      雖然感覺到有些少不對勁,不過她沒多作探究,只是鼓著腮幫子,追問她比較在意的問題。「沁泓果然是嫌我重,對不對?」
      「……妳一點都不重。」他不假思索便答,聲音縱有不穩,不過她沒多理,只忙著為答案如她料想那般而暗喜。可心裡暗喜之餘,還忙不迭故作生氣找碴。
      「那你剛剛幹麼故意刺激我啦--」
      他沈吟了下,口吻夾帶幾分無奈。
      「……我只是提醒妳而已,是妳之前要我提醒妳別再做錯事。」
      「誒?何時?」怎麼她一點概念都沒有?
      「三個月前。」他答得極快,連細想都不用。
      驚訝的音節拔高了八度。
      「誒?不會吧……三個月前的事誰會記得?我連昨晚吃了什麼都不曉得……」
      他輕歎了口氣,一副被她打敗的樣子。
      「……那天妳吃了大半桶炸雞就不停說很胖、很後悔。」
      經他這麼一說,她好似有點印象了,可細節還是記不起來。「噢,是這樣麼?說起來又好似有這麼一回事呢……」
      當時她也沒去研究是不是煞有其事,皆因她被別的事物分散了注意力。
      「歐!歐!」
      寂靜的街道中驀然突核地響起了有點高亢的動物叫聲。
      「沁泓,你有否聽見什麼?」
      「聽見什麼?」他側首狐疑一問。
      「就是──」
      也沒去跟他解釋更多,她就試圖掙扎跳下來。
      「總之先放我下來──」
      「妳方才不是說腿很累,走不動?」他溫著嗓問,聲音如春風般悅耳,口吻雖不存半點追究意味,可她卻心虛得很,別開眼之餘,亦忙不迭施展自身拿手好戲,胡謅一通。「因為方才得到充足的休息,所以現下不會感到累了──」
      接下來,為了不讓他有機會拆穿她的謊言,她趕在他開口說話前,一把擒過他的壯腕,循著傳出怪聲的源頭拐進一條陰暗狹窄的後巷去。
      方踏入後巷數步,她便察覺到後方的男人有越行越慢的趨向,原以為是她錯覺,可到他乾脆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外加任她怎樣用力拉也拉不動的時候,她才證實那並不是錯覺那麼簡單。
      疑惑的回首察看,只見他的表情有丁點兒不對勁,至於是怎樣不對勁,她不懂怎樣形容……
      就是有點不自在,還有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頗為強烈……疑似是厭棄的情緒。
      她不曾在他臉上見過這樣的情緒……
      這樣的他,令她感到很陌生。
      陌生到令她感到莫名懼怕。
      嚥下莫名其妙的緊張,她試著輕喚:「沁泓?」
      「嗯?怎麼了?」他虛應,溫文的笑意重新在過份俊秀的臉上浮現,表情一如既往,就是親和力十足,一副很好相處的樣子。
      原先的陰霾在一息間消失了蹤影,令她止不住懷疑自己方才所瞥見的純粹是她的錯覺。可是這個錯覺倒是讓她很在意。
      即使來到今天,她還是很在意。
      「歐!歐!」高八度的叫聲再次奪去她的注意力,她甩首看去,便在堆積如山的雜物中發現那個核突的存在。
      一個打開了的紙皮箱。
      「沁泓、沁泓,你看那邊──」
      箱子裡有一只狗BB在吠叫,牠活躍的又跳又爬,像是設法離開似的。可是基於體型太小之故,任牠怎樣努力也爬不出箱子,只能勉強攀附著箱的其中一邊,奮力仰起巴掌大的螓首,盼能獲得其他人的注意。
      「歐!歐!」
      硬拉著他走到那個箱子的面前,她蹲下來,興味盎然的盯著那隻朝她伸著小舌頭、擺著小尾巴的狗BB。「牠是被遺棄嗎?」
      經過一番看似有意義,實際上沒有多少意義的眼神交流後,她試探性的朝狗BB攤開手,主動示好。
      狗BB安靜下來,側著首,圓小的黑眼珠鑲滿疑惑。
      她緊張兮兮的等著,在她有意卻步收回手之際,柔軟的觸感自掌心傳來,她微訝的往下望,一只毛毛的肉掌搭上她的掌心。
      狗BB的回應,令她樂不可支,五指收攏,掐了掐那隻很軟很毛的肉掌。
      「哇,好可愛,好軟的狗掌──」
      也沒詢問狗BB意願,她開始像個色狼似的對狗BB上下其手,亂摸一把。
      越摸越是愛不釋手,越摸就越是想據為己有。
      「沁泓,不如我們把牠帶回家……」她轉首抬眼道出想法,盼能得到他的附和,可他卻一盤冷水照頭淋。「我們住的地方不能養狗。」
      她有點不高興,鼓了鼓兩腮,便睜著水汪汪的眼睛,和狗BB一同用楚楚可憐的目光瞅著他看,控訴他的無情。
      「但是牠很可憐……」
      俊美的臉上閃過猶豫之色,他退了一步。「……得先打電話詢問爸的意思。」
      可是這一步和不退,差別不大。
      畢竟現下的爸比比他更不好說話……
      說服爸比難過登天。
      火速衡量利弊後,她睜著大眼睛,楚楚可憐的瞅著他看。
      「牠究竟犯了什麼罪?」
      「……」
      「年老?」
      「……」
      「失寵?」
      「……」
      「生病?」
      「……」
      「以致遭人遺棄、甚至虐打?」說到這句時,還不忘加上顫音,以帶出其悲涼意境。
      「……」
      「動物何罪?請尊重生命──」
      「……」
      願以為他會像平時那般馬上妥協,並沒好氣的叫她別再模仿電視宣傳短片的旁白,豈料他卻神色凝重的丟給她一句。
      「你確定要把牠帶回家?」
      ******
      「你確定要把牠帶回家?」
      尚記得當時,他是這樣問的,用著她不熟悉的嚴肅口吻問。
      尚記得當時,胸口莫名一緊。
      她得深吸口氣,才有勇氣點頭。
      氣氛驟變得冷硬緊繃,直教人難以呼吸。
      「為什麼?」他問,口吻有點淡薄,老是掛在臉上的溫和笑容不知所蹤。
      心扉震顫了下,她嚅嚅地道:「因為牠很可憐呀……」
      爾後是一刻冗長的靜默。
      在她快要被沉寂氛圍逼得喘不過氣來之際,她聽見了一把極度涼薄的男性嗓音。
      「因為可憐就帶回家?」
      心漏跳一拍,她驚恐的望向說話的人,只見他像枝燈柱似的佇立在她後方,居高臨下的瞪著她看,眸光冷咧異常,有別於慣常的溫柔。
      明明是熟悉不過的臉,可是那一刻卻讓她感到陌生不已。
      戰戰兢兢的吞下唾液,她微微點了一下頭。
      接下來又是過於冗長的靜默。
      像是過了一世紀之久,他終於大開金口:「行了,我們帶牠回家吧。」
      可是用那極之淡薄的口吻。
      接著,也不知道是哪裡出錯,他雙手插著褲袋,轉身就走,鮮少地不管她有否跟在後頭。
      他人高腿長,大步流星,不一會就走得很遠。
      她慢了大半拍才反應過來,匆忙抄抱起狗BB,拔腿追在後頭。「等──」
      她有一喘、沒一喘的走在後頭,好不容易才追上他的步伐,原以為他會放慢腳步遷就她,豈料他卻自顧自的走著,完全無視她的存在。
      她當場氣炸,鼓著兩腮,故意不跟他說話,耐心等著看他何時按捺不住跟她說話,可是走了好一段路,他還真是選擇當啞巴不說話,任由沉寂的氛圍充斥於彼此間。
      這麼一來,她更不爽,更想發作,可是那個看起來有點孤高的背影卻教她膽怯。
      但不做點什麼,她又嚥不下這口氣。
      結果,她選擇跟剛認識的狗BB說話。
      「噢,原來妳是女生啊──」
      「……」
      「啊,叫什麼名字好呢?」
      「……」
      「叫沒人要好不好?」
      「……」
      「還是叫小可憐?」
      「……」
      原以為他會搭上一兩句,可是他始終不發一言,冷著臉自顧自的走著,而她則像個傻子似的自言自語、唱獨腳戲。
      「叫小旋旋好不好?好啦,就這樣決定啦,妳以後就叫小旋旋--」
      那一天,家裡增加了一個新成員──小旋旋。
      那一天,她首次策動了冷戰。
      她忿然立誓以後都不跟他說話,不然折壽十年。
      即使翌日他主動道歉,她都選擇性失聰不答理他。
      不過這種幼稚行為持續了不足幾天就宣告結束了。
      是她主動結束。
      喀的一聲,白色的雕花大門打開了。
      「我回來了。」
      這句話,她忘了自己曾說上多少遍,幾乎每次回家都會說上一遍。
      可是如今回應她的,就只有滿室的空蕩。
      按下燈的開關鍵,四方空間裡頓時大放光明。
      香檳色的長沙發、棕色的鞋櫃、棕色的茶几,黑色的液晶體電視機,黑色的方型餐桌……
      這裡是她的家。
      這裡明明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可是現下她卻只感到陌生。
      這個家太寧靜了。
      將懷中的小柴犬放在光潔的木板上,她帶上了門後,便把鑰匙擱在矮身的茶几上,將肩上的黑色包包丟在沙發上。
      踢開一雙鞋子,她癱軟在沙發上,睜著茫然若失的眼睛,任由腦袋放空,任由某段久遠的記憶翻開,逐步侵佔她的思緒。
      那次的冷戰是她主動結束的。
      之所以會結束乃是因為……
      尚記得,策動冷戰的第三天,他約她午休時間在課室裡一同進餐,可她完全不打算迎合,甚至還故意在約定時間前爬到圖書館去,賭氣的冒著餓肚子的風險,趴伏在桌子上,等著約定時間過去。
      午休時間的圖書館幾乎連個人影都見不著,四周寧靜得不可思議,不過想了又想,這也很正常,誰會在吃飯時間跑到圖書館去?就算是書蟲也不會這麼神心……
      也不曉得是故意跟她作對還是什麼來著,時間跑得好慢,好比中風烏龜,害她的肚子越來越空虛……她幾乎可以清楚聽見它正在努力發出咕嚕咕嚕的丟臉聲音。
      「嗯……」她瞇著眼兒,鼓著兩腮,強忍著那直教人煩躁不已的空虛感。
      當空虛感達到臨界點,取而代之是無窮無盡的怨念,怨念,與及怨念。
      都是他不好,害她得餓肚子……
      雖然她也知道自己有點圓,可是也不想透過這種方式減肥……
      「很餓……」她用力吁出怨念,開始出現頭暈眼花的徵狀。「很想吃牛奶布丁……」聽說小食部前天推出了新布丁口味,是北海道牛奶味……
      她蠢蠢欲試,可是一直苦無機會。新布丁太受歡迎了,大家都爭破頭,險些血洗小食部,她自問沒能力在混戰中混得一口布丁,故她連續兩天都買不到心儀的牛奶布丁啦……
      真是的,越想越餓,越餓眼前越大霧……誒?怎麼圖書館會這麼大霧的?
      在漫天迷霧中,她隱約瞥見一個矮胖的白色牛奶樽,那樽面上還印有一個Q版牛頭貼紙……那不就是──「新出的牛奶布丁?」
      幾乎只剩下一條直線的眼睛驀然睜開,迷霧散開了,眼前的影像稍為清晰過來,牛奶樽上頭那個標誌……她不可能會認錯,那顯然就是小食部最近推出的新產品──北海道牛奶布丁!可是她的人在圖書館呢……怎會冒出小食部的食物來著?抬起沈重異常的手,她揉了揉眼睛,再望望,牛奶布丁猶在,再揉揉,再望望,布丁還是好端端的立在桌面上。
      是她餓過頭,開始出現幻覺麼?
      「……怎可能?」她難以置信的開口,純粹是出於自言自語性質。
      可是詭異的是後方有人接話,還要是用那種低沈帶磁,教人胸口不禁一抖一抖的嗓音。
      「為什麼不可能?」
      「那是因為……誒?!」她傻呼呼的回話,唇方吐出幾個字就察覺到不對勁之處。
      猛然轉過身去,她對上了一雙很圓很大的黑色眼睛。
      眼睛的主人有一張像薄餅般大的臉,豎起的兩只耳朵圓滾滾像兩個小網球,擁有一身均勻的棕色毛髮……
      那是……
      頭頂著小小的廚師帽子、兩隻沒長手指的手分別提著叉和匙子……
      那是……
      然後,眼睛的主人開始左搖右擺了……
      那是她近來愛上的……鬆弛熊。
      「誒?」
      然後,她瞥見一張熟悉的臉,熟悉的溫柔目光,與及熟悉的溫和笑容。
      「不要生我的氣,好嗎?」
      依稀記得那天,他是這樣跟她說的。
      那一刻,空氣彷彿靜止了。
      那一刻,心扉重重地震顫了一下。
      那一個下午,她被他收買了。
      用一樽牛奶布丁和一隻電動搖搖擺擺鬆弛熊娃娃,把她給收買了。
      當時,她是這樣跟自己說。
      可是真相是什麼,她最清楚不過。
      只是,她選擇忽略那不應有的情感。
      午休時間即將結束前,她趕回課室,結果她卻不經意間在門後聽見了一些不該聽見的對話。
      「去,妳今天去了參加課外活動,所以錯過了最精彩的一幕,不久前當弟的跑來找當姊,聽說約好了一同進餐……可當姊的卻在當弟的來之前跑了去圖書館,還命令我別透露她的行蹤──」
      縱然沒有指名道姓,可是她不是傻子,自然聞見對方口中的人是自己。
      另外,她也察覺到潛藏於言詞間的厭惡情緒。
      「她這幾天都是這個樣子,故意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我杆在一旁看著就捺不住替弟弟感到辛苦了──不過這早已不是啥新鮮事,人家以為自己是大小姐老是愛擺架子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之後是連番的數落,她的確很生氣,可卻沒有蹦出來反駁對方的言詞,只是立在原處,摟緊懷中的熊娃娃,聆聽著她們的一字一句,放任她們用言語一再刺傷自己。
      皆因她沒勇氣接受這個事實。
      班裡有很多人喜歡她,也有一撮人不喜歡她,她知道,只是任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到的是正在極力數落她的二人竟是……跟她感情很要好的友人。
      「說起來,妳有沒有覺得他們兩姊弟的關係很奇特?我一直都覺得很奇怪,老是形影不離已夠異常,最令人難以接受的是當弟弟的待姊姊太好了,好到有點過了火位──都長得這麼大了還用揹的……又不是男朋友……」
      「我看就算是男朋友也不會做到這個地步吧?」
      「依我看,他是被逼吧,他們沒有血緣關係的……寄人籬下的就算是不願意也得遷就……必要時也要委屈自己,真可憐──」
      「他年中應該受上不少氣,那傢伙任性起來還真不能小瞧,老是要人遷就,自以為是千金小姐──依我看,其實他心裡很討厭這個姊姊吧。不過礙於寄人籬下,心裡就算有多委屈也不能直說啦──」
      之後她們聊了什麼,她聽不確切,大概又是難聽的數落吧。
      睇著懷中的熊娃娃……這也是委屈嗎?因為寄人籬下,所以不想惹她不高興,所以忍讓,所以委屈自己討好她……是這樣子嗎?他是這樣想嗎?其實他根本不想跟她和好,只是因為他寄人籬下,所以只好強逼自己做討厭的事……是這樣嗎?
      他是不是這樣想?
      她很想知道答案,可是熊娃娃只回以沈默。
      說起來也是……換作是她根本不能忍讓到這個地步。
      她有多任性,她不是不知道。
      爸比曾提醒她無數遍,只是她老是恃著有沁泓寵、有沁泓縱就選擇性失聰。
      他應該感到很委屈吧……
      可又不敢拒絕她的無理要求……
      一整天下來,胸口翳悶不已。
      直到放學了,充斥於胸臆間的鬱悶依然不曾消去。
      他們如常地走在返家的路途上,如常地一前一後的行走著,如常地他會遷就她步伐小而放慢腳步,可她的心情卻沉重異常。
      看著他寬厚的背,那咫尺間的背影,心緒紊亂得無以復加。
      接著,她聽見了自己的嗓音。
      抖顫的嗓音。
      「沁泓,我的腿又很累了……可以揹我一下嗎?」
      如料想那般,他停下腳步,撇首瞥了她一眼,便蹲了下來。
      看著他的動作、他的背影,明明是熟悉不過,明明跟平常一樣,可是……
      忽然之間,她覺得自己很差勁。
      如常地趴到他身上去,如常地感受著微暖的體溫循著他的背部傳來,可是……
      忽然之間,她很想哭。
      微風拂來,帶走了眼梢上的熱度,卻未能帶走心上的郁悶。
      收緊兩臂,她把他圈抱得更緊。
      明明彼此靠得如斯的近,可她卻覺得他們相隔了一段很長的距離。
      「沁泓……」
      「怎麼了?」他虛問,言語間還是摻雜著她熟悉的寵暱味兒,可她只感到胸口緊窒難受……就連呼吸一口氣也感艱難。
      「其實你是不是……」
      是不是很討厭我?這句話,她很想問,可是話卻哽在喉間,沒法順利吐出。
      「是不是什麼?」當時他有追問,可她卻沒有勇氣詢問。
      「……還是沒什麼了。」
      那天以後,她沒再要他揹她。
      那天以後,她不敢再向他撒嬌。
      自那天起,他們之間多了層看不見的隔膜。
      早在小旋旋來到這個家之前,那層隔膜就存在了。
      或許在更早之前,它就已經存在了。
      只是她一直沒察覺得到。
      他的好、他的笑容、他的寵縱,他給予的一切,其實都是很刻意,都是她委屈他得來的。
      或許她在很早之前就察覺到了,可是她選擇沉醉在他的寵溺中不能自拔。
      游離的思緒回籠,眼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四方餐桌上那突核的存在。
      那是一張白紙。
      眸光停駐在上頭不知多久,她才自梳化上爬起來,踩著虛浮的腳步走到餐桌前。
      放在上頭的並不是一張普通的白紙,而是一封信。
      那是他給她的信。

      「小漩:

      我知道無論我說什麼妳都不會原諒我,而我也不敢奢求得到妳的原諒。

      不過我還是想跟妳說一聲──

      對不起。

      我知道妳不會想再見到我,所以我在妳醒過來之前離開了。

      妳可以放心,我保證不會再在妳面前出現。

      我退學了,雖然我們不是同校,但始終是鄰校,這樣做比較好,我不希望我的存在讓妳感到不愉快。

      小旋旋我帶走了。
      我知道妳很怕麻煩,不喜歡打理牠的日常起居,所以我擅作主張帶走牠了,這樣做妳會方便些。

      最後,我很感激妳和妳父親一直以來的照顧。
      謝謝你們給了我一個家、一個身份,還有一份溫暖。

      可是洛沁泓這個弟弟的角色我做得不好,也做不下去。

      對不起。

      弘天宏字。」

      其實他的離開,她早就料到,不是嗎?
      他很討厭她,只是他習慣將一切放在心裡。
      他會對她做出這種事,大概是對她恨之入骨吧。
      「歐?」小小的狗吠聲喚回了她飄遠的心魂。
      循聲看去,只見小柴犬不知何時主動接近,不過再近也是保持了一段安全距離。
      牠是在擔心她嗎?
      她頓了下,才放下手中的信,蹲下,朝小柴犬伸出了手。
      「過來……」
      小柴犬猶豫了下,才走近她,可還是處於戒備狀態。
      看著小柴犬的有趣舉措,她不住牽唇一笑,可是牽出的弧度卻淡若虛無。
      「我還沒替你改名字……對不對?」
      小柴犬側著首,目光惶惑。「歐?」
      睇著那雙恐懼卻矛盾的帶著一丁點期待的黑色眼睛……
      忽然之間,她想起了另外一對相似的眼睛。
      「那個……」
      忽然之間,她想起了小時候的事。
      那件被她遺忘了的往事。
      「叫沁泓……好不好?」
      「歐?」小柴犬主動走近一步,她伸手摸了摸小柴犬頭上的細毛。
      然後,她聽見了一把陌生的女嗓。
      帶著哽咽的柔弱嗓音。
      「沁泓……」
      「永遠陪著我……好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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