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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一章 這娃兒,非一般變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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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這娃兒,非一般變態……
他和她共同生活多少年了?
不知不覺間,十一年了……他們當了這對沒血緣的姊弟十一年。
許是相處日久,許是彼此間太過接近,故他沒法不執著,沒法放開手。
他曾經嘗試過放下,可是無論他嘗試了多少遍也好,結果都是一樣。
他沒法放下這個女孩,這個他從小就用心守護著的女孩。
偶爾間,他老是會憶起過往的生活片段,憶起那段她老是愛粘著他不放的時光。
剛開始相處,她給他的印象只有一個。
眼大、變態、古怪。
首度相遇那天,他之所以得以重生,有乃她和她的父親。
他們撿了他回家,也給了他一個家。
起初他抗拒,可是最後他接受了,就因為她一個笑容與及一顆願意接受他的心。
他沒法確切地形容當時的心情,只記得有股暖流竄入體內,迅速流遍四肢百骸……
那種感覺大抵是別人口中的感動吧。
一刻的感動不代表一切,可是卻足以讓人做錯決定。
他之所以會這樣想,乃是因為一股不安感莫名其妙的湧上心頭……
就在他踏入他們家門的時候。
不知怎的,他有種上錯賊船的感覺,感覺之強烈教他沒法不去在意……
尤其是在那個圓滾滾活像個小雪球的娃兒不顧少女矜持跳到他的大腿上坐著的時候。
那一刻,他完全體驗得到何謂大石壓死蟹,這娃兒實際上並不是有點胖這麼簡單……他在心底暗忖。
當娃兒用一雙胖胖的小手掐著他兩邊的臉頰,用力往兩邊拉的時候……
那種上錯賊船的感覺更加清晰。
他沒拉開那兩隻正朝他施虐的小手,因為他兩隻手都用來扶著娃兒那不知是腰還是小腹的地方,他擔心這個胖得有點過份的娃兒會一個不小心像個球般滾到地上去。
不過娃兒顯然不懂他的用意,因為他親身感受到那兩隻胖胖的小手有變本加厲之勢。
眼角抽動了下,他瞇起碧眸,盯著面前那張有點嬰兒肥的娃娃臉,盯著那個不知為何笑得很開心的娃兒直瞧。
有這麼值得高興嗎?
另外,他要強調一點,娃兒所用的力絕對不是吃奶的力,而是非一般小孩所擁有的力量……
他完全感受得到兩邊臉頰隱隱作痛。
「沁泓,笑笑,爸比說要笑笑,不然會未老先衰的說啊。」娃裡娃氣的嗓音乍響,好不可愛,可是說出來的話兒卻足以教人當場瞠目結舌。
藍眸細瞇,幾乎成了一條直線。
怎麼她的家人老是灌輸她一些古怪到不行的觀念?
不過他沒資格批評娃兒,縱使他從小接受教育、被灌輸了正確觀念,他還是做出違背的事來。
電視教育宣傳片老是教導六七歲小孩切記別四處遊蕩、別隨便跟陌生叔叔說話,他老是覺得這種宣傳片很低智,簡直就有辱六七歲小孩的智商,這個概念,他四五歲就已經會,可是不久前他才跟不認識的陌生叔叔說話,還跟著陌生叔叔回家……
他真是連七歲小孩都不如──
(獅: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也是個小孩?)
言歸正傳,娃兒還不是普通的重……
「小公主,來爸比這裡來……」一名高大壯碩的成年男人忽然道,他循聲看去,對上一張線條剛毅的臉龐,這個男人是娃兒的父親。
娃兒聞言望向她父親,對望了好一會,才鬆開凌虐他的手,主動張開胖胖的兩臂向對方討抱。
「爸比,抱抱。」
接著,一條肌肉突起的壯臂伸來,把頗有重量的娃兒扛在肩上,動作輕鬆俐落異常,彷彿娃兒沒有一點重量似的。
他微訝的盯著她父親看,她父親咧嘴展開陽光味十足的笑容,豪邁地感慨,以此為傲那般。
「我家的小公主很有份量吧──」
寄人籬下自然有所顧忌,自小就會察言觀色的他都不會是個例外。
「也不是的……」
她父親皺了皺極具英氣的眉,搖了搖首,一副不敢苟同的模樣。
「不過你也太瘦弱了……要我日後怎樣放心把小公主交給你?」
下?他直覺瞟向娃兒,只見娃兒調皮得很,拍拍兩聲打了打成年男人留著鬍渣的方正下巴。
把她交給他?眸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成年男人驟變得嚴肅的臉上,那深邃的目光如刀般銳利盯得他心頭一顫。
她父親是在開玩笑吧?
然後,她父親噗的一聲笑了。
「說笑而已,你該不會是當真吧?」
果然……
「我怎可能將我家最重要的小公主交給你?」
果然是他多心……
那時他是這樣想的,到後來他才曉得她父親帶他回去那天就已有這個打算。
對於他們之間的對話,娃兒顯然沒聽在耳內,只是舞動著兩條臂膀弄亂男人全往後梳的頭髮。
「哇,爸比──」
他瞇著藍眼,將那對父女的互動看在眼內。
「……」
也沒什麼值得他好羨慕……
只是他的存在有點格格不入……
不知怎地,他開始有點後悔了。
有點想離開……
或許再待一下再算,這麼一來,他就錯失了唯一一個逃走的良機。
無他的,因為下一刻,他被娃兒纏上了……
他們的家沒什麼特別,跟他原本的住處差不多,公寓大廈裡其中一個單位,地方不算很大,實用面積約莫有五百來呎,有一個客廳,有一個廚房和兩個房間。
客人房是她父親的卧室,而他和娃兒則待在普通房裡,基於娃兒的房裡只有一張床,而新的床要一星期後才運來,故她父親說得委屈他睡房裡那張梳化椅。
其實他一點都不覺得那是委屈,他們願意給他一個家,他已經很高興,睡哪也沒關係,就一個一無所有的人而言。
跟娃兒糾纏不清大半天,很快就到了晚上,因為娃兒年紀還小,故她父親十時多就推了他們去睡,許是因為身處在陌生的環境而感到不安啦,在梳化椅上輾轉反側了許久才入睡。
好不容易才進入夢鄉,他便感覺得到有人在拉他背後的衣料。
他想不作理會,可是背後那個人似乎很堅持。
他強逼自已掀起沉重的眼皮,緩慢轉過身,冷不防地,一度白光閃現,轟隆一聲,這個時候天空劈雷閃電,黑漆漆的房間頓時大放光明,白光閃現,他猛然迎上一雙極大極圓的眼睛。他著實地嚇一了大跳,身體反射性往後一彈,撞上梳化椅背。
這裡有阿飄嗎?
白光再度閃現。
這回,白光停留了兩三秒,他總算看清楚那雙大眼睛的主人。
原來不是阿飄……
而是娃兒。
他暗地裡舒了口氣,真是的……
心血少一點都會被她活生生嚇死。
紊亂的心緒稍作調整後,他虛聲問:「怎麼了?」
極圓的眼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看,娃兒說:「我要睡在這。」
下?他慢了大半拍才反應過來,她有床不睡,跑來睡梳化?
正所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他縱有狐疑,可沒多問,馬上將臨時充當睡床的梳化讓出來,自己則提著被子走到睡床旁邊舖了羊毛地毯的那處,直接睡在上頭。可他睡不夠半分鐘,又有人拉他衣角,他心情有點煩躁,不過還是轉過身去,結果又對上那雙圓圓的大眼睛。
這娃兒可不可以別把眼睛睜得這麼大?幾乎要掉下來似的……
「什麼事?」他複問不久前的問題。
「我要睡在這。」她複回不久前的答案。
下?他不禁皺起了眉頭,這娃兒在搞什麼?一會兒梳化,一會兒地毯……這是她的特殊癖好嗎?
不作細想,他沒說什麼,馬上拿著被子回到原先的臨時睡床去。
原以為這回可以好好的睡上一覺之際,又有人拉他的衣角了。
疲憊不堪又老是被打擾的他一時按捺不住,便朝那個明明跟同齡,可是看起來頂多只有四五歲的娃兒吼叫出聲。「妳究竟想怎樣?!」
「我要睡在這。」
「確定?想清楚?」他問,口氣有點衝。
別打會兒又跑來騷擾他說要睡他落腳的地方……
「嗯。」娃兒用力點了點頭,小嘴嘟嚷:「我要跟你睡。」
他當下睡意全失。
「妳要跟我睡?」他拔高嗓子問,可又顧慮到可能會吵到睡在主人房的人,連忙壓低聲浪。「妳說妳要跟我睡?」
「嗯。」娃兒又重重點頭,表情好不認真,害他反應不過來。
「……妳知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他有點無力地問。
「我懂啊,一起睡嚕。」說完,她張開兩臂,一雙既圓且大的眼睛直勾勾的瞅著她看,那雙眼睛奇大,水汪汪的,像小狗一樣,他幾乎一眼就讀出鑲在上頭的滿心期待……
別跟他說,她是在討抱……
接下來,他聽見那娃娃之嗓。
「沁泓,抱抱。」
該死的,他猜中了。
「不行。」
「為什麼?」娃兒嘟著小嘴兒問。
「男女授受不親。」
娃娃臉上的五官擰在一起。「不懂……」
他深吸口氣,抑下陌名在胃裡翻騰的躁動。「那即是男生跟女生不能一起睡,懂嗎?」
娃兒不說話,盯著他看。
她有聽懂嗎?
此想法方在腦中冒中,娃兒開口說話了,不過答非所問。
「爸比是男生。」
「嗯?」怎麼突然說這個?
「爸比也曾跟我一起睡啊──」這娃兒究竟真傻還是假天真?
「……」沉默。
當他天人交戰的時候,兩條胖胖的臂圈抱他的頸脖,娃兒一整個坐到他身上去。
那突如其來的重量幾乎要壓死他,他悶哼一聲。
「沁泓,一起睡。」
下……
他瞠眼瞅著她看,張唇欲拒,可是嘴張開了,聲音卻卡在喉間,發不出半點聲音來著。
「這……」好不容易才溢出一個字,就被對方奪去發言權。
「沁泓,一起睡。」
那堅定的目光無言地道出的堅持。
「……」
也許是燈光陰暗再加上身心俱疲之故,堅定的意志力忽爾變得薄弱起來。
那天,他盯著那雙清澈的眼睛,回答了一個連他本人都沒法相信的答案。
「……好。」
縱然感到丁點不自在,可他還是主動伸出手臂,歇盡他所能環過她的後背,把她納入懷中。畢竟梳化又窄又小,躺一個人的確是綽綽有餘,可是兩個人的話則另當別論,更遑論說是體形稍為笨重了些許的娃兒。
他就怕不好好抱著娃兒,娃兒就會直接滾下梳化,滾下事小,撞到頭事大,要是不幸受到撞擊的是後腦的話,那問題可大條了。他很為娃兒設想,可娃兒卻很不給面子,易起一雙大眼,像只小貓兒慵懶地睞了他一眼,就直接倒頭呼呼大睡。
前後都不需要三秒鐘,果然是個孩子。
看著那張咫尺般的純真童顏,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不曾跟誰如此親近,就連再熟悉的人亦不曾如此接近,可是現在卻……
睇著娃兒小嘴半張,細細的呼吸著,原是有點緊繃的肌肉放鬆下來。
可是卻跟這個認識了不夠一天的人如此接近……
腦海中浮現了一個疑問。
他究竟在做什麼?
他想取得答案,可是大腦卻轉不過來。
蜂擁的倦意捲襲而來,眼皮益發沉重,他想撐著眼皮,繼續思考下去,可是始終卻敵不過睡意的侵襲,摟抱著娃兒沉沉睡去。
之後的幾天,娃兒白天巴著他不放,晚上纏著他不放……
新床到埗前,他每晚都在梳化椅上睡,每晚都有娃兒作伴。
新床到埗後,他每晚都在自己的床睡,每晚……
同樣都是有娃兒作伴,儘管他曾嘗試說拒也拒不成。
要知道他和娃兒的溝通方式就等同秀才遇著兵,有理說不清那種惡劣狀況。
每次她說要跟他一起睡的時候,他都想質問她懂不懂什麼叫做男女授受不親?
不過那句話每次來到唇邊都會自動消音。
因為他很清楚,依她的智商,就算他跟她說了,她也不懂……
就算有聽懂也會拿她父親曾做過的種種來堵他的口。
罷了,他也懶得糾正她,反正她又軟又圓,滿好抱,用來當抱枕也不錯。
反正他們是姊弟……
就算沒有血緣關係,他們也是一對姊弟……
一起睡也沒什麼問題的……是不?
寄人籬下,難免要受點委屈。
那他就當作是遷就一下這個掛名姊姊。
每次他都是這樣想的,可是到後來他才發現那只是一個藉口。
一個掩飾自己心情的藉口。
起初,也許只是遷就、忍讓。
漸地,所謂的遷就和忍讓都養成習慣,養成一個他不打算戒掉的壞習慣。
到他倆都長大成人,而她不再像兒時那樣纏著他的時候,他才倏然察覺到……
那單純的手足之情,早在他不為意的情況底下……變了質。
******
姊弟。
他倆是一對姊弟……
就名義上而言。
縱然實際上沒有血緣關係,可是他倆就是一對姊弟。
就在他伸手握著她那隻主動示好的手那一刻,他們便成為了一對姊弟。
雖說是姊弟,可是他有哪一刻把她當作是姊姊看待?
就他而言,她宛如妹妹一般的存在。
需要時刻照料、呵護的妹妹。
柔和的日光映入室內,在潔白的床鋪上灑下黃澄澄的種子。
眸光輕挪,落在那套置放在床鋪其中一角,整齊疊好的黑襯衣、白西褲、白校褸,與及放在上頭的那條酒紅色領帶。
這是他的校服。
屬於洛沁泓的校服。
睡的問題方解決了,她父親便著手辦理他的入學問題,雖然他不太清楚入學程序,可是隱約知道並不是這麼地簡單,若果是用他們給予的新身份。畢竟,真正的洛沁泓不曾在這個世界存活過。雖然不知道她父親是怎樣辦到的,但是他沒多問,只是道了句謝後,便欣然接受,其實能否像從前一樣上學讀書,他不甚在意,能有一個家願意接受他,他已經很高興,其他的都不敢奢求。
「沁泓,沁泓──」後方傳來的熟悉娃音,打斷了他的沉思。
「怎麼──」他慣常地循聲望去,結果便目睹了些不該看到的東西。
赫!他被眼前的畫面給嚇倒,誇張的後退了一大步。震驚維持了僅僅半秒,他便回過神來,慌忙用手覆著雙眼。
「妳搞什麼呀妳──」
她怎麼把衣服都脫了?雖然不是不著半縷,可是也不能只穿著內衣內褲,他好歹都是個男生,她把他當成是什麼?
可他的激動情緒似是未能感染她,她還是老樣子,還是呆頭呆腦、傻呼呼的樣子。
最離譜的是她還要回答得一個理所當然。
「換校服嚕。」
教他不知回答什麼才好。
「……」
深吸口氣,他鬆開了指掌,露出一隻眼睛看她,不過目光只敢在她的圓臉上流連,不敢往下瞟。
再用力吸一口氣,他捺著性子,試著用淺白的文字解釋,好讓娃兒明白。
「妳知不知道女生不可以隨便在男生面前脫衣服──」
可是娃兒擺明聽不懂,也搞不清重點在哪裡。
「我不隨便啊,我要換校服──」
耳聞她的回應,不知為何,他突然有吐血的衝動。
「我的意思是女生不可以在男生面前脫衣服──」
「為什麼?爸比是男生……沁泓也是男生,所以換校服──」
對她那些摸不著邊際的話兒,他大抵也猜到她想表達的意思,那就是說她曾在她父親面前換校服,那麼既然她父親是男生,而剛巧他也是男生,故此她可以在他面前做上同樣的事……
「……」
「沁泓,穿校服──」娃兒胖胖的兩臂提著摺得整齊的校服遞給他。
「下?」他愣了下,才遲緩地把眸光放到她遞上的校服上頭。
「沁泓,穿校服──」娃兒皺起了小巧的五官,重複方才的話,一雙銅鈴般的眼睛半載著水氣,水汪汪的,如小狗那般。
他猶豫了片刻,才伸手接過她手上的校服。
同樣是黑襯衣、白校褸、酒紅色的領帶……
與及白色的校裙……
這是……她的校服。
不會吧……
他瞇起穹蒼般的眼睛,盯著那張有點嬰兒肥的圓臉。
別跟他說,她想他幫她穿校服……
「沁泓,幫我穿校服──」
果然……他沒猜錯。
「……」
又來了……
果然是她父親做壞規矩。
提著那套校服,他忍不住垂首長嗟短歎。
都七歲了……連校服都不會穿麼?
這娃兒真是不會穿校服?疑惑的眸光瞟向娃兒那雙澈圓的大眼睛。
好一個天真無邪呀……
「妳不會穿這個?」他選擇把疑問道出。
「會啊。」她應得還挺乾脆的。
呃。
「……那妳為什麼要我幫?」
「因為沁泓是弟弟!」娃兒拔高嗓子道。
「……即是什麼意思?」何時多了條連他都不曉得的明文規定?雖然他沒有姐姐,可是照理說應該沒有這樣的例子。
「劇集也是這樣演的,做弟弟的要孝敬做姐姐的──」一隻胖胖的臂扠著比較像小腹的腰,她用力挺著平平的小胸脯,螓首仰得高高的,胖胖的指直指著他的鼻子,義正詞嚴的教訓他。
「……」這娃兒平時都在看什麼劇集?他有衝動去信投訴電視台播放意識不良的劇集帶壞娃兒。還有,孝敬應該不會包括幫姐姐穿校服這一項……且慢。
一個瘋狂的念頭自他腦海中成形,該不會是她看了不該看的劇集吧?
「那個,妳看了哪齣劇集?」他也知道自己不該問這個問題,可是就是忍不住問,至少他要知道罪惡根源才行。
他一定要投訴那間電視台才行。
如荀子的手指點了點粉嫩的唇兒,娃兒用天真無邪的聲音說出令他有衝動拿頭撞牆的話兒。
「……姐姐的兩腿之間!」
「……」沉默。
娃兒側首很用力地想了想,握起粉拳搥打柔軟的掌心。
「噢,還有……姐姐的秘密花園!」
「……」再沉默。
除了沉默之外,他真是不知道他應該給什麼反應才對。
光是聽名字就知道那是……
成人劇集。
不知為何,他忽然感到額頭隱隱作痛。
覆著發疼的額際,他頓感的無力看著娃兒那天真無邪的臉容。
「其實呢,我搞不懂為什麼裡面沒有花園……不知為什麼只有一片肉色……」
「……」她可不可以別用這麼天真的表情問他這個他不知怎樣回答的問題……
「沁泓,你知不知道姐姐的秘密花園在哪?」
「……」那個,他可不可以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他乾脆略過她的恐怖問題,反過來將問題丟給她。
「是哪一台播?」
「第三台嚕。」
「好。」他明天就撰寫一封投訴信,不,明天太晚了,今晚就要提筆。
「沁泓也想看麼?可是很無聊呢,除了肉色之外什麼都沒有……」
不想再跟她圍著這個成人話題打轉,他直接了當就說:「無聊就別看。」
「那看什麼才好?」
他幾乎不看劇集的,就連動畫卡通都不看,新聞倒是看了不少,問他看什麼才對,他一時間也想不出來,總不能要她跟他一樣看新聞吧。
「……總之,看些適合妳看的。」總之,那些什麼秘密花園、兩腿之間都不是她這個年紀應該看的。
「那什麼才是適合我看的?」娃兒又問,表情很認真。
他盯著她那張稚氣的圓臉看了許久,才娓娓道來。
「……天線低低B。」
「誒?」娃兒噘起了唇兒,小聲嚷著:「但小花道那是白痴才看的卡通……」
所以很適合妳看。
理所當然地,他沒把這句話逸出唇邊。
結果他們花了不少時間在穿校服一事宜上頭,結果晚了吃早餐,晚了出門,險些遲到……被訓導主任唸了一兩句,娃兒先回到課室去,而身為轉校生的他則被訓導主任帶到校長室報到。
基本上,一切都很順利……
除了一段小插曲。
「洛同學……別怪我這樣問,你的頭髮顏色是天生的嗎?」問的人是一名穿著杏色套裝的老太太,也是娃兒就讀小學的校長。
問題來得有點突然,還沒習慣新身份的他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是。」
「我只是好奇而已,希望你別介意。」
「不打緊。」說畢,他牽唇扯出彎弧,好讓自己看起來容易親近一點。
這樣的問題,他早被問過無數遍了。
會有這樣的疑問亦不是奇事,乃是因為他的髮色並不是大多數人具有的烏黑色彩,而是近似白的銀色。
無論是頭髮的顏色好,抑或是眼睛的顏色亦好,這些老是會惹來好奇的目光,偶爾間那些目光會摻雜了些許鄙夷的意味。
這些他都知道,所以早就習慣了。
之後,同是身處在校長室的班主任領著他到課室裡去,不曉得是巧合抑或是有人蓄意安排,他湊巧被編進娃兒入讀的那班。那即是說除了家裡,他連上學的時間也得照顧娃兒……光是想到這,他就感到無力,忍不住輕嘆。
「很緊張嗎?」女班主任關切地問。
用力吁了口氣,他微牽唇,答:「也不是的。」
「不用擔心,同學們都很好相處的。」
這回,他沒答腔,只是微笑點頭。
在前往課室的途中,女班主任持續說些安撫他的話,不過他都沒認真聽在耳內,畢竟那些安撫的話都離不開那幾句,大概是擔心他和其他同學相處不來吧。
這也是正常的,因為一定相處不來。
這一點,他最清楚不過。
另類的頭髮顏色和眼睛顏色都成為了別人眼中標奇立異的存在。
無論他去哪也是一樣,都會得到相同的待遇。
即使這另類的一切都是天生的,在別人眼中,也會被誤解成故意成為焦點所在。
這種情況,他見怪不怪了,早就習慣了,早已不當成是一回事了。
無他的,皆因他很清楚自己是一個異類。
而排斥異已是人類的天性……他是這樣想的。
匆匆環視一周,看著那些呈半圓包圍著他的同班同學逐步逼近,那種感覺更加強烈。
那種被排擠的感覺……
那種他最熟悉不過的感覺。
不過感覺再強烈也比不過皮膚上的如火灼般的刺痛。
陽光很猛烈……
帶頭是一名看起來份量十足的小胖子,小胖子兩臂環胸,挺著大肚子走來。
他下意識往後退了一小步,可小胖子窮追不捨,一條蘿蔔般的臂膀伸來,用力推了他的胸口一下。「你別以為自己測驗一百分就可以瞧不起人!」
即使知道反駁了,結果也不會有所不同,可他還是忍不住駁回。
「我從來都沒有瞧不起人……」
話尾還沒落入空氣之中,高亢的怒吼破空而至。「你別這麼囂張──」
冷不及防,一股強大的力度襲向胸前,他一時站不穩,整個人就被推倒下地。
針扎般的刺痛自右掌心傳來,他匆匆一瞥,只見白皙的皮膚上沾上了泥沙和血污。
還沒有機會抹走掌心上的污垢,有人揪起了他的衣領,一拳強而有力的拳頭擊向左邊臉頰。
「真是看了你就覺討厭,自以為了不起──」
一拳又一拳,熱辣辣的刺痛如浪濤般湧來,幾乎要淹沒了他。
意識漸趨模糊,他沒法正常思考,也沒法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包括那個正在施以暴力的小胖子的臉容。
在他快要失去意識之際,寒涼的冰水潑來,打濕了他的臉、他的髮,還有他身上那套校服。
刺骨的寒意教他醒過來,他往潑水的方向看去,結果瞥見兩名瘦小的男孩,合力提著一個空的紅色膠桶,而他們的站處前方有一小灘水跡。
水大概是從哪裡來的吧。
他認得那個桶子,是負責打理後花園那個園丁用來盛載灌溉之用的水。
說起來,他還不簡單。
入學不足半個月就成為班上的公敵,需用到的時間比先前就讀的小學的用的更短。
也許,他應該為此感到自傲的。
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到人見人憎的,可是他卻做到了。
母親討厭他,同學討厭他,幾乎他身邊所有人都討厭他……
他應該為此感到自傲的……是不?
想到這,他不住勾唇笑了,自嘲一笑。
然後,他感覺到濕漉漉的衣領被揪高了,他被逼仰望,猛烈的陽光曬來,帶來針扎般的刺痛,只及見一個巨大的拳頭出現在他的頭頂上方,他便本能地闔上雙目,痛著等待另一波痛楚的襲來。
可是痛楚沒預期的到來,到來的是有點尖有點可愛……而且有點熟悉的娃音。
「住手!住手!誰准你們欺負我的弟弟?!」
直覺扭頭去看,可陽光太過猛烈,他得瞇起眼才能瞧清對方的面貌。
原來是娃兒……
「洛小漩妳別管閒事!」
娃兒一手搔著腰,挺著平平的小胸脯,聳起拇指指向自己的鼻子。「沁泓是我的弟弟,只有我才可以欺負他!」
「……」這是哪門子道理?他該感恩還是生氣?
然粗指直指小胖子的鼻子,嬌聲訓斥:「你們未經授權欺負我的弟弟,即屬違法,我要告發你們!」
「……」娃兒是在模仿電視所放映的宣傳短片嗎?
腦中還未有答案,他便聽見小胖子怒吼。
「豈有此理!」
接下來,衣領的箝制鬆開,他整個人失去了依靠摔回地上去。
手肘直接撞上硬地,痛感來襲,他擔心娃兒有事,即使臉頰、皮膚刺痛,還試著站起來,卻力不從心,只能半坐在地上,眼睜睜看著事態發展。
不曉得小胖子有聽懂沒聽懂,大肚子往前一頂撞開娃兒。「洛小漩妳敢?!」
娃兒依樣畫葫蘆,挺高小胸脯撞向小胖子。「我有什麼不敢呀?!」
經娃兒一撞,小胖子竟被撞離個兩三步。
顯然連小胖子自己都沒法相信這個事實,憤然用肚子撞開娃兒。「啥呀?!」
被撞開了半步,娃兒心有不甘,挺著小胸脯,忿忿然回敬過去。「啥呀?!」
接著,他們互相用身體撞擊對方,外加「啥呀」來「啥呀」去足足半分鐘。
「……」看得他一個無言以對。
說起來,這樣的畫面有丁點兒眼熟……他何時看過?
試著回想,可是腦海只給他空白的抱歉。
也許是兩個「球」都撞累了,故他們選擇以大眼瞪小眼、大肚子頂小肚子……的方式對峙著。
「別以為妳是女生,我就不敢扁妳啊──」小胖子厲聲放話。
娃兒小嘴兒一抿,小胸脯還忙不迭用力頂個兩頂。
「扁我?你以為自己是誰嚕?哼哼,單挑嚕!」
「……」單挑……娃兒怎會懂這種話……她又看了哪一齣意識不良的劇集?不過他最想問的是,挑釁歸挑釁,為什麼正在對峙的二人要踮起腳尖呢?
「單、單挑?!」小胖子的嗓音有點尖,肚子抖個兩抖,表情震驚。
「沒錯,單挑!」圓下巴仰得老高,跩得噴淚。
……娃兒又在模仿誰?
不知小胖子是不是被娃兒所嚇怕,拉著四名手下腳底抹油似的速速逃離現場。
臨行前,還忙不迭擱下重話。
「哼,洛小胖,妳好樣兒!我們才不會跟胖子計較──」
現下的小孩真是很沒口德……
(獅:你是不是又忘了自己是小孩的事?)
娃兒的身形的確是較同齡小孩龐大了些許,但也用不著這樣損人吧,說到底,娃兒都是個女生,這樣子損一個女生,太過份了吧……
再說,小胖子明明比娃兒還要胖上許多,憑什麼奚落娃兒是胖子?
不過娃兒也沒駁回什麼,只是佇立在原地,看著五人的身影逐漸消失。
感覺有點不尋常,可是問他是哪裡不尋常,他又說不出來。
可下一刻,他就知道哪裡不尋常了,就在她像頭蠻牛似的撞進他的胸懷的時候。
瘦弱的胸膛硬生生吃了一記,他還沒來得及呻吟出聲,便感覺到胸前濕漉漉的衣料被人很用力的抓著。
與及聽見那夾帶著哭腔的娃娃嗓。
「沁泓,我很胖麼?」
循聲看去,結果對上了一雙淚光閃閃的大眼睛。
她為什麼要用那雙楚楚可憐的眼睛瞅著他看?
心沒由來一緊,他頓感艱難的開口:「不胖……」
「真的?」娃兒又問,淚水在眼眶滾啊滾,似乎只要輕輕一眨,淚水就會掉下來的樣子。
這時,心又是莫名一揪。
「真的……」
縱然是違心之論,可他就是不忍瞥見娃兒一面受傷的樣子。
可娃兒還是哭了,哇的一聲就放聲哭了,還要哭得很慘,就是淚水鼻涕交纏在一起、毫無美感的那種。
害他不知所措起來。
「乖,別哭別哭……」他摸了摸她的頭,生硬地誘哄著,一遍又一遍。
他還是頭一遭遇上這種狀況……
事實上被扁的人是他,他才是該哭的那個吧?
為什麼他得反過來按撫那個拯救自己的人?
總覺得有點不尋常……
可他還沒有機會探討不尋常之處打從哪裡來,一件龐然大物驀然壓向他的下半身……
他強忍著尖叫的衝動,察看發生何事,便瞥見那張哭花了的娃娃臉,還有那雙像小狗般的水汪汪眼睛。
「沁泓呀,嗚嗚……」
娃兒又施展其拿手好戲,大石砸死蟹。
很用力地坐到他的身上去……
忽的,他不住輕聲短歎,慨嘆一下自身悲哀之餘,還不忘分神安撫眼前這名小娃。「乖……」
真是不敢想像要是她長大了還要這樣玩的話,他能否承受得起……
他有預感他早晚會完蛋,會死在她的體重之下。
在猛烈的陽光底下,她繼續賣力地哭著,而他則繼續忍著皮膚上的痛楚,盡他所能哄她。
「沁泓呀,嗚嗚……」
「乖,小漩乖,不要哭……」他用那隻完好無缺的手拭去她臉上的淚水,可是方抹去不久,她的眼梢又再濕潤起來。「……」
「嗚嗚……我一點都不胖啦……」娃兒哭得很傷心,似乎很介意別人批評她的身形。原來女生這麼介意體形,難怪纖形廣告這麼地多……
「……對對對,妳一點都不胖……」
「真的?」娃兒止住了哭聲,啞著嗓子問,聲音小如蚊蚋。
「真的……」他無力地作出第二輪違心回應。
說完又擔心娃兒鑽牛角尖,他連忙扯開話題,轉移視線。
「小漩乖……我們回家好不好?」
「……好。」
情緒得以平伏後,她的小霸王本色又出來了,不詢問他意願,就直接拿他的濕衣服擦眼淚鼻涕。
之後,他便扣著娃兒那有點粗的手腕回家去。
回家中途,娃兒又喋喋不休的說個不停。
「沁泓,我又救了你嚕,你快點多謝我吶──」
「……謝謝。」
「沁泓,你道我是不是很厲害啊?趕走了那些欺負你的人了──」
他不置可否,只是拋出那個他比較在意的問題。
「……妳近來都在看什麼劇集?」
娃兒輕點唇兒,眼兒望向天,思索了一陣子才道:「流星花園!還有……古呃……」
「古心仔之人在江湖!」
原來是那套以混混□□為主題的電影……和娃兒相處大半多月,他對娃兒的自創詞彙都蠻熟識。古心仔就是身上畫了龍啊雞啊的男生……他曾瞥過一眼,不過他肯定那絕對不是雞,而是鳳。不過要讓娃兒搞清楚雞和鳳的分別確實是項挺艱苦的任務,所以他選擇忽視這個小小的錯誤。事實上,他也有類似的疑惑,每次去酒樓都有這個疑惑,為什麼點心紙老是把雞爪寫成鳳爪……
這時,娃兒的嗓音又在響起,扯回他逕自飄遠的思緒。
「沁泓,我真是不胖麼?」娃兒仰著眼兒直勾勾的瞅著他看,從小就會察言觀色的他自然看懂了那鑲嵌在大眼睛裡頭的期盼。
然後,他再一次睜著眼睛說瞎話。
「不胖……」
「真的?」
「真的……」
「那小漩可以和沁泓玩抱抱麼?」
「……」為什麼突然扯到別的地方去?
「爸比說小漩太胖了,所以不可以和沁泓玩抱抱……」
「……」
瞥見娃兒一副快要哭的樣子,幾近是不由自主的,他撒了個謊,很大的謊,為的只是安撫娃兒的心情。
「不是因為小漩太胖,是我太瘦了……」
娃兒沒聽個完整,破涕為笑,並急不及待朝他張臂。「那即是說可以玩抱抱嚕?」
他沒抱娃兒,只是伸手摸了摸娃兒的頭。
「嗯,不過不是現在……」
「那即是何時?」娃兒偏著螓首,眨動鑲著疑惑的大眼兒。
「兩年後。」
待他把身體鍛鍊得好些,好到無論她有多重都抱得起的時候。
「嗯,那我們打勾勾嚕,約定兩年後的今天沁泓要和小漩玩抱抱啊。」
那天,他輕勾著她的小指頭,對她許下了第一個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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