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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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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满头大汗慌里慌张得来报,说是响铃儿在外头哭着传信儿来了,说夫人发热不退好几日了,日常的请脉大夫束手无策,直问二爷该怎么办才好,
傅清头都没抬,似是怀疑对方和自己谁到底不是男人一般,末了嗤笑一声,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大夫都看不来,我能怎么办?不会换个大夫?”
平安早就说不要撒这种谎,他演技不成,可双喜和响铃儿那两个货实在是上蹿下跳个没完,一个天天上门哭诉,另一个整日架着马车尾随,故而他俩全被二爷下了避而不见令,所以这主意自然是打到他这来了,
平安捉着手一脸讪笑,没等多说一个字,倒叫二爷问他,
“你整日到底是在我身边做事的,还是替旁人跑腿的?”
若不是恩姐儿恰好一脸鬼灵精怪的进来喊她阿玛,平安今日想是不得善终,他赶忙念叨着出去办事溜了出来,而后赶忙扯走那做戏的响铃儿,
“行啦行啦别哭啦,不去,二爷不去!”
响铃儿也是一副习惯成自然的模样,登时收声抹泪,半点力气也不白费,还拿着帕子扇了扇风,一副志得意满模样道,
“行,那我明儿早上再来!”
“哎呦喂还来啊?姑奶奶您别来了成不成?”
响铃儿翻了个白眼,指着这总兵府对她严丝合缝的大门,
“怎么着,我进不去,还连门都不给摸了?我犯什么罪了?”说着还一脸埋怨道,“我都听人说了,说近来各位大人时常上门,又是喝酒又是看戏的,这门儿里莫不是藏女人了吧!”
响铃儿那嗓门属于是越拦越大的类型,叫平安好一阵心惊肉跳,后来索性摆烂,任她胡诌,只是最后低声警告着,
“就如今这局面,二爷若是真有了女人,会藏啊?”
响铃儿登时不响了,翻了个白眼,像个哑巴似的败下阵来,只是转头一边走还一边碎碎念着,
“反正我明天还来。”
“非得自取其辱啊!”
响铃儿近来天天上午来总兵府闹,但始终没能进得府邸,要说那位夫人确实没结交多少下人,竟是二爷发了话,还真是一个徇私的都没有,顶多是门房儿老大爷还算心善,故而现在响铃儿还能有处遮阳的地界儿,
今年入夏入得早,眼下响铃儿又渴又累,光是站着眼前都直打晃儿,但她还是不服气,扶着墙一边走一边指桑骂槐,说这院子里的家奴全是蛇鼠奸邪,平安都不知道怎么拦,更不知道扶哪儿好,就一直劝着这位姑奶奶,
“您别闹了,让夫人也缓着吧啊,好不好?”
“你以为是夫人让我来的?”
平安撇撇嘴没出声,响铃儿苦着脸索性不解释了,只是大喇喇喊着,
“我就来!我们恩姐儿都多久没回夫人那了,怎么着啊,明儿我来接小姐也不成啊!”
这下轮到平安翻白眼了,若说这恩小姐真是个小美人坯子,天生一张笑脸儿走哪儿都惹人喜爱,可她独独一点不好,那便是仿佛只认得自己有个阿玛似的,天天阿玛长阿玛短的围在二爷跟前儿,却从不找娘!
所以那新宅里犯了错的夫人,真真儿是连一丁半点儿的援手都指望不上,若不是因为这个,也不至于双喜哭天抹泪得来求,惹得平安只得把之前奉命搜罗走私一事直白相问,双喜不仅据实以告,甚至把八爷写来的信件全数塞给平安,
“你自己看,咱这都是光明磊落办事的嘛。”
平安不大识字,只觉得既然双喜敢拿出来,那便定是叔嫂之间关于走私一事的正常交际,只不过他知道二爷很烦这事,所以只要二爷不提,他就打算先压下来别去讨嫌,避过了这阵风头再说,只是末了还是叮嘱双喜,
“你让响铃儿小点声儿嚎,那院墙可不厚,二爷什么都听得真切着呢。”
双喜噘着嘴,
“就怕他听不到呢!”
“你们呀!”
后来三个臭皮匠凑在一起终于想到了办法,那便是求着抱着把恩大小姐贿赂了一番,这丫头终是学会在二爷跟前说了一嘴,
“花坞里的茉莉开花啦,阿玛要不要跟恩恩去闻香香?”
伸手抹了一下恩恩嘴角沾着的糖霜,二爷狠狠瞪了平安一眼,终是松口了,只是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恶狠狠得吩咐,
“小孩儿吃糖坏牙,你去领十鞭子!”
平安点头如捣蒜,认命得去领了罚。
“大格格不乖,也不管进宫的时辰就跑出去看花灯,是不是该罚?”
卿卿小时候很乖,极少闯祸,但却易被发光的事情吸引,偶有那么一回,曾在正月十五偷偷溜出门,去看游街的花灯,因而错过了进宫的时辰,她哭着坐在家里独自守岁的时候默念,来年定是不能再犯糊涂,决不能给阿玛机会再撇下她,这辈子定是要进宫登上畅音阁,赏一场天上人间才有的漫天烟火才行。
听说那是转瞬即逝的繁华,唯有站在高处,才好窥得全貌,否则,便只能像在家中似的,听着一声声闷响,寻着一阵阵明暗,分享不到一丝荣光与热闹,阿玛嫌她哭得烦,后来便答应她,让她好好长高,说来年一定会给她留一个好位置。
卿卿躲在东厢,整日整夜得做这种年幼时追悔莫及的梦,有时候汗涔涔得醒过来,她也会讲给响铃儿听,然后笑话自己似的,
“但我后来一次都没看过。”
响铃儿心说,今年过年若不是二爷着急回津,恐怕是能看得上那传说中的宫中的烟花的,好偿了自家主子这点子愿望,这么想,她便也这么埋怨着说出来了,倒叫卿卿笑着打断了,
“这不是愿望,”她艰难得翻了个身,望着头顶,轻轻地说着,“顶多算是个遗憾罢了。”
今年很热,一整个孕期仿佛都扎进了大暑里头,坠着一个顶沉的肚子,越发无法呼吸,全然没有上次怀孕的雀跃劲头,
对此响铃儿非常不满,毕竟从夫人有孕到如今大腹便便,二爷满打满算就来过三回,而且每回都只是呆了一会,接上恩小姐,便离开了,
因为有着平安这个“内鬼”,所以这三回她们都提前知道了信儿的,响铃儿为了讨好主人家,每回都号召下人们把院子里里外外打扫得透亮清爽,且是瓜果梨桃,点心大菜,置办得齐全,甚至还拉着慵懒的夫人,好生捯饬,结果二爷一次情都没领,那人生冷起来,真是叫人解暑得厉害,
于是待到七月中的这一回,响铃儿表面上说不折腾了,但也就只是没再折腾夫人起来梳洗,毕竟又是好酒好菜得等了一天,直把天都等黑了,她又开始生气了,甚至喊着,
“瞅瞅挑的这日子,鬼节!还用敬着旁的鬼?我看二爷就是最凶的罗刹!”
今年二爷在军营中似乎也经常斥责人,跟从前厚道好说话的形象略略有了微妙的变化,双喜便拉扯响铃儿,让她看看夫人眼色,莫要什么都说,倒是响铃儿嘀咕着,
“你看看,坐在那没一会儿就迷糊过去了,她能听到什么!快,帮把手,把她抬回屋吧。”
“今夜二爷是不得留下过夜,抬回正房吧。”
“算了吧,二爷哪回留下了,还是回东厢吧,透气。”
“行。”
卿卿抿着嘴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喜欢偷听响铃儿和双喜的对话,或是有时候平安也偷跑了来,迷迷糊糊中听着他们三个如何策划诓骗二哥过来看她,卿卿竟会有一种叫做幸福的感觉,虽然,这都是花了例银买来的恩情,但她还是很欢喜。
只是眼下,这满街满巷的糊味儿,伴着偶尔飘过的一阵热风,甚至还有空中飞舞的灰屑若干,卿卿到底还是挣扎着醒了来,不肯回屋休息,
这是鬼节,是她的直系家人,过得最多的一个节日。
可她从小就没怎么烧过纸,先帝那人实在多疑,为了苟活,府中早就绝了这习惯多年。
虽然明知道今日二哥可能会过来,但料想他送了恩恩回来就会马上走,故而卿卿本想他走之后再烧纸,但左等右等也未见人,想是又起了变化,卿卿便不愿再等了,冥冥之中总会有个指引,今年她就是很想烧纸,仿佛决不能错过似的。
卿卿在后街空旷处摆开了阵仗,给祖父母,亲生父母,嫡亲的弟弟妹妹,都画了坟圈子,又大又圆,各个都很满意,他们有的病死,有的气死,有的横死,总归是死了个齐齐整整,卿卿烧了纸钱,宝船,房子,牛马,花花草草,甚至还给襁褓中就离世的弟妹烧了玩具,
最后还是觉得差了点什么似的,她便把傅谦送她的,皇后娘娘的绒花,也一并从头上摘下来,烧了,
望着眼前一片片的火,好像映得天都红了,像烟花般绚烂,灼热。
只是那热浪一阵阵袭来,终是推到了卿卿。
仿佛误入了刀山火海一般,随着额上的一阵冰凉,一阵又一阵冰凉,卿卿终是大喘着气清醒了过来,她能感觉到有人触碰了她的肌肤,四目相对间,却不知哪里生出了力气,连滚带爬得躲进了墙角,
二哥有些尴尬得扬了扬手,末了终是沉寂下来,一张脸挂上了嘲讽,
“这是干嘛?我碰你一下就怕成这样?那又何苦百般求我来呢?”
卿卿始终贴在冰冷的墙上,这样似乎能让自己好受些,她不知道现在几时,更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若是给人知道她烧了纸恐是会生了灾祸,她满脑子都在想着挨板子,下大狱,想那些阴损恐怖不男不女的畜生会捏着她的耳朵说,饶是天之娇女,也要送去最是寒冷的宁古塔,给人为奴为婢,她怕得使劲儿往墙角里挤,仿佛挤破头也在所不惜的样子,
“够了!”
二哥到底还是动了怒,
“我有没有说过,既然忍不住,那就不要忍,你现在这样一副惊惧的模样,是想说我可怕吗?我一直是这样,我没有有意伤害过你,是你要嫁给我,是你要爱我,是你非要改变我的生活,是你一阵学人用那下作的手段,一阵又像如今这样楚楚可怜,卿格格,这出独角戏,你到底还要唱多久才能完?”
卿卿渐渐平复了心绪,她终于想起了现下的情形,耳边轰隆隆得,没大听清楚对方一张一合得到底在愤怒些什么,只听了唱戏这个字眼,她终于想起二哥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肯来的,那可是响铃儿日日揣着小手帕,磨破了嘴皮子才劝来的,卿卿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还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笑了笑,努力附和着,
“对,唱戏,白蛇传,好看,很好看的。”
他们俩现在,连吵嘴都吵不到一个点儿上。
二哥失了继续对话的耐心,他恨自己明明说过了曲终人散,可瞧着眼前人的肚子,他甚至愤怒异常得想着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戏台搭好了,有人能唱成角儿,有人也能唱成丑儿。”
“角儿?十三郎吗,”
二哥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对方这个秘密,但她对他避如蛇蝎的样子,深深刺痛了他,他就是想告诉她,
“对,如意就是十三郎,她就是为我排山倒海的白娘娘!你懂了吗?!”
卿卿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定福楼上,才子佳人的一双,定睛一开,竟是二哥和如意,他们是那般情深义重,仿佛眼里只看得到对方似的,她一步步后退着,后退着,结果竟叫桌角磕到了后脑,很疼,疼得她皱了脸,眼泪忍都忍不住得落下来,她着急得在人群里穿梭,却竟只及大人的半身高,原来她竟还是个小孩子,二哥向戏台下张望着,显然看到了她,甚至站在戏台上对她笑,笑着问,
你是谁啊。
对呀,我是谁呀?
我没有名字。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卿卿刚刚曾有那么一刻,是真想一步跨进火焰里,毕竟这一生里的大半生,都在找寻我是谁这件事,简直是世上最好笑的事。
做最好笑的事儿的人,就是丑儿。
卿卿思及此,鬼使神差得竟做了个鬼脸儿,
气的二哥差点把桌子砸了,只是来回辗转着对空气打了一整套拳之后,瞧她,她竟还躲在墙角里瑟瑟发抖得笑着做鬼脸儿,二哥是真的气疯了,一把捞出卿卿来,捏着她的脖颈,仿佛要把人掐死似的,
“不许笑!”
恩恩那个傻丫头就是随了这爱傻笑的娘,整天嘿嘿嘿个不停,
二哥甚至气急败坏道,
“我们在吵架呢,在吵架呢!!!不许笑!”
卿卿被吼了一脸的唾沫星子,于是顷刻间就来了眼泪,吧嗒吧嗒全落在了拧她脖颈的那只手上,二哥又气急败坏了起来,
“不许哭,你也不许哭!”
为了不让她摔倒,分明一只手紧紧抱着她,而颈上的手不过虚虚掩着,眼前的二哥才活像个傻子,卿卿皱着眉头,唇齿分明得说着,
“我才不要跟你吵架,我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了。”
手里的这个顽童,在二哥手里沉甸甸地,他把她扔回去躺好,盖好了被子继续替她换额上的帕子,只是口气还是很冷,
“你不许说话!”
卿卿听话得抿着嘴巴,闭着眼睛开始流眼泪,二哥用手指擦了,却仿佛怎么擦都擦不完的样子,实在没办法了便去吻那湿润的泪眼,
如果小丑死了,你会难过吗?
因为二哥不让说话,所以卿卿就没问。
太热了,听说连皇帝都被热出了旧疾,身怀六甲的卿卿后期几乎就醒不过来了,在梦境里,她时常变回小孩子的模样,同三七游荡在满街的花灯里,有人在猜字,有人在斗嘴,更有小哥哥小姐姐躲在扇面后头卿卿我我,那甜腻的能拉丝的麦芽糖,卿卿咬着这头,让三七咬着那头,两颗愉快的小脑袋一使劲儿就给抻长了,拉断了,竟是都朝后头仰了个屁墩儿,逗得跟屁虫似的永珊哈哈大笑,可卿卿一抬手,却发现把自己的门牙给拽掉了,她就当街嚎哭,哭的满脸都是眼泪。
响铃儿很着急,问大夫怎么回事儿。
大夫就说这样也是一种排解散热的方式,对降温有好处。
那一日二哥奉旨去了朱华山勘探太子陵的建造进度,晴晴恰好一边传旨,一边逃离仿佛个大火炉的北京城,结果到了才发现天津城也没好到哪里去,且还叫那难缠的妹妹缠得头痛,她预备把孩子送回去闹她自己额娘去,结果推门一片人仰马翻,
卿夫人早产了,且倒生位,阵痛了大半晌,还未生下来,
“姐姐,我牙疼!”
卿卿满头大汗得想,齿自落者父母凶,她笑着想,结束了,一切终于能够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