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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   很奇怪,卿卿感觉自己睡了很久,梦中仿佛把这一生认识的人全都见了一遍,却唯独没有见到二哥,她在梦里找他,撕心裂肺得找他,却连他的影子都找不见,

      这空旷得仿佛一整年都无人住得的,装潢好似诚亲王府里的闺房,眼下成了临时的产房,忙进忙出着许多大呼小叫束手无策的产婆和下人,自从开始阵痛来动,想来已经过去了三两日之久,卿卿痛得迷迷糊糊中望向在一旁端坐,始终贴心为她拭汗的响铃儿,现下男主人不在家,大家自然以这位女主人跟前儿的贴身婢女马首是瞻,

      可那人此刻竟不紧不慢的微笑着唤她,大格格,

      卿卿一下就知道自己大意了,

      响铃儿却捏着她的手掌心,一边仔细端详着,一边阴冷发笑道,

      “大格格果然天生好命,连生了疤,都比咱们这些下人,生的好看。”

      眼看着卿卿那张显现惊恐的脸,

      响铃儿甚至召唤了旁人说是夫人生孩子生累了,吩咐让都先出去清净一会儿,而后端坐在这阵痛着简直生不如死的人跟前儿,端着一碗参汤,虽一勺一勺喂她,却是笑着娓娓道来的模样道,

      “没有人会来救你了。”

      卿卿懊恼自己轻信了对方,因为是总兵府调配,竟是让她忘了详细查探对方底细,响铃儿是山西人,是三七走后,在南腔北调的一众丫头之中,补缺到自己身边来的丫头,

      至于到底是怎么补的?

      卿卿遥遥望了一眼仿佛已经望不到的窗外,二哥显然只是想着寻个跟三七同籍,生活习惯可能会比较相近的丫头而已。

      有关心,但不多的样子。

      他就是这样,他总是这样,他绝非自己所言得那般无情,可一旦计较起那些所谓的宠爱,却又永远点到为止,可你也无法指责他什么都没做,仿佛一旦争执起来,还全都是你贪得无厌,得寸进尺。

      卿卿实在受够了这样的日子,这样的人生,这样的自己,还有这样的他。

      但眼下不是怨恨这些的时候,她自小就时常见识疯人,那些意气风发之人,若是被压榨狠了,大抵便会发疯,人疯了之后的眼神,多半都是癫狂且放纵的,就跟此刻眼前的响铃儿一样,

      “你”

      卿卿声音暗哑,且经过这一年的“安胎”,又经这三两日的阵痛,此刻早已毫无力气,不得言语,

      将近两年来的日夜相伴,响铃儿一贯聪慧,耿直,伶俐,明事,但她并不似旁人那般一味臣服,反倒是时常跟卿卿两个没大没小,连二哥都时常讲她太过纵容下人,可是,

      在她猜不透宫中皇后娘娘为何那般善待魏姑娘的时候,

      在她贪恋那两个狐领子进而跟傅谦商定从关里走私的时候,

      甚至是在她不心疼孩子,只顾着想如何同二哥关系破冰的时候,

      响铃儿总会直言不讳,说她笨,说她贪,也说她冷血,

      她会帮她往来传递讯息,会帮她跳湖胡闹甚至是给二哥下药,近来更是打着夫人名号,一趟趟丝毫不计较面子得失的去总兵府求见,

      卿卿也是此刻才逐渐咂摸过味儿来,

      对方怼她,恨她,原来都是真的,帮她,助她,竟都是假的。

      眼下,她伸了伸手指,却连指尖儿都在颤动,她不知道这一胎为何会无端嗜睡成这样,更不知道即将生产会生成什么样子,她惟愿对方念着孩童无辜,可以饶孩子一命,可对方却笑着告诉她,

      “我亲眼看着我阿玛被抓走,我额娘身怀六甲,带着我弟弟被人殴打,一尸两命的时候,大格格,你说谁曾来饶过她们?”

      可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家里人造的孽,他们都死了,不找你,找谁?你要是前几日自己个儿跳火堆里了断了,也就没今日这茬了!”

      卿卿落下了手指尖儿,闭上了双眼,

      多少年来,诚亲王府连累的人不计其数,就说跟明珠家的情况不同,不盼着后人争先恐后的来巴结善待,就是别来闹事就已然不错,故而一般陌生人若是不怀好意得唤上一声大格格,卿卿就知道,这是债主上门了。

      她自来就知晓对方做下人这些年受过的苦,淋过的难,从前只当是听小丫头发牢骚,现下一回想,人家竟是早早就跟她亮了底牌,

      嘴中似乎被那参汤润回了几丝生机,终于能用气声,卿卿闭眼出口道,

      “二爷总会回来的,我死了,你跑不脱。”

      “自打你失了宠爱,我就没脸没皮得去求了大半年,现在谁不知道我只衷心于你?等二爷回来,怎会疑心于我?”

      对方甚至预判了卿卿的预判,握住她再次遥遥伸起的手,笑着说,

      “你是想说还有双喜和平安?他们两个,一个去了京城你家里报信儿,一个去了朱华山寻二爷,”

      她甚至轻笑着讲,

      “永珊少爷讲明不认你这个姐姐,二爷更是不愿见你,你猜他们俩,谁能成功寻来人?而且,就算寻来了,你呀,早都凉透了。”

      从前有七婶为全家大包大揽,后来有三七在身旁披荆斩棘,卿卿只用知道有人又上门了,但已经打发了,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确实怪她性格孤傲,自来就无法结交并且信任旁人,眼下果真吃了无人可用的苦果,卿卿终于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但她至少还庆幸,前几日恩恩兀自跑去了总兵府找她阿玛,现在想来还真是逃过一劫,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这般乱局之中,晴大小姐竟是带着恩恩,突然不请自来了,

      她强装镇定,轻笑着看向响铃儿,本意是想说你看,你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哪成想响铃儿乐呵呵得低声问,

      “你猜,最想除去你们母女的人,是谁?”

      卿卿登时汗如雨下,可架不住对方笑着告诉她,

      “晴大小姐是不会主动作恶,但她蠢哪!扮猪吃个老虎,换你,你扮不扮?”

      卿卿果真再也发不出声响,

      她知道对方说得没错,就好比现在,那傻丫头进来就只对这新宅子很是好奇,且就顾着在这富丽堂皇的屋子里四处探看,还不忘啐一句,小二娘啊您这小日子过得够奢华呀!怪不得我翠伯母整日念叨你能花钱,惹得大伯现在都没法从我阿玛手里卡油水了!

      卿卿想,这大小姐可能真以为是来做客的,自己正在生产,难不成还要起来跟她推杯换社交一下?简直辜负了自己使尽最后一丝力气来向她求助的手脚和眉眼,

      响铃儿笑呵呵得紧了紧床上悬挂的藏青色帷幔,叫旁人根本看不进来,而后才贴靠近卿卿耳边,低声道,

      “您不是一直想着在二爷心中留下点什么,这不就是您最好的机会?您要是跟这孩子一同死了,他定是记得您是为了给他生孩子死掉的,永远记得您,多好啊!”

      卿卿闻言脸上竟真的轻松了许多,一副被蛊惑到的模样,笑得执着的模样问,

      “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

      就像她说过的,

      八少爷所行之事,二爷闻言定然开心,牛乳是大补之物,恩小姐食之定然有益,跳湖挂衣下媚药便是女人家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男人总是吃这套的。

      都是假的,原来都是假的。

      对方贴着她的耳畔,就像晴大小姐立在远处看的那般主仆情深的模样般,同她说着,

      “您就慢慢生,自己个儿啊,慢慢生吧!”

      妇人生产原本就需开足十指,上一次她就不大顺利,这一次更是遇上婴孩体位不正,只要那有经验的大夫不运针,这孩子就在卿卿肚中这般横着,饶是十指开了也是难生,

      但卿卿不再挣扎了,她甚至能听得到晴晴和响铃儿开始在那品茶闲聊,

      “我只知道二爷出城去了,却还不知是大小姐来传旨的呢。”

      “那是自然,这等重要之事,宫中自然安排我来才放心啊!”

      卿卿虚弱得听着响铃儿在那笑嘻嘻得恭维,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她甚至能想象得出,若是从前无人处,响铃儿定是会同她没大没小得吐槽,保不齐要骂这位晴大小姐其实就是个让人放心的狗腿子而已,这么一想,原来她会宠信响铃儿,全是因为她们能凑在一起讲人坏话罢了。

      卿卿确认了,自己果然活该如此窝囊赴死。

      “二爷近来可凶呢,都不来看看夫人,预产在即,竟还走了?”

      “你懂什么?!我阿玛,那自然以宫中事为大!我这太子表弟在大人们心中何等重要,陵寝修建可是大事一桩,哪是生孩子就能耽误的?”

      这位大小姐就像活气人一般故意说着,

      “再说了,妇人生孩子,要男人有何用啊?”

      说着甚至还不过瘾似的,从会客的厅堂里直接朝人遥遥喊了一声,

      “我说小二娘,你都生过一次了,怎的又矫情起来了?我阿玛不在,你闹难产给谁看?莫要总想苦肉计作祟,别苦肉做成了,计飞了!”

      “大小姐,您可别这样说。”

      响铃儿似乎还是个忠仆的口吻,

      “我就说我就说!我阿玛的家,谁能奈我何?”

      于是乎,晴大小姐哈哈哈的笑声,响得卿卿头顶的帷幔都在跟着颤,但她已经没力气反驳,只能始终安静地听着她们闲聊,她们退走,而自己,则是渐渐又昏睡了过去,

      待到响铃儿拉着晴大小姐出了这产房,晴大小姐还在大喇喇地朝里头喊着,

      “你就别想着跟我额娘争高低了,我额娘啊,都贪图不上我阿玛一个抛却宫中事的偏爱!就你?那更不成啦!”

      刚刚从总兵府出来,嬷嬷就担忧着说也要跟过来,只是腿脚不济且年迈体衰方才作罢,但她还是生怕小姐在人家的宅子里惹事,于是被叮嘱了的贴身小婢女低声劝着,

      “王妃您小点儿声儿,别再说啦。”

      可晴大小姐不管那个,她是把小姐派头摆得比王妃派头还足的样子,趾高气扬得吩咐说,自己要去传说中的花坞看看,

      “我翠伯母可说了,这宅子贵就贵在花坞上头!我倒要看看到底有什么稀罕!”

      响铃儿早就不想伺候这个姑奶奶了,故而赶忙同意,还说要去小厨房为夫人继续熬制汤药,于是给身边下人递了眼色,让人照顾着晴大小姐参观便离开了,

      回了家的恩恩很是讨厌家中的使唤婆子,故而还是缠着她姐姐,说要做向导,于是晴大小姐便一路教唆着小孩子没必要太听她额娘的话,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小小年纪便要听书练字,说那等劳什子规矩都是狗屁,甚至这跟着的下人们最后惊愕的看着这一对大小姐教唆着小小姐,问她,

      “你敢爬上这树,翻出后墙,跳到街上吗?你敢的话,我就敢给你买叮叮糖吃。”

      毕竟一墙之隔的后街现下热闹非凡,卖叮叮糖的叮叮车一直在叮叮叮得响,恩恩老早就已经馋的望眼欲穿,这下叫姐姐一怂恿可是了不得,提起裙摆三两下就上了树去,

      新宅的下人们哪里看过这个胡闹模样,刚刚被主子身边的响铃儿姑娘使了眼色的下人,一路在这看着,一路回去禀报,没多半时人就回来了,递了个眼色意思大抵是听之任之就好,

      只是唯有那跟着晴大小姐的小婢女一直在大呼小叫,后来大家更是亲眼看着两个小姐就就这样嘻嘻哈哈得真翻出了院去,

      “啊哈,姐姐买糖!”

      “走,买糖去!”

      徒留院中的小婢女哭喊着,

      “大小姐,大小姐!!您别胡闹啊,大人说了不让给小小姐吃糖啊!吃了就打板子的啊!”

      晴大小姐豪迈得回复,

      “我经常被打板子,我还怕那个?!”

      惹得这院中看乐子的新宅下人们全都忍俊不禁起来。

      晴晴嫁作妇人的时间也不短了,实在疏于胡闹良久,故而爬树翻墙的本事竟是不如那呲溜一下就滑上滑下的小猴子,此刻心急落地甚至还崴了脚,想是一心二用所致,她手脚冰凉,现在来不及查看自己伤势,眼下抱起恩恩,夺路就跑,穿梭在商贾小贩之间,哪里还有一丝小姐做派,叫那小人儿惊呼着,

      “姐姐,叮叮糖!”

      “还叮个屁,你娘都要死了!”

      说是生产的产房,却只有无助的产妇独自安静,倒叫隔壁坐了一屋子的产婆们喝茶吃点心?

      晴晴刚才一进门就已经觉察到不对劲儿了,后来叉腰一瞧,这家的四处角门竟都叫彪形大汉把手着,且一路走去花坞身边时刻跟着人,更叫她生疑的便是亲娘带的亲孩子,怎会孩童不恋娘亲?

      阿玛到底是男人,小孩儿也还不是会告嘴的年纪,只见恩恩身上总有红疹,抓了挠了成了伤,喝了草药也不见好,问她吃过什么,总是牛乳,断过一两餐,那红疹就见好,照晴晴理解,那就不该吃牛乳,可今日一回来,塞进孩子嘴中的零食还是奶皮子。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娘亲,若是有,那一定是她不知道。

      可她怎么会不知道的呢?

      晴晴心知不妙,眼下一溜烟得带着妹妹跑回总兵府求援兵,倒不是她有多希望对方生下个弟弟来给自己添堵,可能只是刚刚参观的时候,那富丽堂皇的卧房一角,竟留了佛龛供奉着三七的长明灯,灯芯明显是有日日修剪的痕迹,但瓜果已有了三两日的腐败之迹,

      三七死之前曾笑着说她不后悔,晴晴始终很生气,心想不后悔什么?命都没了你丫还能笑得出来?真是千世的奴才,万世的奇葩,且人家后头有为你做过什么吗?连后事都是晴晴这个当家主母给妾室操办的,连那固山贝子府的永珊少爷都知道来看一眼,可她这个小二娘当真是珍惜自己个儿的名声,就像死了片毫不相干的落叶一样,不闻不问。

      晴晴觉得她果然就是个恶婆娘。

      可今日她莫名就觉得那帷幔里生产的人,似乎在朝她喊了救命,她想过压下一切的疑问置之不理,她才不怕出了事阿玛回来发怒,她只是在想,额娘临死之前,是不是也曾这样求救过?

      晴晴一直在骂人,手心发凉脚底发虚,浑身不自在得骂人,待到她领着总兵府的护卫以及家丁,仿佛天神降临重新出现在这新宅,押下那恶仆,揪起那沉睡之人的头颅时,她依旧在骂人,

      “喂!起来吵架,别装死!”

      横平竖直的名字,坦坦荡荡的人生。

      卿卿落了泪的想,二哥,恭喜你,你应该是养出了你想要的那种女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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