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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09章】鸟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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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淳于家中,灯火通明。
除了薛岁和淳于夫妇,床边还坐着一个风尘仆仆,千里之外赶回的翟习。
薛岁和成疾分手后是打算来这里换好衣服就回博山侯府的,结果看见不多背着弘温跑了进来,不多和弘温都是一身的血,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伤口。
淳于缓也吓了一跳,但仍是骂骂咧咧地过去救人。不多身上多处伤口,在把弘温送到后就竭力晕了过去。淳于缓给两人都把了脉,然后指了指不多:“把这个抬出去吧。”
薛岁一愣,“他……”
“他死了?”淳于缓切了一声,“我这可从没有死人,他抬出去包伤口就行了。”
“那弘温呢?”
淳于缓摇摇头:“不好说,先放着。”说完又嘀咕:“当我家是什么驿馆?你俩轮流来躺,有意思。”他说完挥手赶人,薛岁只好和淳于夫人一起去给不多处理伤口。
等淳于缓给弘温看完,翟习也赶到了,如果不是因为弘温还躺着的话,一时倒颇有济济一堂的热闹。
此刻已是半夜,淳于缓拉着夫人说要去睡觉了,有事叫他们就行。
薛岁叫连忙道:“我也要去睡觉了。”
“你睡什么觉?”淳于缓朝一直安静坐着的翟习挤眼色,“要睡也是他睡,你玩一天了干点活怎么了!”
薛岁咬牙切齿:“好的,爹爹。”
淳于缓拉着夫人不撒手,一脸得意:“辛苦了,闺女。”
于是转瞬屋里就剩下两个毫不相识的人,唯一能给他们介绍一下的,还昏迷不醒。
“弘温中毒的事,是不多告诉你的?”薛岁问。
翟习脸上虽然透着疲惫和担心,但仍是谦然回答:“是,在下到博山侯府时,正遇上不多回来,便告诉了我经过。”
不多临走时已被嘱咐不可将弘温遇刺之事泄露,却还能对眼前人如实相告,一定是弘温十分信任的人。
翟习对薛岁拱了拱手,“在下翟习,今日刚从五原郡回来,不知姑娘是?”他怕问得冒失,多加几句解释:“我离开长安三月有余,行踪不定,未能及时收到陈玄的信,因此许多事还不得知。”
言下之意,三月之前,他和弘温知无不言,而她正是这三个月里的变数,因此才不知道。
“在下之前是否见过姑娘?”
“的确见过。”薛岁应道。
未央宫时她曾隔着垂帘见过这位绣衣使者几次,但她并未料到,翟习竟然还会觉得自己眼熟,大概绣衣使者的眼力非常人可比。何况这位绣衣使者与别的不同,是唯一一位可以素衣觐见天子的使者。
她笑道:“那时我还叫永昼。”
翟习的脸色不可控制的一变,但很快就控制了,这位绣衣使很快就接受了她身份性别的转化,进一步问:“那姑娘和陈玄,又是什么关系?”
薛岁觉得一时很难解释,而翟习此人说话又直来直去,她想了想,“如今我住在博山侯府,翟大人有什么疑问,醒来后尽可以问大司马。”
翟习神色凝重地看了眼还睡着的弘温,“陈玄有他的打算,我自不会担心。”翟习只是淡然一笑,神情比刚才放松几分,却又想到什么,站起身道:“刺杀一事瞒不过执金吾,我得先去一趟,以免动静闹得太大。”
虽然不擅社交,倒是个行动派,薛岁想,此人耿直,和九曲玲珑的弘温截然不同。可他刚开门,却又立即关上了,“有人来了。”
来人由一位年长的姆娘搀扶着,还未进屋,便呼唤着来人。
原是一位官家小姐,半夜腹痛,知道淳于缓是妇科圣手,便舍近求远,来这里问诊。即便找不到太医,也该找大夫上门,不至于这个时候亲自出门。翟习有些疑心,但听那姆娘咋咋呼呼,言辞间透露出这位小姐在府中颇受冷待的信息,那小姐十分羞赧,连让姆娘住嘴都明令得像是恳求。
两人在窗口像是在听墙角,等人都进了屋,翟习咳了一声悄悄离去,临走时嘱托薛岁:“就有劳姑娘了。”
薛岁叹了口气,内心道:你还真放心我。
她又折身坐回床边,看着沉睡中弘温的脸。在她记忆里,哥哥的脸是年轻的,永远意气风发。从嘉虽然和薛器同岁,可是他苍白的面孔没有活力,连温柔也伴着病态。弘温比他们年长,有一种她很少见到的成熟稳重。她想,一定是她见的成年男子太少,才显他的优势来。她赌气般挪开眼,又忍不住移回目光,想起乔姬谈论起弘温眉飞色舞的样子,好像真要她做妾,为了弘温这张脸也愿意的样子。
“鼻子,眼睛,嘴巴……”她忍不住凑近看,仔细分辨了良久,的确得承认这人长得精致耐看,但要说出个所以然,又好像所有五官都是搭配着来,单单拎出来一个便不能尽述其绝。
薛岁对很多第一眼见到的人都没有留下印象,却记得弘温。不是在那个从嘉驾崩的夜里,而是两年前在未央宫,他隔着薄纱拜别。
这才过了多久?回忆起从嘉鲜活的样子,竟已经有些陈旧了。有时她觉得,那个至仁至善的上官衡,在离开昌邑时就已经死了。未央宫里的从嘉,不过是他自己的残影。
“唧唧。”头顶上有奇怪的动静,薛岁知道那里有个鸟窝,但听声音,好像是蛋里孵出来新的小鸟。
要她老老实实守着一个昏迷的人,实在太无聊了。薛岁偷偷开窗摘了一颗挂在屋檐下的玉米,踩在凳子上去喂鸟。幸亏淳于家简朴,房梁不高,她垫着脚正正好看到几只毛茸茸的小脑袋,个个饿得嗷嗷待哺。
她努力把玉米塞进鸟窝,却被母鸟当做偷鸟贼,母鸟向薛岁猛冲过来,吓得薛岁叫了声就抱头摔了下去,接着便响起另一声惨叫。
彼时淳于夫妇正在院门口送那位小姐,听到尖叫声,那小姐忍不住问:“院中还有人吗?可是出了什么事?”
淳于夫人立即道:“是女儿女婿回来探望我们,这不,今日两人有些闹脾气。”
那小姐只从远处望了一眼,不疑有他,道谢离去。
淳于夫妇进屋时只看见薛岁正在拍弘温的脸。
“他刚刚好像醒了,现在又……”薛岁局促地解释,淳于缓看着弘温惨白的脸色,咬紧的牙关,直犯嘀咕:“不应该啊,没这么严重啊……”
“你不是说中毒吗?怎么一砸就醒了啊?”
“砸?砸哪儿了?”
薛岁无畏地指了指弘温腰的位置,“差不多那儿吧,被我撞了一下。”
淳于缓语塞,转身煞有介事地先让淳于夫人回房,然后急忙来到弘温面前,“这可比中毒厉害多了!”他说着就要掀被子,“快给我瞧瞧!”
“胡闹!”弘温低声骂了句,显然还在忍着痛,但手却死死地拽着被子。淳于缓原地跺脚,指着薛岁鼻子就骂:“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你瞎胡闹!得负责任!”
“怎么就一辈子的事了?”薛岁不知所以,虽知道错在自己,但被淳于缓指责就不服气,“你们男人怎么这么小气,这么脆弱啊?”小气是对着淳于缓,脆弱是对着弘温。
“诶,说对了,这就是男人的事!”淳于缓还想再阴阳她,弘温听不下去了,这两个人只能越说越离谱,“我没事,不多呢?他伤得比我重。”
“他啊,我让他回去了,在这也没用,脑子不灵光。”淳于缓嘴巴刻毒惯了,薛岁又和他就“不多脑子灵不灵光”争论起来。
“几时了?”
“快天亮了。”
两人吵架还能抽出空来回弘温一句,他真该感到欣慰了。
“别胡闹了,都出去吧。”
两人也默契,说着都要走,淳于缓转身:“你留下照顾他,反正马上天亮了。”
薛岁反问:“不是该你留下来看看他的毒怎么样了吗?”
“中毒?”弘温皱眉,淳于缓眼珠子一转,“就是,一听你中毒了,这丫头真没良心,还说要回去睡觉呢!”说完溜走关门一气呵成。
弘温看着被强行留下的薛岁,“你真说要回去睡觉?”
“额……”薛岁觉得实在太尴尬了,“我在这也没用。”
“你也脑子不灵光?”
弘温嘲笑她,薛岁想着自己理亏,一口反驳的气提上来又憋了回去,弘温指指房梁,“脑子灵光的人,会大半夜掏鸟窝吗?”说完自己觉得哪里不对劲,咂摸一下脸色顿时有了异样,只有薛岁懵懂无知,倔强地抗议:“我哪掏鸟窝了?我是看它们饿得可怜。”她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你饿吗?”
这一问,弘温本来熄了的念头像火苗着了干柴,一下烧成烈火了。
他饿个鬼,他都快气死了。
“这个时辰,饿也没有早点啊,这臭大夫怎么也不给你留碗汤药,不要解毒的吗?”
薛岁的话听上去字字关心,实则转着手里的玉米,心不在焉地想着什么。
“我没中毒,他逗你们的。”
“肯定是小鸟不吃玉米!”
俩人异口同声,说的就不是一回事。
薛岁愣了愣,“你没中毒?”
弘温垂下眼,“是你的玉米太干了,它们咬不动。”
薛岁恍然:“那我去熬软一点?”
弘温解释:“没中毒,是被算计了。”
“嗯……”薛岁举起玉米,“要不咱们一件一件来?”
最后的结果就是薛岁去给小鸟煮玉米,顺便给弘温熬一碗粥。
同一张床,同样的粥,只是换了个人躺着,换了个人喝。
晨曦微露,弘温一边艰难吞咽一碗颜色怪异的粥,一边看着薛岁不亦乐乎地喂着小鸟。
“认识你之后,连倒霉的事都和你一样。”他放下粥,觉得饿一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可大不一样,你总没有家破人亡吧?”薛岁说完意识到自己有些说漏嘴,趁弘温反应过来前转移话题:“这回哪一样了?”
弘温解释:“都着了香料的道。”
“香料?”薛岁有了点兴趣,“你不是被刺杀吗?虽然按照你的为人这事不稀奇,但是为什么用香料,而不是毒药?那多直接啊。”
“刺杀失败你很可惜吗?”
弘温不免奇怪,好歹相识一场,如今更是有了某些共识,怎么就一点不盼着他好呢?
“那倒不是,你现在死了我最亏,血本无归的亏。”薛岁讪笑,凑过来问:“粥怎么样?”
弘温心说:你还好意思问。嘴上回答:“勉强下得了口。”
“那就不错了,我第一次下厨,看来还挺有天赋的。”
弘温很想翻白眼,这时薛岁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昏迷的时候,一位绣衣使者来过。”
“翟习?”弘温暗叫不好,起身下床,“他一定是去查刺杀的事了。”
弘温刚收拾妥帖,门外传来一声怒吼,“是谁干的!”淳于缓粗暴地开门进来,看见弘温要走顿了顿,“不可能是你。”他绕开弘温径直走向薛岁:“我的灶台都炸了!你个倒霉催的!我还怎么给我夫人做早饭!”
薛岁淡淡看了眼气得只能干瞪眼没法吹胡子的淳于缓,“要不你把把自己的脉吧。”
“你别岔开话头!”
“你天天这么暴躁心肝脾脏还好吗?”
“只有你在我才暴躁!”
弘温在这吵闹中推开门走入晨曦,嘴角有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等薛岁追出去时,只听见巷子里有渐远的马蹄声,弘温已经不见了。
“小公子,找我家大人吗?”浑身缠着白布的不多忽然冒出一个脑袋,吓了薛岁一大跳,“宫中出事了,大人骑马先走了。”
“你……你这样还能出门?”薛岁惊奇,不多露出得意的表情,“昨天那是累的,现在都是皮肉伤,小事一桩。”
不多最是话多,薛岁计上心头,决定从他这里了解一下昨天事情的经过。不多果然上当,但绝大多数笔墨都用在了描述自己如何英勇杀敌上。要不是听到弘温主动邀请高密侯夫人上马车这个细节,薛岁当真听得乏味。
“兰花?”薛岁捕捉到这个细节,不多两眼放光,颇有相见恨晚的惊喜,“要是换做大人和扈叔,肯定会说我啰嗦。但是你看,这些细节都是有用的嘛,根本不能省略。就像查案,任何一个……”
薛岁耳边是不多扯得越来越远的话题,心里却在想昨日和成疾买兰花的事,这世上才不会有这么多巧合,如果有,也是人为。
不过说起椒房殿选后这件事,薛岁也听到一些议论。
起初大家以为,关于幼帝的皇后人选,毫无疑问必定出自弘氏,而适龄的女眷又无非那么几位,因此无人在此事上再打什么算盘。可是当弘温在朝会上说出另一个姓氏的名字时,百官心中都暗暗一惊,太皇太后果然出口驳斥,虽然极力克制,却难掩震怒。
众人惊疑不定,事关重大,太皇太后怎么会没有和大司马提前敲定?
天下人都以为弘氏权柄牢不可破,却因为这件事,太皇太后和大司马之间意外透出一道缝隙来。
小小一个人选,裂开一道大口子。使得朝堂之事被有心人传的沸沸扬扬,天底下想离间弘氏姑侄的,除了薛岁,也大有人在。
“看来你家大人今天都有得忙了。”
“那肯定啊,听说翟大人连夜追查,今早都抓人进宫了。果然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绣衣使者,谁欺负大人,翟大人都不会放过的!”
虽然昨晚翟习的谈吐和“闻风丧胆”不太符合,但这么快能抓到人,也绝非平庸之辈。
“你快进去换药吧,不过今日淳于大夫心情不好,你可别惹他。”薛岁摆摆手,“我也得去忙了。”
“你忙什么呀?”
“不白吃博山侯府的饭,也帮你家大人查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