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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04章】月蚀 ...


  •   一大清早,不多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去找弘温,弘温正在会客。不多一下子来了精神,因为客人中竟然有一位貌美的胡姬,这可是稀罕事。

      这位胡姬妆容艳丽,高鼻深眼,还有深蓝色的眼睛。不多来时,她正站在一位管家模样的男子身后后,秋波荡漾地看着弘温。

      原本不过是听从主人的命令来以色侍人,弘温虽名声在外,但也没抱多大幻想,可今日一见,谁能想到传闻竟不如本尊。原来那些关于他容貌的形容之词,不过是庸脂俗粉的眼界有限。

      “妾乔姬,见过大司马。”女子盈盈一拜,举手投足万千风情。

      新帝登基,弘温金印紫绶,又是辅臣,多少人绞尽脑汁想巴结他。但世人皆知弘温洁身自好,极爱惜名声,怎么会有人马屁拍的这么不讨巧。不多很疑惑,这人看来并不了解弘温的性子,指定要被记恨上了。

      果然弘温温和一笑,“原来是叔父的好意。”

      这位弘氏叔父一直看不惯自己弘温是知道的,表面装得最和善和背地里最喜欢使阴招的德行,弘温也十分了解。如今他跨过辈分当了大司马,弘氏之中那么多显贵自然不服,既无法挽回弘黎的旨意,又不敢对弘黎的偏心有所怨言,便只能给弘温一点磋磨,好泄泄心头火。

      今日这胡姬想必是一路招摇而来的,而明日不出意外,长安城便会流传他纳妾的流言。

      “听闻叔父近日不在城中,等他回来,我一定亲自上门道谢。”

      在不多听来,他的主子仿佛在说:等他回来,我一定亲自上门问罪。毕竟此时笑容越是和善,日后便越是难堪。他正看好戏,冷不丁被弘温点名:“事办好了?”

      来人知道谈话结束,识趣地告退了,但却把乔姬留给了扈管家。屋内只剩下弘温和不多,不多详细地复述了这几晚追鸽子的经过,虽然他很想在自己的辛劳上多添笔墨,但此事严肃,不敢怠慢,因此很尽力地在学着言简意赅。可惜不多虽然名叫不多,话却实在太多,即便刻意减少,也说了好半天。

      弘温没有催促,也没有打断,等他说完才露出十分温和的笑容:“辛苦了,回去补个午觉吧。”

      “午觉?大人,我午饭还没吃呢。”不多抬头指指太阳,怎么刚才还偏着,现在就正当头了?他说了有这么久吗?“大人,我……”

      “你做得很好,现在我对这鸽子的来历,已经大概有了几个猜测。”

      不多得了夸奖,又来劲了,“主要还是大人聪明,知道这鸽子喜欢吃炒松子,不然还真骗不到它们。”

      弘温的笑忽然有种被模糊的错觉,“这血鸽与我也算有过一次机缘。”

      关于临江侯送美妾被弘温收下的逸事,因为与弘温的作风相悖而很快在府中人尽皆知,就连因那日被弘温拖出府而感染了风寒在床上养病的薛岁都多少听到了一些。

      “那位胡姬真的好漂亮,身条也好,走起路来叮叮当当跳舞似的。听说眼睛跟猫一样。”讷言难得见薛岁对府里的事感兴趣,因此她不过随口一问,她便滔滔不绝起来,“身上还总有异香。”

      “异香?”一直闭着眼睛的薛岁动了心思,那擅长幻戏的不正是香料行家吗?

      讷言点点头,“胡人最擅长制各种香料,听说……”

      “讷言,你又在议论大人的事了。”敏行端药进来,打断了讷言,讷言替自己辩解,“我只是在给小公子解闷。”

      敏行那日隐约听到一些薛岁和弘温的谈话,便对薛岁的身份有了几分顾忌,怕讷言泄露太多府中之事,给弘温造成不便。

      “小公子闷的话,这几日天气回暖,可以出去走走。”敏行说完意识到什么,怕她介意,又立即改口:“不想出去也没什么,治丧期间,一切礼乐都是禁止的,也没什么看头。”

      “出去走走?”薛岁捉到重点,略有些吃惊地问:“我可以随意出这个院子?”除了那日弘温硬拽着她出去,不要说院子,她都没有主动出过这个房门。

      讷言闻言比她更惊讶,“是啊,小公子是客人,哪有给客人禁足的道理?”

      “我想去看看那胡姬。”薛岁一口把药闷了,像是又找到了什么乐趣,一改无精打采的样子。讷言虽然怕惹弘温不高兴,但自己才说了可以随意走动,也不好立即就拂了人家的兴致。

      但是半个时辰后的敏行就陷入了巨大的后悔之中,谁都没想到这八杆子打不到一块的两个人一见面就掐起了架。

      只因乔姬瞥了薛岁一眼问:“我没听说大司马有这么大的瘸腿儿子啊?”

      “我也没听说弘温什么时候把老母亲接到了长安。”

      “我才二十!”

      “我已经十六了!”

      乔姬本就非温婉女子,况且一入府就被打发到这院子里再没见过弘温,正无聊烦闷,此时来了个脾气比她更差的薛岁,发泄发泄也好。只是乍听她说自己十六岁时那得意的样子,便不得不停下来打量她,“原来是个半大小子了,怎么,大司马没给你吃饱饭吗?跟个十二三岁的瘦巴子似的。”

      薛岁闻言忽然安静下来,像刚点着的火药被兜了盆冷水。乔姬没等到她的反唇相讥,自己也不是刻毒的人,想着是不是自己的话戳着了少年的自尊心?

      “我今日来,是向姑娘讨教西域香料一事的。”薛岁忽然变了一幅面孔,此刻在乔姬面前的,已是一个乖巧有礼的温顺少年了,“我前几日有幸看了一场幻戏,当真是精彩绝伦,大开眼界,尤其对幻戏时所用的香料。姑娘不要误会,我自然不是要打听江湖艺人的家底本事,只是好奇此类香料,是否还有别的方子。”

      乔姬惊掉了下巴,她变脸的本事自认比不过眼前人。而且她本以为薛岁说的香料是烹饪用的茴香肉桂之类,和薛岁说的差了一个玉门关呢。

      “公子客气了,叫我乔姬就好了。至于香料,我正好略懂一二,不知公子想要哪一种?”

      “听说幻象使用的香料,有些许迷幻作用,能短暂迷人神智,见到心中所念。”

      就算是烹饪用,她说的略懂一二也是大实话,多一点也没有,这实在太为难她了。她没说穿,只是顺着她的话问:“公子心中有思念之人?”

      薛岁点点头,略带委屈的神情中又带几分思念之苦,“我也不是什么公子,我叫……碎碎,破碎的碎。若真有此香料,就能圆了我的念想,还望乔姐姐指点一二。”

      这么一声姐姐,倒让乔姬有些不好意思让她失望了,“若你一心寻求,为何不让大司马去找呢?如今就算是他要月亮,也会有人以身做梯给他摘来的。”

      “大司马如此炙手可热,必是公务缠身,我怎好因一己私欲而麻烦他呢。”

      怎么听都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也毫无半点尊敬,乔姬有点好奇两人的关系来了。

      “你稍等。”乔姬起身向内室去了,薛岁无意瞥到敏行看着她的表情,对她的瞠目结舌只是微微一笑。敏行想,若是凭变脸可以加官进爵,那薛岁一定可以封侯拜相了。

      片刻间乔姬便回来了,她拿了几个中原并不多见的香囊来,“碎碎,我入府突然,随身所带就这么多,但并没有你所说的那种。若不嫌弃,便挑挑吧。至于你想要的,我只听闻过,并未见过。若是能出府,我可以帮你去西域商人那问问。”

      乔姬直白坦诚,还有几分热心肠,这倒让薛岁有些刮目相看。她并不拂她好意,认认真真挑了一个壁虎形状的小香囊,因为绣得十分精巧,连细小的四肢,背上的鳞纹都栩栩如生。

      “这是壁虎吗?”

      乔姬笑了,“这是沙虎,生活在戈壁沙石之中,很像中原的壁虎吧?”

      “是啊,它真可爱。”薛岁有些爱不释手,她将香囊凑近鼻尖闻了闻,“从没闻过这种香味。”

      “除了西域特有的香料,也混了一些中原常见的香料,所以香味十分特殊。因为里面有一味番红花,所以孕妇是千万不能佩戴的,不过给你就不用担心了。”

      今日也不算一无所获,和乔姬的谈话中又套到了许多府外的事。薛岁想着弘温并未禁她的足,她倒是可以自己出去走走,也顺便看看自己该给乔姬送些什么才算礼尚往来,权当是前途未卜的日子里给自己立个念想。

      夜里薛岁躺在床上把玩着沙虎香囊,今日是她第一次自己主动走出这个院子,虽然并不能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但感觉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尤其是当乔姬说她瘸子的时候,她生气更多是因为自己被误会是弘温的儿子,要做她的父亲,弘温可不配。

      黑暗中她轻蔑地嗤了一声,弘温如今当了大司马,弘氏外戚独揽朝政,哪怕日后困难重重,也要让他们因为没有斩草除根而后悔。

      未央宫那夜,她被连夜带到掖庭审问,自然是吃了苦头的,可是弘黎没有当场找个理由杀了她。毕竟自她入宫,她就和上官衡形影不离,上官衡死时也只有她在身边,若以治问皇帝起居发病状为由,她也无可推脱。

      难道那时他们就看到斑尾血鸽了吗?她亲眼见过那惨状,根本不敢奢望兄长也会有斑尾血鸽那样的幸存机会。可是这几日所见,那养血鸽的人,明显是为她而来。

      乔姬之前在临江侯府,她今日试探过,但乔姬显然对楚廷中事并不清楚。她中原话虽说得好,但是却并不知道“佞幸”为何物。

      思及此,她想到上官衡留给她的那片衣角,那是他最后留给她的东西,也不知弘温能不能还给她。她想起家仆们说弘温忙碌,这几日都不住府里,若他今夜依旧不回来……

      今夜未央宫前殿里灯火通明,不仅是因为新帝临朝,一切都面临着改弦更张,更是因为太史令师南观测到今夜会发生月蚀的天象,从而做出了不利于后宫的解读。

      “月掌阴,阴为刑。执法不得其中,长安城怨气泛滥,才致月蚀。”师南劝谏幼帝上官续和弘太后,“望陛下、太皇太后颁布特赦诏书,以平怨气,稳定民心。”

      楚人信仰天人合一,而日月的变化与帝家的德修政修紧密相连。弘温虽修《礼经》,也学天文,但他深刻地知道这不过是居庙堂之上的武器,是控制民心的手段。他内心一向反感太史令的神神叨叨,若不是这迷信还有价值,他真想说所有的天象不过是为了天文历法,而不是子虚乌有的预兆。

      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耿直的有些倔强的师南,总会在不恰当的时候做不恰当的事,比如在弘氏外戚如日中天时,说出对他们不利的上天昭示。但权柄虽盛,毕竟不是一手遮天,朝中党争自然要以此做文章,比如商平光:“月亮光辉被遮蔽,必是后宫主位有缺。陛下生母已逝,理应将祖母薄氏,迎入宫中同尊为太皇太后。”

      六岁的新帝上官续听不懂其他,但听懂了他们要接祖母进宫。脸上才刚有了一丝孩子气的喜色,转瞬便被弘黎冷漠的目光当头浇下,便惊惧地垂头不语。

      弘黎知道,绕来绕去,还是为了给她找不痛快。

      在新帝人选上,弘黎曾建议效仿昭帝兄终弟及,让曲阳王上官微即位,其母冯太妃入宫同尊为太皇太后。但商平光一派则主张宣平王上官律即位,迎其母薄太妃入宫。弘黎还是皇后时,便和强势的薄昭仪水火不容,自然不答应她的儿子入主未央宫。而冯昭仪柔弱性软,自然好拿捏。

      景帝一共就四个儿子,昭帝和刚定了“成”为谥号的上官衡兄弟俩先后早逝,答案无非在剩下的两个儿子中选一个。既各有所荐,众人又去问宫厚贞,老狐狸推来推去最后说看看天意。

      于是太史令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占卜,占卜的结果不利于任何人,因为兄终弟及不详,应当从下一辈中做出抉择。

      曲阳王尚未成家,自然无子嗣。宣平王倒有一子,不过年仅六岁。宣平王正值壮年,若要做新国君的父亲,实在太过碍眼,对朝廷的稳定也十分不利。

      众人一时便僵持在这里,最后是光禄大夫丛廷秀想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既不能兄终弟及,新国君又不能另有家族奉养紊乱超纲,那么便将小世子过继给上官衡,名正言顺的登基。同时为避免宣平王断了香火,可从上官氏旁支中选择一幼儿,行使小世子原本的责任。

      这个主意既不得罪任何一方,也顺应了占卜的意象,已经是最为权衡得当的了。

      百姓对昭成二帝的死因心存怀疑,加之流言添油加醋,长安城一时谣言四起。

      已近耳顺之年的弘黎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慢慢拔除这些碍手碍脚的棘草,也深知自己的一意孤行无法对抗沸腾的民意,她只想在有生之年稳坐至尊之位,为弘氏子弟的锦绣前途铺上最好的路。当需要低头的时候,她也不在乎一时的妥协。

      “只要小世子从此以后绝口不提宣平王一族,称成帝为父皇,此计便可行。”

      弘黎松了口,商平光也不好紧追不舍,双方达成一致,宫厚贞这时才乐呵呵开了腔,说了诸多无关痛痒的场面话。

      只是当时已说好天子之事自此与宣平王无关,此时商平光旧事重提,显然违背了约定。

      “薄氏为昭仪时,景帝曾同哀家说过:薄氏德行有缺,不宜教养皇子。故而曾将宣平王交由哀家抚养。当时宣平王尚且只是皇子,如今又怎能让她陪伴天子左右?”

      弘黎的怒气无需克制,众人心中都能想象。商平光虽为三辅之一,但因为没有得到大司马的位子而心怀不满,故而发难。

      宫厚贞曾嬉皮笑脸地开导他:“你虽然没我这么老,但也不年轻了,争那么多做什么?”

      商平光目露鄙夷,沉默不语。

      眼看场面一度又要回到商议新帝人选时的难堪,弘温适时地站出来:“陛下,太皇太后,诸位臣僚,既然月亏,意在后宫,而后宫,除了太皇太后,还有皇后。”此言一出,有人心内一惊,算来算去,没算到皇帝六岁,椒房殿空悬。弘温接着说道:“陛下年幼,自然还未到大婚的年龄。不若选定一位皇后人选,录下名帖镇于椒房殿之中,以定乾坤。”

      弘黎满意地笑了,大呼惭愧,思虑不周。

      至于皇后人选,必定要经过太皇太后首肯,看来也落不到外人手里,弘黎这一副要掌权万万年的姿态,外臣心中不满,又无可奈何。弘黎赢了这一场舆论,自然也要对输家略作安抚,当即虔诚地表示会下特赦诏书,赦免长安城轻罪的囚徒,收拾掩埋暴露的骸骨,并颂理狱中的冤屈。

      大多数高位者并不关心那些囚徒是否获被释放、骸骨是否被收敛、冤屈是否能昭雪,他们在意的,只是以后要如何抑制抵挡弘氏的蚕食。

      撇开师南其他方面不说,他对天象的观测往往精准而及时。弘温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府邸时,月蚀已经显示出即将发生的端倪。

      此刻他推开自己的房门,刚要踏进去的脚下一刻便收回了。

      “大人,肯定是他们以为你今夜又不回来了,所以没点灯。”不多说着就要先进屋点蜡烛,后衣领子却被高他一头的弘温揪住,“不用了,你在门口守着。”

      不多疑惑,但弘温已经进屋反手关上了门。弘温站在门口,嗅到空气中有一缕血腥味,越往里走越浓郁,他十分厌恶血的味道,连胃里都开始有些不舒服。他本来第一反应是屋里有刺客,但这么多的血难不成已经死了?他借着仅剩的月色走到内室,有一个身影倒在窗前的胡床上,身下一汪血泊。

      弘温快步上前将她的脸反过来,还没来得及惊讶,忽然月色渐移,亮光似游蛇般消失,室内很快陷入漆黑一片,月蚀果然发生了。

      而倒在血泊里的,正是来偷那片写着遗言衣角的薛岁。

      弘温摸了摸她的脖子,还有气息。

      “不多,回去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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