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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05章】书生 ...


  •   诶?怎么好好得又要他走了。他揉揉眼睛,也确实很困了。

      听到不多离去的脚步声,弘温才抱起薛岁出门。

      今夜时机敏感,此时若是喊人,动静太大,楚人好巫这点容易利用,但有时也招惹麻烦,明日上朝又不知要面临什么质疑和指控。弘温只是略作权衡,便有了主意。

      漆黑的街道,弘温躲过了宵禁时巡逻的将士,找到了一间不起眼的简朴小宅。

      半夜突然被吵醒的淳于缓正要发脾气,看见来人怀中抱着的薛岁,不仅没能发作出来,反而疑惑地叹了口气:“怎的,这腿还能坏到这个地步了?”

      眼下弘温可没心情和他开玩笑,只是他本以为淳于缓返屋是去拿药箱,结果他是把淳于夫人叫醒了,淳于夫人和他方才一个反应,但看着一身是血的薛岁和满身血污的弘温,也只好秋后算账。淳于缓交代夫人烧许多热水,给薛岁清理一下血迹,淳于夫人虽然不解,但她一向信任他的医术,一句不多问,只立即照办。

      弘温把薛岁放在榻上,正要掀她衣服看看是哪里受的伤,淳于缓余光瞥到正要出声阻止,弘温自己中途顿住了。他转过脸问淳于缓:“上次你们虽吵了一架,但到底看没给她看?”

      “就搭了下脉,没看出什么呢。”淳于缓说得时候一会看左,一会看右。

      “你为何吞吞吐吐?”

      “我说得挺连贯啊。”

      “难道她有隐疾?”

      “你!”淳于缓皱着脸挠挠头:“哎!你马上就知道了。”说着把他拉了出去,只留淳于夫人一个人照顾她。

      院子里漆黑一片,两人都没有想到去点一盏灯。

      终于还是淳于缓磨磨蹭蹭犹犹豫豫地开口:“凭我这么多年看妇科的经验,这位姑娘……她……”

      “你说什么?”弘温的语气十分冷静,淳于缓认识他的年头可太久了,对他这语气背后的情绪自然是了解透了,“我就知道,你果然不知道她是……”

      “是女孩儿。”弘温顿了顿,“是个女子。”

      原来太皇太后那句“何况”,是“何况她只是个女孩”。他也不是全然没有疑心过,但这方面他没什么经验,一时无从考证。

      “那你上次为何不告诉我?”

      黑暗中,淳于缓都好像看到了杀意。他识相地调转话头:“既然已到了这个地步,在我跟你说实情之前,得先问问你,这姑娘打哪儿来,又跟你是什么关系,你对她……”若不是夜黑风高看不清对方,淳于缓还有点怂,“你对她应该还不到那个份上吧?”

      “实情是她会死,若我跟她并无瓜葛,便坦然告诉我也无妨了?”

      “理是这么个理……”话都被你说尽了,我还能说什么,淳于缓腹诽,“我行医多年,并非冷漠,只是对生死看惯了,若是发生在我身上,我倒能平静面对。但对你们来说,我知道突然要面对死,是很难的,尤其是……”尤其是你们这种人生才刚开始,正是要兴风作浪声色犬马的年轻人,当然,他只是心里想想。“尤其是你不顾宵禁亲自带她来找我,这恐怕多少还是有点瓜葛的吧?”

      弘温在黑暗中以沉默作答,良久之后却反而有几分庆幸:“如果一定要死,这样的死法,或许还比较称她的意。”

      薛岁想,为什么每次睁眼醒来都是这么朴素的房梁,这次更过分,梁上好像还有个鸟窝。唧唧喳喳的,把她吵醒了。她撑着手想坐起来,却发现没力气,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回忆最后有意识的一幕是什么画面,竟费了好久的力气。

      淳于夫人推门进来看到她醒了,脸上有欣喜之情,薛岁还未来得及出声,她已经往门外喊:“小姑娘醒了,快来看看!”

      进来的是淳于缓,他让薛岁伸手探脉,薛岁这才迟钝地发现被换了一身雪青色衣裳,明显是女子的,刚才还被称作“姑娘”,她警惕地缩回手,“你们对我做什么了?”

      “这个说来话长,等他来了,你问他吧。”淳于缓示意薛岁伸手,薛岁费力起身,“我的沙虎香囊呢?”

      “还提那个香囊呢,要不是那个香囊,你能这样?”淳于缓小声嘀咕:“况且那个香囊还这么丑。”
      “什么意思?”

      淳于缓夫人拍拍淳于缓的肩膀,示意他暂时出去,淳于缓看了看倔强的薛岁,或许还是她们女人沟通好一点。

      “姑娘,这是好事啊,不然怎么叫‘子孙瑞’呢?”

      “什么叫‘子孙瑞’?”

      淳于夫人把两天前夜里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薛岁的脸白一阵红一阵,几乎都要扭曲了。淳于夫人忍不住问:“还有一事不解,你小小年纪,除了这一身病痛,怎么还带伤呢?你都不医治,任由这些伤口自己好吗?”

      薛岁神情淡漠,“你们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是我不必向你们交代来龙去脉。我要付多少诊金可以走?”

      “两天没吃饭,还流了这么多血,你想走也走不了。”淳于夫人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反而冲外面的淳于缓喊道:“把粥端进来吧,该吃点了。”

      可是这次端着粥进来的不是淳于缓,而是弘温,“这两日辛苦淳于夫人了,眼下我有些话要同她说,就由我来照看吧。”

      淳于夫人自然不打搅他们,可是走到门外看见淳于缓在偷听,自己也忍不住加入了他,谁叫一向不近女色的弘温忽然玩起了金屋藏娇,实在是奇事一桩。

      “我问过了,这香囊是……”弘温不记得自己有没有问过乔姬的名字,或许是忘了,因此顿了顿,“那个胡姬送给你的。”他把香囊还给薛岁,“里面有番红花,你知道吗?”

      薛岁点点头,乌黑的头发随着动作滑落下来,几乎将她苍白的脸覆盖了一半。这情景有几分像那夜未央宫的情形,其实那时弘温就觉得,她这一头秀美旖旎的头发,像极了楚国历史中一位因乌发而得到宠幸的皇后。

      “乔姬说过,番红花对孕妇不利,怎么与我也有妨碍吗?”薛岁能闻出香囊的香味变了,显然是已经更换过香料。

      “番红花气味强烈,能活血化瘀。你那日一直拿在手中把玩吧?”

      似是说到什么敏感点,两人一直故作镇静的氛围一下子被打破了,薛岁有点别扭,弘温也不能做到面不改色。

      “我一直以为弘黎会把我的身份告诉你的。”薛岁忽然露出可惜的表情,“原来她也不是很信任你嘛。”

      弘温配合地轻笑一声,“你这些小算盘很有趣,但是挑拨离间毫无意义。我们向来都瞒着对方很多事,并且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此时门外偷听的夫妇非常识趣且默契地走开了,他们只想听弘温的八卦,并不想知道危险的宫廷秘辛。

      他在床边坐下,顺手把粥端来,薛岁早饿得两眼发昏,在她伸手接过的那一刻,弘温却没松手,她暗暗使劲,弘温也死死抓着。

      “你身上的伤是那夜掖庭审问留下的?”

      “明知故问,弘黎的手段你不清楚吗?”

      “可我明明留了药,为什么没有好?”

      “她下手太重喽。”

      弘温不信,她前阵子活蹦乱跳,顶多也就是皮外伤,弘黎已经是手下留情了。而且他的药不是凡品,起码有愈合的趋势,她倒好,除了不流血,其他都原地踏步,没引起高热算是运气好的了。

      “背上我擦不到。”

      “什么?”

      这世上想不通的问题往往有最离谱的答案,弘温那时不知她隐瞒身份,自然以为擦药这件事讷言敏行会代劳,没成想……

      薛岁趁他走神把粥碗抢过来,满足地喝了一口,“原来女子癸水,竟要到丢半条性命的地步,看来做女子没什么好的。”

      有些事难以启齿,索性自己先起个头,也就没那么难堪了。

      好比一个人知道自己长的丑,便往往在别人说之前先用玩笑话说出来,这样既避免了来自别人的伤害,又能让别人觉得长的丑并不是他的把柄,威胁不到他什么,也不失为一种自我保护。

      弘温想说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是她身体底子实在太差,才搞出了仿佛生孩子难产的大阵仗。不过对于女子来说,终究是一桩苦差事,他也没有资格去把它说得多轻松。

      “你可知你有崩漏之症?”

      “崩漏之症又是什么?”

      “若是来得急骤,暴下如注,血流不止,比如你这次。”他真应该拿个镜子让她看看自己这张比鬼还要白的脸。

      “哦……”薛岁迟疑片刻,“那怎么只给我喝粥?不应该好好补补吗?我想吃炙肉。”

      弘温无语,当然也懒得理会。

      “那晚为何会在我房里?”

      现在,是该聊聊这个问题了。

      薛岁呛住,也不敢看弘温的眼睛,“我就是看看你睡了没……”

      这种鬼话自然是没指望他信,薛岁喝了满满一口粥,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幼稚的逃避回答。但也没料到弘温想得更离谱,他阴恻恻凑过来盯着她,沉声问:“你不会是想刺杀我吧?”

      一口粥就这样喷在了弘温脸上,薛岁经此一遭还是惜命的,立即用袖子给他擦脸。弘温没抗拒,只是因为一时有些恍惚了,这算什么?她从先帝的宠臣变成了宠姬,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不同。虽然也并不相害,但怎么也不该到如此亲密的程度。这样一想,弘温瞬间清明过来,身体瞬间绷直了坐回去。可是刚坐定,却见薛岁在憋笑,他越是不解,她憋得越是辛苦。

      薛岁伸手指指房梁上的鸟窝,“鸟……”又残忍地指他的头顶,“拉屎了……”然后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得她肚子疼上加疼,笑得被子滑下去滚成一团。

      淳于缓会永远记得自己家那扇被当朝大司马踢坏的门,不多也不会忘记弘温在大白天洗了三遍澡六遍头发,薛岁更无法忽略弘温摔门而出之前,顺手给她拉上的被子。

      这几日薛岁留在了淳于夫妇家中,以免身份被起疑。待调养好了,过了月信的日子,再穿男装回府。淳于缓虽然百般抗议,但他之前骗弘温说薛岁已无可救药,理亏在先,只好骂骂咧咧应下。

      薛岁很怀疑弘黎是否会对此有异议,弘温只是讳莫如深地表示他自会处理,搞得好像他俩站在同一阵线了似的。

      淳于家虽然简朴,也没家仆,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但薛岁很自由,她甚至试探着问能否出去走走,淳于夫人关心的也只是她会不会太累。

      穿着女装的薛岁不用担心任何人发现她,在长安城里,她长大后就再也未以女子的身份露过面。明明是有血海深仇的地方,她第一次觉得空气是自由的,新鲜的,但也是陌生的。她凭记忆找到那夜看幻戏的地方,又一路找到了吃娇耳的摊子。那日弘温要的是素馅,她才不爱吃。薛岁点了一碗苜蓿猪肉馅的,说起来苜蓿也是西域传过来的蔬菜,看似遥远的两个地方,却早在一点一滴中互相渗透了。

      薛岁吃到第十只娇耳时终于吃不下了,她刚伸手想喊老板娘结账,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并没有钱。老板娘看着她举起的手,“姑娘,有事吗?”

      薛岁脸上笑得有多甜,内心就有多虚:“有,再来一两。”

      老板娘过来时看见薛岁碗里还剩两只,又看看自己手里新的一碗,薛岁先开口解释:“我等人,先给他点的。”

      “原来如此。”老板娘和善地笑了,“若是他来得晚东西凉了,我再给你热一热。”

      薛岁自然没有要等的人,拖得越久越窘迫,加上这个时辰没什么客人,老板娘不注意到她这边也不可能。眼看这一碗又要凉了,老板娘及时来问,薛岁想着大不了让她跟着去取钱,虽然她还得先问淳于夫妇借一点,但总比在这傻坐一天要好。

      可是还没开口,对面板凳上就有一个人大喇喇坐下了,“我来晚了!”

      薛岁抬头,对面的年轻人一身白麻衣衫,风尘仆仆的脸上是热情又爽朗的笑容,比晌午的日头还要刺眼。“我正嫌热呢,吃一碗凉的正好。”年轻男子说完就埋头吃起来,还时不时抬头对薛岁说好吃。

      老板娘仅有的疑心彻底没了,在男子的夸赞声中笑容满面地离开。

      “你认识我吗?”薛岁觉得他莫名其妙,“你干嘛吃我的娇耳?”

      那人一愣,随即好心地解释:“先回答第一个问题,我不认识你,我叫成疾,思念成疾的成疾。第二个问题,我不吃你的娇耳,你就要吃官司,我这是在帮你。”说着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钱来放在桌上,薛岁这才看到他的指缝里隐隐渗出红色,像是血。

      “你是什么人?”薛岁不是傻瓜,这名字且不说真假,况且这摊子就她一个,这人出来得这么及时,肯定已在暗处许久了。

      成疾身量颀长,连坐下的时候都压了薛岁一头。他想了想,“我嘛……就是一个来长安城碰运气的书生。”

      薛猜测这人不会知道她是从博山侯府出来的吧,转念一想,近日她都住在淳于家,应当不会知道她和弘温的关系。总之在薛岁看来,对方笑得越是灿烂,越像别有所图。身上的衣料虽然廉价,举手投足间的骄傲清高却不能作假。尤其那张脸长得也算上乘,可能是个喜好易装出游的纨绔子弟也说不定。

      他正要吃最后一只娇耳,忽然咕咕两声,一只鸽子落在他们的桌上。

      “这鸽子倒不认生。”成疾说这话时看着薛岁,“是你养的?”

      薛岁当然知道这是血鸽,纵然此刻内心万千疑问,也能勉强回答他:“不是,野鸽子吧。”

      成疾闻言挥了挥手,把血鸽挥走了。薛岁的目光追着鸽子离开的方向,这是她在博山侯府放走的那一只?还是别的?怎么会呢?

      “这倒像是京城特有的鸽子,我才来,倒看见好几只了。”

      “什么?”薛岁吃了一惊,“好几只?”

      成疾点头,“可以说是随处可见了。”

      薛岁按在桌上的手关节发白,她感觉喉咙发堵,又像是胸口被锤击。再看眼前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我看你的手像是受伤了,我父亲正好是大夫,你随我去医治,就当我还你钱。”转眼间薛岁又笑得一脸无害,成疾犹疑片刻说稍等,他还有一匹马。薛岁看到他从摊子后面牵出一匹枣红色的马来,这匹马体型纤细,不似战马那般健壮,但是头细颈高,步伐轻灵,一看就知与众不同。那高大的书生牵马走来时,也有了飞将军的气魄和神采。

      两人牵着马走在街上,惹得路人频频回顾。

      “想不到长安城人十分好客。”

      “他们看的是马。”薛岁无情地拆穿,成疾却十分随意地说道:“这是大宛国的汗血宝马,看来长安城人也没有什么见识。”

      薛岁扭头瞥了他一眼,始终不能忽视缰绳上的血迹,“你的手是被缰绳割伤的?”

      “日夜兼程,手才被勒破了皮。”他不甚在意,反而好奇薛岁所说的父亲,“你父亲是开医馆的?”

      “我父亲虽然不开医馆,但算是个名医吧。”薛岁想起淳于缓那张因为她白吃白住而充满意见的脸,略有些不甘心的夸他,然而说话时眼神却总是在汗血马上流连,但又不想承认是“没有什么见识”的人。

      “那就有劳了。”成疾笑着垂首道谢,薛岁想,这人虽说自己是书生,但此时才终于有些书生的样子。“你想不想试试看?”

      薛岁一愣,那人笑的张扬,行为更是孟浪,薛岁还没反应过来时已被他一把送上马背,轻松的仿佛摘一只橘子。薛岁小时候学过骑马,但摔了一次后就不敢再学了。此时她吓的俯身抱紧马脖子,结果成疾不仅也跳上了马背,还把她拎直,“骑马要看着前面才有意思。”说完不由分说向前奔去。

      薛岁不是会一路嚎哭的性子,但也着实吓得够呛,“就是这了……”他骑得太快,差点跑过了院头,薛岁却很佩服自己在这个时候还记得回去的路。

      成疾勒住缰绳,云淡风轻跳了下来。转身要抱薛岁时,只见她脸色惨白,唇色全无。薛岁全身软绵绵,已经对他逾矩的举动没了谴责的力气。她颤巍巍下马对院中晒药的淳于缓喊了一声爹,淳于缓一筐药掉在地上,没明白她怎么出了趟门回来就成了他女儿。

      “我给你带了一位病人回来。”薛岁挤眉弄眼,根本无暇顾及药架子后还有一个身影。

      淳于缓糊弄过去,对着薛岁身边的人道:“看病啊?里面请。”

      “只介绍父亲,不介绍我吗?”那身影慢悠悠踱步走出,显然早已目睹了刚才的一切。

      薛岁暗道今天是什么倒霉的好日子,正要硬着头皮解释:“这是我兄……”

      “夫君。”弘温抢先。

      “在下成疾。”在见到弘温时成疾只是一瞬的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大大咧咧的笑眼,“来自昌邑。”

      弘温在这瞬间好似想到了什么,上官衡即位之前的封地,不就在昌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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