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蝙蝠之章（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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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敢告诉任何人，没人会相信高高在上的贵族少爷会垂青犯罪巷里的蚂蚁，深知不过是萍水相逢，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怜悯，他甚至不敢承认自己早就把克莱门特当成了亲近的长辈，不愿意承认因为突如其来的告别带给了他多大的痛苦。
直到他母亲离开的那天，两股相同的悲哀让他忍不住嚎哭，他躲在湿冷的被窝里，紧攥着那把钱，终于明白他一无所有。
他没想过重逢的。
他该憎恨，憎恨那个人将他带到云端之上，又重重的将他抛下来，他几欲粉身碎骨，他是该恨的。
可他们靠近了，他终于看清那张脸上是什么样的，苍白，清瘦，仍有他熟悉的温柔。
杰森的眼泪止不住的涌出来，他轻轻的将额头抵过去，靠在他的腿上，少年人独有的沙哑嗓音夹带着极力压抑的哽咽：“……你的腿？”
“坏了，”克莱门特柔声说，“抱歉，当年我应该和你解释清楚的。”
“莱塔尼亚家族的剧变，其中也包括我，车祸杀死了我的一切，毁掉了我的腿，我的高傲不允许我流露任何软肋和伤痛，因此所有消息都被封锁，我也无法再自由的和你来往，断绝了与你的关系。”
“……而你，也不应该继续留在一个杀人犯的身边。”
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
他甩了甩头维持清醒：“我的精神状态远不如从前了，各种病症接踵而至，对很多事情更是有心无力，我害怕伤害我身边的人，所以我不打算再和你见面了。”
“本来如此，”他顿住话语，接着向他介绍布鲁斯，“你应该知道他是谁，今年他回来我身边了，我也没有前几年那么……总之，我好了一点，打算再和你好好的告个别。”
“……告别？”
“为什么？！”他抓紧克莱门特的手，大脑一片空白，“你回来找我、不应该……不应该是为了这个！”
克莱门特朝布鲁斯眨了眨眼睛：“你先回车上去，好不好？”
“那你小心，这里鱼龙混杂，要是有变故突生我来不及过来，轮椅上的工具你已经看过，保护好自己。”他缓步回到车上，眼睛依旧紧紧的盯着这边看。
确定他已经听不见这里的谈话，克莱门特叹气，轻揉杰森发顶，随后微微俯身抓住他的双肩，苦笑道：“我活不过今年了，你我交流越多，等我离开的那一天就越痛苦，杰森，我已经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克莱门特了，哥谭的黑暗太厚重，连我都被吞噬，我本想你离开哥谭，可这始终是你的故乡，去留不该由我决定。”
“……所以你要离开我，这是我最后的私心，我看不见的光明未来，我希望你能替我去看，我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长大，不是现在这样苟活，也不是呆在一个随时都可能失控的疯子身边。”
杰森无声落泪，他只感觉有一块巨大的石头抵在他的喉口，从那块石头里孵化出的是腐烂又鲜血淋漓的东西，顺着食道流进他的心脏，他嗅到克莱门特身上的死气，鼻腔刹时也成了要杀死他的凶手。
见他不说话，克莱门特收回手，神色也一点点变得冷漠，故技重施：“……我当初只是替你赶跑了那群人，给你微不足道的钱财和感谢，而你也报答过了，我们没有别的关系了。”
那漫长时日里的陪伴呢？你最爱写的信、你最爱放到秘密角落的礼物！是为谁一次次踏足这片罪恶的黄土……又是谁和他抱怨，难得有人陪着。
这些难道，都只是他自己的幻想么？
“够了！”杰森低吼着打断他，“别再……说这种话了……”
于他而言，好残酷。
他低声：“我答应你，你别再说了。”
滚烫的液体滴在手背上，杰森抬起头，愕然发现克莱门特低垂着眉眼流泪，他悄无声息的哭，最后朝他展露了一次笑容。
“杰森，我希望你能幸福。”
他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无法带来温暖的被子、破旧的衣物，漏风的房子，生了锈的门，老鼠沿着墙面爬了过去，他的心好冷好冷，强撑着坐下来，拿出从别人身上顺来的打火机，点燃，关闭，点燃，关闭。
听着空间里回荡着啪嗒啪嗒的声响，火苗摇曳着反复消失，然后摁着开关，出神的注视着，随手点燃了用以取暖的火堆，在随意堆砌出来的“壁炉”里，燃料是路边捡的报纸，他找了很多，但也总是用的很快，偶尔他也能带回些木材，但需要跑去很远的地方。
他把藏的严严实实的纸币拿出来，捏在手心里一点点碾过，接着伸手全都丢进了火里，静静的看着那团火焰越烧越烈，他的泪水滑落下来，狼狈的扑上去从烧着的火里抢夺克莱门特给他的钱，可火焰多不留情面，只愿意吐给他边边角角，杰森埋下身来痛哭，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又似乎将他的泪水一点点烧干了。
他是有点怕见到太阳的。
杰森苦涩的想。
克莱门特坐在车上，疲惫让他闭上了双眼，他抓着布鲁斯西装外套的衣摆，头朝他那边歪了下去。
布鲁斯见他状态不太好，思量着开口询问：“……那个男孩，你没和我提过他。”
克莱门特没打算睁眼，他静默的坐着，连呼吸频率都不曾改变，就在布鲁斯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克莱门特的声音沙沙的响起了。
“……嗯，你离开之后我总是很无聊，别人想要攀附的嘴脸让我觉得很恶心，久而久之我就不去宴会了，杰森是我在大街上遇见的，他那时候在偷东西。”
杰森被打的吐血不止的时候，狼狈至极的蜷缩在地面被动挨打，从难以睁开的眼睛里看见了面无表情的少年对着他这里遥遥一指，他身后窜出来好几个人把教训他的人打跑了。
克莱门特送他去了医院，因为伤势已经不是单纯的包扎可以解决的，他那时实在是闲的慌，也无处可去，就在医院等到他醒。
他付完医药费走进来，杰森正看着手上的绷带出神，然后朝他磕磕绊绊的道谢。
他觉得好新奇，偷窃的人居然也会道谢，他还以为杰森会直接跳窗跑走呢，克莱门特没有玩伴，杰森就成了他暂时的朋友。
他会带着书来看杰森，念给他听，或让他自己看，他认识的字不算太多，半读半猜着看完了几本，克莱门特就坐在窗边，也不觉得孤独了。
杰森出院之后，克莱门特问他要了地址，常常会藏一些礼物在他们的秘密小洞，但犯罪巷人多眼杂，管家不允许他前往，他每次都只能偷摸着溜出来，在被发现前赶回去，更多是靠书信往来。
直至悲歌奏起，属于莱塔尼亚的骄傲被寸寸碾碎，追击而来的蟒蛇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彻底击垮莱塔尼亚的机会，于是克莱门特不再去找杰森，任由仇恨包裹自己。
无论如何挣扎，病痛与精神带来的双重打压让他越陷越深，尤其是在火焰焚烧之后，他彻彻底底成为了刽子手。
“不是什么……值得分享的事情，没有必要告诉你。”他说。
布鲁斯叹了口气：“你其实并不这么想，总是一个人撑着可不行，我回来了，就该是我们两个一起。”
克莱门特快速睁眼看了他一下，摩挲着手指，喃喃道：“是吗。”
回到韦恩庄园，克莱门特看着布鲁斯替他打开门就要去拿轮椅，拽了拽他的衣角，盯着那台他很不喜欢的机器看了一会，心情有些烦躁：“你不能抱我回去吗？”
布鲁斯冲他挑了挑眉。
“……算了，”他嘟囔一声，“我自己走。”
“我可没有拒绝你，亲爱的。”他几步走来，横抱起轻的过分的友人，很有余力在怀里颠了颠，看着难得任性的克莱门特收紧了搂住他的手，他满意的笑了。
他抱着走去卧室，路上问他：“为什么不喜欢轮椅？”
克莱门特只是瞪他，又恹恹的垂下眉眼，重复他之前的话：“我只是需要一根拐杖。”
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想见到拐杖，这些东西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他已经是个累赘，是不堪一击的废人了，即使伤疤永远不会痛了，也并不代表他痊愈。
“那根拐杖可以是我，对吧？”布鲁斯朝他脸上凑了凑。
后者皱着眉的推开他过分接近的脸，苍白的指尖抵着他的胸膛，一字一句：“骗人。”
“你应该离我远点，”他用力的戳他，“看看我现在的状态，你根本没意识到我并不是在和你撒娇，我真的很想动手揍你。”
他扯起布鲁斯整洁的领带，眼神闪烁的埋怨他：“你真讨人厌，布鲁斯。”
布鲁斯又叹了一口气。
他单手推开房门，把克莱门特丢到床上，后者在软绵绵的床里弹了一小下，茫然的看他。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讨厌我呢？克莱。”他微微俯身，将凌乱的克莱门特困在双臂之中。
克莱门特没想到他会来这一出，一时无言，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好一会，没好气的赶他：“走开。”
布鲁斯想了想，今天唯一能惹克莱门特秋后算账的事情，大概就是因为早上拒绝了他“告白”？
他顿了顿：“你为什么非要谈恋爱？”
克莱门特面色一白，他不自觉握了握拳头，别过头盖住眼，闷声。
“我不记得了，爱，到底是什么样的。”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蝙蝠之章（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