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茗津七碗

6、梦魇05

　　询问室内，何芯一点点回忆着，说话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秦湘不禁皱起眉，何芯的描述让她有种不详的预感：“李梓珊吃的减肥药你还能记起来长什么样子吗？”

　　何芯：“那里太暗了，我看的不是很清楚。应该是……白色的小圆片。很像奶片糖，指甲那么大。”她揉了揉眉心，“大概是那样的，我也不是很确定。”

　　“那你刚才说的那个包间……里面的人你还能回忆起来吗？比如精神状态、肢体动作之类的都可以。”

　　何芯顺着秦湘的思绪努力回想着，片刻后开口：“我很排斥那种场合，没心情仔细观察那些人。”

　　“我就是觉得他们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应该是喝多了吧。反正看着很疲惫……”

　　“后来，那个浩哥又一直找我说话，我也没心思看别人。再后来我就去唱歌了，他们干了什么我就不太清楚了。”

　　秦湘思索了片刻，道：“你从缝原胡同经过的时候，还有没有遇到其他的人，或者一些你认为不同寻常的东西？”

　　何芯摇头：“真的没有，而且我太害怕了，雨太大，我只想着回家。那条胡同我早就不走了，它到底有没有不寻常的地方我也不是很清楚。至于人……我没见到活的。”

　　何芯说完，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

　　秦湘点头，冲何芯笑了笑：“行，就到这吧，一会儿让陈晗带你去休息室待会，我看看他们谁有空，送你回家。”又抬了抬下巴，“来口水吧，说了那么久，这水也不知道还热不热。”

　　“等一下。”何芯见秦湘起身，忙叫住她，眼神眼神有些慌乱：“我突然想起来，还……还有一件事。”

　　何芯像是鼓足了天大的勇气，开口道：“我唱歌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他们突然很吵，还在那说什么来一口来一口的，我当时就以为他们在做什么……不堪入目的事，没敢看。”

　　"可他们突然很兴奋，各种又吹口哨，又尖叫的，吓了我一跳，就回头瞥了一眼。”

　　何芯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回头……就看见，梓珊她……”何芯哽咽了好一会儿才道，“看见李梓珊在一直撕自己的衣服，旁边几个男生还过去帮她……我当时觉得又害怕，又恶心……”

　　“他们那时候都疯了，好像忘了我的存在，我，我怕他们发现我之后找我麻烦，也没去制止。所以就一直一直在唱歌，不敢停。”

　　秦湘越听眉头皱的越深。

　　何芯情绪崩溃了：“救救她吧，救救梓珊，求你们了。”

　　秦湘此时的心情很复杂，注视着面前这位还在不停流泪瑟瑟发抖的姑娘；“还有吗？除了这些还有没有什么能想起来的？”秦湘声音冷硬了几分，“别撒谎，也别隐瞒。”

　　“没……没了。”

　　“除了减肥药，粉、注射器、胶囊之类的有没有看到？”

　　何芯又摇了摇头。

　　秦湘让陈晗把人带走，赶紧朝罗鹏办公室走去。

　　她推门就进。

　　“滚出去。”一声爆呵传来。

　　秦湘一个转身“啪”的将门合上，把自己关在外面。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一点不拖沓，像是演练了几十遍。

　　又十分规矩的敲了敲门。

　　“进来。”

　　“罗队，有重大发现。根据何芯的描述，我严重怀疑有一伙人在聚众吸毒。”

　　罗鹏看了眼秦湘：“详细说说。”

　　秦湘把何芯的证词跟罗鹏说了一遍。

　　罗鹏听完直揉眉心：“刚才缉毒大队那边也来电话说，早上死的那个很可能是东城区的毒品贩子，叫刘丰源。哎，本来就是大案，还涉毒，有的我们忙活了。”

　　秦湘也有些诧异；“身份确认了？”

　　“八九不离十。”罗鹏来回转着椅子，“一个线人看到尸体了，身形穿着都跟刘丰源一样。现在正做DNA比对呢。”

　　“这样，找个人去缝原巷那里守着，着重看好第一案发现场那栋楼，一有可疑人员出入，立刻带回队里。”罗鹏吩咐道，“你亲自带人先把何芯的那个朋友，什么珊的带过来，问问情况，主要是挖她们口中的浩哥到底是谁，其余的不要多说。”

　　秦湘点点头走出办公室。

　　罗鹏点了支烟，表情凝重的注视着窗口外那片被框住的蓝。

　　有些东西这辈子可能都没办法完全摆脱。那些腐烂的、流着脓水的毒瘤，深深的扎根于地下。你以为他们被连根拔起就是被彻底铲除了，可却不知道它到底扎了多深的根，有多少细小的根系在它被连根拔起的那一刻自断手臂，只为躲在暗无天日泥土里继续苟活于世，等待着自己重新生根、发芽，带着一身脏污再次破土而出。一遍一遍，循环往复……

　　那支烟从没点燃以后就没再被吸一口，直到它自己燃尽，被丢进了烟灰缸。

　　**

　　长舟市公安局东城分局。

　　明城和徐楚铭一回到所里，就一头扎进监控室。

　　天都黑透了，监控显示器才被按掉。

　　“先这样吧，明天把那个有挂件的人找出来。他那个年纪参加发布会的人应该不太多，再看看有没有来咱们这的购票记录啥的应该就差不多了。”明城瘫坐座椅上，一只手不停的揉着眉梢。

　　“你咋知道人家一定有购票记录？”徐楚铭沙哑着嗓子问明城。

　　明城笑了：“不知道，猜的。你长这么大，见过有人边走路边吃面的吗，还是在酒店里的小广场上。反正我没见过，应该是外地来的吧。”

　　明城打了个哈欠，“也不一定就真能找到，不过这样应该最快。”

　　“走吧，我干不动了。明天再说。”说完起身朝外走去。

　　徐楚铭应了一声，也跟着起身：“外面等会儿，我去取车钥匙。”

　　徐楚铭一脚刹车，把车停在“公园里”小区门口。

　　这是明城在东城区的住所，普通住宅小区，环境也还不错。不过最让明城满意的却是那间不起眼的保安室，因为里面有明城时常记挂的人。

　　车子熄了火，车内唯一的响动也没有了。

　　谁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忙了一天，又看了一下午的监控，俩人都很累。

　　明城看着车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发呆。

　　“明城。”徐楚铭开口打破车内的寂静。

　　“嗯。”明城回应着。

　　“你不打算对我说实话吗？那个图案，你格外重视。从一起查案到现在，我看得出来，那个图案才是你真正想查的。”徐楚铭点了支烟，把车窗摇下一条缝隙，“我想帮你，但你得给我机会。”

　　明城有些不习惯徐楚铭的突然走心，也拿过烟盒抽出一支点上：“我也想跟你说，可连我自己都没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跟你说？”

　　“那就知道什么说什么。”

　　明城笑了一下：“行，知道什么说什么。但问题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有种直觉，那个图案我本该很熟悉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关于它的记忆。”

　　明城停顿了片刻，又道：“那天在程梦汐家里，我见到那个图案的第一眼，就觉得不对劲，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我找不到方向。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一开始我只当是我的直觉出了错。可那天之后我夜里经常做噩梦。也不算噩梦吧，就是经常会梦到我被困在一片废墟里，怎么逃都逃不掉。你知道那地方像什么吗？”明城转头看向徐楚铭，“秃峰的那座岛。”

　　徐楚铭心里一紧，神色紧张的看着明城。

　　“放心吧，我的病已经好了。以前梦到秃峰，总是要缓个十天半个月。这次不一样，就是普通的噩梦。只是会一直在意着那个图案。”

　　烟抽完了，明城又点了一根：“你知道吗？其实我在特护病房的时候，就多多少少察觉出我的记忆出了些问题。有些人有些事我总是感觉很熟悉，但脑子里没有一丁点印象。我一直不认为我是失忆了。我试着回忆过，从我小时候有记忆开始，到我被你们救出来，这期间每个时期我都有记忆，没有任何断层。”

　　“但事实好像是，我确实忘记了什么……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被我从记忆里刻意抹去了。”明城弹了弹烟灰，“我后来想明白了。我对你们的那种本能的熟悉感，其实都是难过的伪装。第一次看到那个图案时有些难过，第一眼见到你时有些难过，第一次见到顾廿归时……也有些难过……”

　　第二支烟也燃尽，明城看向徐楚铭，眼底带有一丝笑意。

　　他问：“楚铭，我们是不是早就认识了？”

　　徐楚铭诧异的看着明城，原来他什么都猜到了，虽然很多事都被他忘了。他果然是不愿的，忘记那些对他来说珍贵无比的人是他不愿的……徐楚铭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迟迟不肯落下来。

　　“以前认不认识不重要，好在我们都重新认识了。”徐楚铭抹了一把脸，“车你开回去，我打车回。”

　　明城没再说话，看着徐楚铭拉开车门，坐进一辆出租车里走远了。

　　那句话，两年来他从来不敢说出口，他怕他的感觉出了错，更怕他的感觉没有错。一切对于他来讲更像是赌注。

　　当他看到徐楚铭通红的眼睛时，他知道，他赌对了。

　　奇怪的图案、徐楚铭、顾廿归……都是他真正熟悉的啊。

　　明城笑了。笑的很大声。

　　开着车进大门，明城眼睛习惯性的往保安室瞥，这一瞥，便不想移开眼。

　　顾廿归正单手撑着下巴，满眼笑意的看着明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