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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九章(2/2) ...


  •   Christine,Christine,Christine。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部制作粗糙的“睡美人”音乐剧里。她的唱段很短,不甚引人注意。

      对他而言却并非如此。

      她的歌声,她的外表,她独特的美好,将他从那场长达一生的梦游中唤醒。那日之后,他观看了她的每场演出。他看着她在后台或行政办公室里工作,听着她独自一人时(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用那甘甜如蜜的嗓音唱歌给自己听。他听着她和其他人的交谈,她的笑声,以及…她的哭泣。

      很多次,他跟着下班回家的她一起上了公交车。他会坐在后排,以防她注意到那如同阴影般笼罩着自己的怪物。夜里,他会蹲伏在她公寓窗外,尽可能地靠近她。他还会尾随她在城市里游荡,假装是在陪她进行晚间的散步。

      为了能在一天中的任何时间欣赏她,聆听她,他趁她唱歌时录下了几段视频和音频。

      他会躺在剧院一间阴暗的地下室里,几小时几小时重复观看Christine的同一个视频,惊叹于她的美好。

      接着,他会找来一面全身镜,盯着镜中的倒影,审视自己身上的每一寸。那能让他想起自己是什么,想起自己甚至不配跟她呼吸同样的空气。

      这些行为颇具受虐倾向,虽然他往往扮演的是施虐狂的角色……

      这成了循环,几小时她的视频,几小时镜中的自己。

      有时,他会给她打电话,仅仅为了听她跟自己说一声“你好”。他还为她谱写了一整部作品,并修改了一遍又一遍,只求完美。

      Christine,Christine,Christine。

      他把买给她的衣服藏在了剧院的一间壁橱里,幻想着她发现它们时会有多开心,幻想着她穿上它们后会是多美丽。

      他在城郊找到了一间小房子。那是座不久前被遗弃的木屋,位置略微深入树林,估计是前房主为“抛开一切”而准备的。他付了足够多的钱,确保不会有人来伸张所有权。他购置了家具和印有花朵图案的床品,买了些小摆件、玻璃饰品和永不凋谢的仿真花,为她布置了一间专属卧室。在这里,他会满足她的一切愿望,同时隐藏好自己的面孔和身体。随着时间推移,她会不再介意他的存在。只要自己那冰冷的手指离她细嫩的肌肤远一点,说不定她甚至会允许他触碰那头金色的长发,也许吧。

      他购买了最温和的镇静剂,做好了现身的准备。

      但事与愿违。

      因为他自身的愚蠢和被迫害妄想症,因为安非他命,他做了一件鲁莽又颇为可怖的事。Khan插手了,这场禁梦最终化为了泡影。

      坐在这间由二进制数字构成的餐厅里,Erik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张美丽的脸。如果心爱的Christine能看见现在的他该有多好!顶着这样的面孔,说不定她会允许自己接触她的肌肤,甚或是将这张漂亮的脸埋进她的秀发。

      但这些念头不可能成真,他回不去那里,她也永远来不了这里。

      不过他知道,如果回到了现实世界,他会立刻前去寻找她,完成那件被中断的事。

      所以他们最好尽快让他恢复,越快越好。她的低语已经化为高歌,在他脑海里反复循环着。关于她的记忆是他依旧抗拒这个虚拟世界、渴望逃离这座精神监狱的唯一原因。然而在这里,即使他推倒所有墙壁、撬开所有门锁,也到不了她身边。想起了她,却没有一丝机会得到她,这无疑是种折磨。

      所以他们最好修好他…最好现在就修好他…如果他们想让他安分一点的话。那不正是他们想要的吗?思维再次陷入恐怖的漩涡,他又朝天花板吼了一串脏话。

      那个女孩…Alice,瑟缩了一下。她说:“二次生命听不见的,你得通过求助热线联系他们,我已经打过了。”

      “看得出来很有效果。”他挖苦道,然后伸出了手。“电话给我,我来试试。也许我会比你更有说服力。”

      她下意识地握紧手机,“我不确定这是个好主意。”好在,在他大吼把那个该死的电话拿来前,Alice又说:“不过,如果他们听见了你的声音,说不定就会做点什么了。”她把手机放在桌面上滑了过来,“按那个红色按钮。”

      他拨出了电话。回铃音响了一遍又一遍,他胸中的怒火越烧越旺。当对面传来自动应答机的声音时,他眼前化为了一片猩红。手机被狠狠掷向餐桌,撞上木质桌面后又弹到了地上。

      “你是不是-?”Alice跳了起来,难以置信地高举着双手。“这是怎么-Ken怎-怎么还没来?”她磕磕巴巴地说着。“为什么没人回电话?为什么没人来帮忙?!”现在换成她冲着天花板喊叫了。

      他很高兴看到自己的精神错乱依旧具有传染性,让受害者精神崩溃是他一直以来的天赋。

      最后,Alice弯腰捡起手机,对他说:“我去外面等Ken,我得透透气,等他到了我再回来。”

      “哦,我敢肯定他能创造奇迹!他今年多大?二十一?”

      “他的年龄可比你-”说到一半,Alice突然咬住下唇看向地面。过了一会,她抬起头,似乎终于意识到了眼前可能并非真实的他。“你真的是二十三岁吗?”

      “当然了,”他盯着她的眼睛,语气里满是嘲讽。“我今年二十三岁,美好的人生正等在前方。”

      她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突然用力眨了几次眼,瞪大眼睛更仔细地看着他。Alice抬手捂住嘴,“哦!”

      “怎么?”他问。“你在看什么?如果你告诉我我真正的脸回来了,我会-”

      她颤声说:“Erik,你在闪烁。”

      --------------------

      指示灯变成了黄色。

      “就快好了,他正在和系统分离,大概还需要十分钟。”Gabby说。

      “什么?已经四十多分钟了!”

      “他的思维和系统结合得非常紧密,需要一些时间进行剥离。等他醒来后,我们还得确认他的肌肉活性-”

      “嘘!”

      她抬头看向他,“什么?”

      “安静!”Nadir斥道,他闭上眼开始细听外面的响动。

      不,不,不。哦,天啊,不。

      但他不可能听错,远处传来了警笛声,而且越来越近。

      终于,Gabby也听见了。“哦,不。也许不是来找我们的。”她小声安慰道。

      “太近了,而且车很多,还能是因为什么?”他边说边走向Erik。“我现在就得带他走!立刻!”

      Gabby抓住了他的胳膊,“他还没准备好!这会害死他的!”

      Nadir无可奈何地大喊了一声,一拳砸向墙壁。他不得不接受现实了,“无论如何都太晚了,我们谁也走不了!几分钟后大楼就会被包围,根本来不及把他转移到车上。该死!”

      “那该怎么办?”她跑向门口,又折返回Erik身边。“Nadir,我们怎么办?”

      “该结束了,”他摇着头说。“我去坐牢,我自己。”Nadir探进衬衫,从皮带上解下了那把冰冷的手|枪。

      “你拿着那东西干什么?”Gabby惊恐地喊道。“你为什么要带枪来?”

      “他们问起,你就说是被胁迫的。就说我威胁了你们母女俩,除了帮我今晚你别无选择。”

      “哦……”Gabby一手捂住嘴,开始抽泣。

      “很好,尽量表现出慌乱和可怜。”说完,Nadir紧握着枪,朝Erik走去。今晚,这个念头已经在他脑海中出现过好几次了,这也是他带武器来的原因之一。

      有些处境远比死亡更糟糕,对Erik而言更是如此。

      但他真的下得了手吗?心跳声用力撞击着他的耳膜。

      “你要干什么?!”Gabby尖声叫道。她跑到Nadir身前,两手死死抵住他的胸膛,试图把他往后推。“你在干什么?不行!停下!求你住手!”

      “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他喃喃地说。“你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待他……”

      “我不管!Nadir,你不能这么做!”Gabby哀嚎着。“这是无法挽回的!看在老天的份上,求你了!不要这样!”

      他的视线在她和Erik之间游移不定。他看看她,又看向Erik,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枪。

      视线游移着……

      Gabby再次尖叫:“不要!”

      最终,Nadir的手臂落回身侧,肩膀也垮了下去。不,他做不到。Gabby凄厉地叫喊着,如同即将目睹自己的死亡。面对这样的她,他无法扣下扳机。Nadir轻轻发出一声干瘪的抽噎,也许他纯粹是下不了手罢了。

      但他忍不住想——Erik会希望我动手的。

      大楼外警笛响彻天际,房间里Gabby轻声啜泣。

      --------------------

      Erik低头看着自己,“我为什么在闪烁?”

      在这漫长的一晚中,Alice首次感到了希望。“也许是他们在采取什么措施,一定是的!”

      Erik又抬起了头。在这漫长的一晚中,Alice首次在他那僵硬、愤怒的面庞上看到了一丝宽慰。“也许你是对的,他们终于开始纠正这场灾难了。”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Alice重重地坐回了椅子上,“感谢老天。”她已经筋疲力尽,胃部也阵阵翻腾着。

      一旁的Erik直直地盯着前方,一动不动。他的嘴唇没有任何弧度,只有紧紧搅在一起的双手出卖了他的焦躁不安。他瞳孔的颜色比平时暗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非常、非常不对劲。

      在这个可怕的夜晚最终结束前,有个话题Alice不得不提。她冒险开了口,祈祷自己接下来的话不会让他再次陷入崩溃。“Erik,这么久以来,我一直不确定是否该告诉你真相。你看上去总是很困惑,我本以为想起过去能让你开心一些。”

      “哦,”他应了一声,然后似乎陷入了沉思。“永远不要告诉我真相。容我自诩一句,我的智商很高,我的潜意识可能在抵制这个幻境,这在情理之中。但是,不要让我知道真相。”

      “我相信你。”她是认真的。等她的朋友——那个害羞的年轻人回来后,Alice发誓会让一切顺其自然。那才是对Erik最好的,Ken和Leigh一直都是对的。

      “你擅长说谎吗?”他的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我不确定,估计不。”

      “真可惜。总之,等一切恢复正常后,尽你所能,用你能想到的最美丽的谎言来欺骗我。做得到吗?”

      “我会的,”她保证到。

      “而且,你会忘掉今晚?”他又问。

      “今晚什么都没发生。”

      “你真是个糟糕的骗子。”他的语气中并无恶意,她忍不住伤心地笑了起来。

      Erik的身体和面庞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等待着任何可能发生的事,二次生命的电话,Ken的到来,又或是Erik突然忘掉今晚,变回原先的样子。总得有人将他们从这个可怕的困局中拯救出来。

      但她等到的不是期望的结果。突然间,Erik的脸色变得煞白,他双目圆睁,嘴巴惊恐地张成了“O”型。

      “怎么了?”她做好了再次跳起来的准备。

      “我能听见他们,”他喃喃地说。“我能听见外界的声音了。”

      “他们在说什么?”

      他开始前后摇晃,“快要结束了。”

      “他们在修复你的问题了吗?”

      “不。不,并非如此,完全不是。哦,今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除非……”他紧紧闭上眼,开始对外界的不知什么人说话。“啊,没错,Khan,就是这样。动手,动手啊,你个白痴!”他咬紧牙关好像在等待什么。“不,Nadir,别听那个Giry的话,她太感情用事了,我们俩都知道这才是最好的。”他做好准备又等了几秒,但最后只是愤怒地呼出了一口气。“Nadir,你个可悲的懦夫,我真鄙视你的软弱无能。”说完他睁开眼,嘴角带着嘲弄。

      “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在和谁说话?”Alice快抓狂了。

      “他……”Erik叹了口气,又开始听外界的动静。他的肩膀垮了下去。“不剩多少时间了,如果一切顺利,几分钟后我就会死。我不希望你知道任何关于我的事,这样最好。”

      一滴泪水滑过了Alice的脸颊,但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看向她,又迅速移开视线。“别一副那种表情,”他说。“没人能用那种眼神看我,你想哀悼的人根本就不存在。这不过是一场虚构的游戏,一个讨人开心的谎言。”他歪着头,眼神放空。“不过,我的确还记得这里的时光。非常模糊,像一场荒诞的梦。排球,”他轻笑着摇了摇头,“这一切是多么奇怪啊…”

      Erik的手无力地搭在桌子上。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她伸出手,想握住他那颤动着的、闪烁着的手掌。Erik注意到了,他掌心朝上,微微张开五指,似乎是要接受她的动作。

      但眨眼之间,他消失了。

      几秒后,Ken推门进来,就看到了这样的她——手越过桌面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可前方空无一物。

      “你在干什么?”Ken疑惑地问。

      灯光闪了一下,她感觉一阵微弱的震颤传遍全身,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什么都没有了。

      她缓缓抬头看向他,感觉自己像刚睡醒一般。“我不知道。”Alice喃喃地说。她的眼眶里还有泪水,视线也还模糊着。“你怎么来了?”

      “你叫我来的……”

      “我叫你来干什么?”她隐约记得自己打过一个电话,但完全想不起原因。

      Ken耸耸肩,眯着眼思考起来。“嘿,你猜怎么的,我也不记得了。我的借口是喝多了,你呢?”

      “睡眠不足。”

      他注意到了厨房地板上的残骸。“这是怎么回事?”

      Alice也看了过去,她不由瑟缩了一下。“我大概…把千层面弄撒了。哇哦,我知道叫你来是干什么的了,帮我清理地板!”

      他大笑了几声,又仔细端详她的脸。“你没事吧?”

      “没事。”她吞咽了一下。“没什么,只是一个人看电影外加把食物撒了一地。”她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怪异和伤感。“你想待一会儿吗?过个电影之夜?”

      Ken咧嘴笑起来,“来都来了,为什么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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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示灯变成了红色。

      “哦,”Gabby轻叹了一声。顶着难以想象的压力,她开始进行接下来的步骤。她先摘下了Erik的头盔,然后是护目镜。接着,她熟练地拔出了他嘴巴和鼻腔里的管子。那张恐怖的面孔露了出来,甚至比Nadir记忆中还要枯槁苍白。

      Gabby又移除了那些连着细线的贴片,当她想解开Erik四肢上的束缚带时,Nadir命令道:“停。”

      Gabby不解地看向他。

      Nadir解释说:“他这副没有自卫能力的样子是最好的,如果他们认为他有攻击性,可能会开枪。既然你想让他活着,那就保持这样。”

      她颤巍巍地点点头,退到了一旁。

      外面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厚重的鞋底踏在光洁的油毡地面上,声音响彻走廊。灯光也全部亮了起来。

      Nadir把枪放到了一张桌子上,确保它不在自己伸手可及的范围内。然后他趴到地上,双手张开贴住地板,并让Gabby照做。现在的他只感到麻木而破碎。

      警察蜂拥而入,大声呼喝着命令。

      一双黄色的眼睛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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