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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中秋之宴(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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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用过几口的御食被撤了下去,明黄色的空白圣旨铺在案几上,
研墨,题字。
原先剑拔弩张的气氛在孝文帝提笔写字的那一刻消弭下来,这是天与地压迫后变形的空间,一方飘在云端,一方面灰如土。
【朕在位久矣,如今身心交瘁,政务乏力,即今日起退位于嫡长子奕翰。其秉性敦厚,少年虽大辩若讷,但将勤补拙,必能克承大统。后继朕登基,为皇帝位,即遵舆制,布告天下闻之。】
大皇子看着这封传为诏书,面色青红交替,他的好父皇通篇下来未夸一言,唯一好点的词便是“秉性敦厚”、“将勤补拙”,若如此昭告天下,他萧奕翰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一个笑话。
林云熙算是这些惶惑不安的人中少有能淡定下来的人。她看着大皇子变幻莫测的脸色,想到了原因,憋住嘴角的一抹笑,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下孝文帝有这样难得一见的幽默。
这会,冷静下来的林云熙已经注意到孝文帝身边大总管邹和的位置,跪坐在赵皇后身后侧,他宽大的袖子掩盖住双手,眼睛看似害怕却紧紧盯着孝文帝的被刀持住的位置。
大皇子疏忽,没有专门让侍卫管控这样一个普通又瘦弱的太监。林云熙没有再看,稍稍低头,看来孝文帝的安全不必担心了。
“大哥,我来帮你写吧。臣弟不才,善仿字,所写字体可与父皇一般。”五皇子嘴角噙着笑,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
大皇子哈哈一笑,“好。待日后,等孤继承大统可亲封你为王。”
一直没有吭声的三皇子变了变颜色。论书法之道,习字仿帖,在皇子里谁能胜过他?可偏偏在这种情况下心中的傲骨让他没有办法第一时间低头,然后讨好的机会被五弟抢了先。
三皇子眼神四顾,目光中是泪流满面的母妃,面色凝重的四妹,他咬了咬牙,他不是个负责的男人明明丢了妻子却只能为了名声让她假装病逝,有和庞大野心不成比例政务能力,上不会拉拢人心下无法伏低做小,但至少在这次动乱中他希望能先保住亲人们的性命。
他嘴唇翕动,想要张口说些他生平几乎不会说的奉承话,却被自家四妹一巴掌捂住了嘴,让他狠狠咽了一团气到肚子里去,怄得腹部肿胀几欲呕吐。
“四妹……”他喃喃。他和这个妹妹差了七岁,相互总看不顺眼即使平日德妃总相劝,两个人却甚少说话关系极差。
他瞧不上这明明是自家妹妹却总是跟在萧奕轩后面跑,和自己劲敌交好的没骨气做派。更看不惯她总是溜出皇宫,和乱七八糟、不三不四的人称兄道弟的行为。
但他突然发现,在这样的场合下他一直看不上的四妹比他镇定、比他冷静、比他有傲骨。
他想笑一笑,却发现脸僵硬得厉害,最终什么也没再说出口。
一条命而已,他妹妹都不害怕,他怕什么呢?
三皇子想起自家妹妹喜欢贪财占小便宜的毛病,他腰间有一块上好的凝脂白玉被她馋了很久,还装乖卖巧求过他一阵,他没舍得给。
因为这是他文章写的好被父皇赞许时候赏下的,那时候父皇还没像现在这样华发已生,那天父皇在所有皇子宗室子弟面前夸了他的文章,赞他是文曲星下凡,笑得温暖又疼爱。
后来……感情变了。他渐渐忘记父皇对自己的关心,开始气恼父皇对喜爱闹腾的二哥百般纵容,埋怨父皇花心时不时冷落母妃,记恨父皇心中的那个人选不是自己。
于是他也变了。
变得虚伪、自私,矫情做作,还学会了他曾经最不喜欢父皇的花心。
三皇子仰着头眨眨眼睛,他想,如果大哥真的不顾念亲情,要杀父皇,那他就冲上去好了,总逃不过一死,死在父皇的面前,是不是比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更能留在心中。
这般想着,他取下腰间的白玉环佩,偷偷塞到自己妹妹的袖子里,低声道:“它归你了,记得以后替我保管好。”
收回手的时候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别轻易把这给典当了。那些当铺的价格给的都不划算,若以后实在有难处……也可以把它放去拍卖行。”
三皇子大义凌然,没看见旁边的妹妹嘴角控制不住的微微抽了抽,眼睛悄悄上翻,接好玉佩后迅速收回手,嫌弃之意颇为明显。
和自己那个好哥哥一样,四公主对她的三皇兄也是百般嫌弃。明明是亲哥哥出手送礼还没二皇兄手指缝露出来的一半多,就连这块不知多少钱的玉佩也是性命攸关时候才舍得丢给自己……
对得起她处心积虑维系三皇子一派和二皇兄的关系吗?对得起她苦思冥想帮助他把不喜欢的妻子打包丢去江南吗?甚至江湖上的退路也已经找好了,哎,一家人就她一个是爱操心的性子,真是命苦!
这边,在大皇子答应五皇子的主动请缨后,横在五皇子肩侧的长剑被撤了下去。五皇子眼睛眯了眯,露出一个春风和煦的笑容,如同聊明日天气如何一般轻松自然,
“父皇,孩儿斗胆,请您让让位置了。”
这话一语双关,讨了大皇子的笑,连安定公主眼中也闪过赞许之色,相比起占尽上风还有点怵孝文帝的大皇子,五皇子才是个人物,且不论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抓住机会投诚,说话还能够准确把握人心,其能力就远在大皇子之上。
不过这样的人,安定公主也不会选择与之合作,她要的是她能驾驭的傀儡,可不是真为了扶持个厉害主上位的。
她嘴角勾起了一抹笑,要是这五皇子背后稍微有点势力或许还真能对他们的计划造成什么威胁,但可惜了,罪妃之子无势无依,注定不过是垫脚石的存在罢了。
孝文帝深深看了一眼,这个越来越看不透深浅的儿子,让开了位置。
“父皇玉玺呢?”五皇子重新铺上一张空白的圣旨,“先盖上章再写,这样大哥也会更安心的吧。”
大皇子本来在五皇子提及玉玺时候略有不满。这种感觉就好像大哥大被一帮狗腿问传家宝位置一样不爽,但五皇子后面的话大皇子是赞同的。
只有盖章的圣旨才具有圣意。他倒是不担心孝文帝刻意藏起这一手,但早点得到玉玺也好。也许是前面的时间拖得有点长,他感觉自己多少有点心虚,需要快点把传位圣旨拿到手,以安己心。
“好。”孝文帝抬手捂了一下眼睛,他比刚才更疲惫了些,“邹和,去把玉玺拿过来。”
“是。”邹和应道。
“陛下!”
“陛下!不可!”几个老臣悲呼,有人甚至愤愤用头砸着食案,咣咣几下下去,额头青肿已见污血,但却丝毫也阻止不了玉玺的传递。
一国玉玺,被邹和慎重地交到了大皇子的手中,在由大皇子按在空白的圣旨上,刺目的红色印泥叠在刺眼的黄上,伤痛到很多人的心。
“写吧。”大皇子将玉玺捧在手中,这一刻如同被加冕。
“好。”五皇子笑着说道,却突然从座位上站起发难,在众人完全没有反应的情况下一脚踹向大皇子的肚子,一手抢过玉玺,然后厉声说道:“动手!”
那一刻林云熙眼睛猛地一缩,将放着食物的桌案狠狠推起来,瓷质的碗碟悉数碎裂在地面上,木制的桌案挡住了持刀而来的两名舞女。
是起初在宴席开始时候跟随音乐载歌载舞的那些姑娘们。大皇子逼宫后,她们像是柔弱的浮萍聚团依偎在大殿的中央,正因为看着过于弱小和胆怯,大皇子也没有额外派人管控她们。
而在五皇子动手的瞬间,她们褪去了宽大的彩蝶绣花舞裙,取出贴身衣物中藏匿的锈刀暗器,先一步向场上大皇子的一系人发难。
而这其中的额外两个人是冲着林云熙这边的侍卫来的,在林云熙用木桌阻隔的空挡,那位侍卫及时反应跳出来和那两位舞女缠斗起来,而林云熙她们也及时后撤以免被误伤。
场面进一步混乱,鲜血、哀嚎、尖叫,一地狼藉。
很快这些被大皇子买通的侍卫和前来献舞实为刺客的舞女们分出胜负。
那些侍卫不敌手段百出的刺客,接二连三落败,身亡。
场面局势逆转。
这一次,被架着刀的变成了大皇子及安定公主一系人。
“五弟!你竟然背叛我!”大皇子不可置信地吼道,“明明当初是你建议我夺位的。若不是听了你的建议,我怎会……”
“我可什么都没说哦,我的好大哥。”五皇子笑眯眯走到他的面前,却抬手就是一刀从大皇子的额角一直划到下巴,鲜血如注。
“啊——啊啊啊!”大皇子传来杀猪一般的惨叫。
“皇儿!我的孩子。”赵氏想扑上前保护自己的孩子,却瞬间被捅穿了腹部,她茫然地低了低头,染上一手的血,失声一般地张了张嘴,跪倒在地上。
“放、放了他,求求——”声音渐渐停止。
“母后,母后!娘……”大皇子捂着脸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安定公主脸色乍白,意识到相比软弱的大皇子眼前这人手段狠辣无比,出手就将大皇子毁容,赵皇后伤到生死不知。
她迅速滑跪低头,“禁军头领杨子庆是我女儿的夫君,十万禁卫军有三千人已经被策反,散布在皇宫之外把控局势。放了我和嘉敏,那些人都是你的,我可以保证他们会听令于你。”
五皇子将手中诺大的玉玺抛着把玩,眼中丝毫看不出珍视,他歪头笑了笑:“三千人吗?竟然这么点。阿磊,我记得你们这次进京城的是五千余人吧。”
那个叫阿磊的姑娘回道:“是。还有两万人马在京郊外等候,待皇城门打开便可入内。”
大皇子死死捂着脸颊的伤口,眼睛瞪大:“五、五弟,他、他们?你是……”
“是私通敌国吧。”
他不敢说下去的话,被孝文帝接了下去,最后看了一眼地上哀倒的赵皇后,人已经停了呼吸,眼睛依然睁着注视大皇子的位置,死不瞑目。
孝文帝看着眼前一片的狼藉:“与虎谋皮,通敌叛国,你竟也做得出来。”
五皇子冷冷看着这个明明该为阶下囚,还敢端着父亲架子教训自己的人,呵呵一笑:“谁说我是通敌叛国?我本就是夏国的人。”
语毕,殿内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