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七位熊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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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在下午三点准时敲响了你的大门。
面试的时间定在晚上六点，你正头晕脑胀的打着腹稿，就听一阵咚咚咚的节奏回音，还挺有礼貌。
你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敲门，而不是楼上的哪家水管又坏了在咣啷咣啷维修，毕竟你与太宰治同居也近一个月了，他从来没主动找过你，不论是采取敲门这种方式，还是用他一贯擅长的音调拖长声叫你，似乎只要你们消失在了彼此的视线里，他就默认你已经离去了，不存在于这个家，也不存在于他身边。
有时候比起只在安全屋呆了一个月的自己，你感觉太宰治才更像位借住者，他仿佛幽灵一样游荡在客厅中，偶尔用用房子里的基础设施，却从不往回带属于自己的小东西小玩意，他的洗脸巾和热水杯都是你摆上去的，上面印着廉价的卡通动物图案，他说着姐姐好幼稚哦这样仿佛抱怨的话，但连一双拖鞋也不自己买，依然整日踩着袜子在地板上走来走去。
你尝试着给太宰治塞过房租，他接了，然后买更多的罐头回来，有肉类也有水果的，统统一股脑放进冰箱，大部分还是进了你和屋外流浪猫的嘴巴，因为他只挑蟹肉吃。
于是你意识到这并不是有钱没钱的问题，太宰治似乎打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不在这间屋子里久住的打算，只要谁宣布散伙了，他就能最快速度的收拾东西——或者说，直接什么也不带，两手空空的离开这。
奇怪的租房历程，奇怪的同居关系，奇怪的名为太宰治的少年，你任务开始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令人摸不着头脑。
你叹口气，离开床榻，起身去为同样摸不着头脑的敲门声开门。
不知从哪搞来一件沙色风衣的太宰治站在门口，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让人看不出情绪的表情，胳膊下夹着一叠厚厚的，与你之前拿到的资料袋相仿的文件。
有那么一瞬间，你错觉的以为他是又临时替你筛出了几份新工作，但太宰治静静地看了你几秒，目光从你盘的一丝不苟的头发落到仔细烫平了的衣角上，停顿一下，露出个小孩子想出门玩乐似的微笑。
他说“姐姐，我们现在就去放烟花吧。”
——
虽然距离面试只剩下几个小时了，但毕竟这是你之前向太宰治发出的请求，在思想斗争了一番后，你还是自暴自弃的同意了。
同居一个月，你终于又一次跟太宰治肩并肩出门，你们推出了停在仓库里的那台旧自行车，依然是你出力骑车，太宰治靠在后座上，缩着自己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悠哉悠哉的对着阳光比照地图位置。
自行车载着你，太宰治，还有一捆藏在车筐里，让你想想就心惊胆战的炸药吱吱呀呀驶过街道，你们住在横滨的老城区，这里的道路错综复杂，窄小的巷子上方，纠结缠绕的电线杆切割出的天空仿佛一方方蓝色的手帕，街道上的人很多，不少都是动作慢悠悠还挎着篮子的中年妇女，你控制着车把歪歪扭扭绕过人群，行驶的速度和走路差不多。
赶路的过程不算无聊，仅从你有记忆以来，你到日本满打满算才一个月的时间，异国他乡的街道有许多新鲜古怪的东西，太宰治还在你背后哼歌，没听过的小调配合着轻松明快的嗓音，虽然歌词有点古怪，但意外的感觉不错。
在太宰治的指挥下，你抄了一条近路，从本就偏僻的老城区骑到了位于横滨交界处的山峰，一脸外行的看着太宰治这里瞧瞧那里摸摸，十几分钟的功夫就拉好了一条炸药线，导火索的头还捏在你的手指间。
“我数到零，姐姐就点火哦。”太宰治笑眯眯的说。
你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的点点头。
——
就这样，开头的一幕在此刻上演了。
浓墨重彩的夕阳下，爆炸引起的大火与浓烟如烟花般在天空盛放，你骑着自行车不停蹬腿，内心疯狂的问候着各路神佛，而背后的太宰治哈哈大笑，每一根头发丝都扬着愉快的弧度。
他听起来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嗓音带着一丝玩尽兴的坏笑意味，嘴里胡乱指挥着你在山道上乱窜，你们一路起起伏伏七拐八拐，没原路返回不说，反而离计划要去的方向越来越远。
等你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自行车已经冲进了山脚的环形公路，不远处就是没有护栏的大海。
人惊恐到极限反而不会叫出来，你来不及看路，绷着脸紧急转弯，一头撞向迎面而来的方形石头。
这个发展显然连太宰治本人都没料到，他惊讶的咦了一声，果断跳车逃跑，你闭紧双眼，正等着脑门上传来的剧痛，就感到自己的腰被整个抱起，顺着车子甩出去的力道转了半圈后稳稳当当落在地上。
你惊魂未定，瞪着眼半天没缓过神。
“莫西莫西，姐姐在吗？”
太宰治弯下腰，用手在你面前晃来晃去。
你被晃的眼晕，赶紧后退两步把他挥开。
虽然有心想说两句，但毕竟负责骑车的是你，你嘴巴动了几下，还是决定当作无事发生。
而太宰治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他丝毫没有把刚才发生的事放在心上，此时已经直起身，一手叉腰一手搭在额头，一脸悠闲地眺望着近在咫尺的海面。
“呀～这里的风景真是不错啊。”他甚至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你也跟着他一起抬头，黄昏时分的海洋向来浪漫，夕阳穿透了云层，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方投下一道道玫瑰金色的光柱，有白色的海鸟绕着光柱飞行，仿佛那是天上地下间连接的通道，令人看之便心生向往。
你安静欣赏了几秒，突然反应过来，觑着眼看太宰治。
“你不会要在这里跳下去吧？”
“姐姐怎么会这样想？”太宰治又摆出那一副无辜的表情，刘海被风拂的乱乱的，眼睛也睁圆了“就算是我，也不会在墓园这样严肃的地方自杀呀。”
……墓园？
你的眼神都木了，默默转身，入眼就是一排肃穆伫立的墓碑，再定睛一看，刚才差点被你撞坏的墓碑更眼熟，因为上面刻着你的名字，还是【中原夏天】这几个日文单词。
……好家伙，真的好家伙。
你望着那几个字简直说不出话，好半天才微弱的憋出一句这名可真拗口。
旁边的太宰治举双手表示赞同，他也弯下腰，盯着这块墓碑看了老半天，你还等着这人发表什么高见呢，就见他伸手，指了指墓碑前面的祭品。
“我可以吃这盒小点心吗？”
“……不好吧？”
你才注意到这里还摆了许多东西，有鲜花，相片，信件，本子，水果等等，而太宰治指的就是一盒装在透明袋里的小点心，是金黄色的酥皮蒸糕，看着确实令人手指大动。
所有这些东西都摆在一个巨大的花圈下，花圈上没有缠鲜花，反而绑着一条一条深蓝色的长丝带，这些丝带像是曾经断裂后又被仔细衔接起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日落西山，海边的风正大，夹裹着海水气息的晚风一吹过来，十几条蓝丝带就向着同一个方向无声飞扬，轻飘飘的丝带在黄昏的淡红光线中显得色泽黯淡，如梦如雾，像一朵盛开后又凋谢的蓝色天竺葵。
一股莫名其妙的，仿佛仅仅只是因为黄昏落日之景而生的微妙情绪从你的身体里升起来，那感觉是复杂的，说不清也道不明，像胃中坠了一块小石头，但并不能真实到被称为悲伤。
其实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双手插兜转身就走，回去蒙着被子好好睡一觉，把有关于此地的所有信息重新忘掉，毕竟你的任务计划里可不包括给自己扫墓这一项。
然而不知怎么的，你慢慢蹲下身，伸手拿起了墓碑前的第一件东西。
这是一叠信，每一封都是不同的字迹，每一封的收件人上写的都是你的名字，信封们不板正，反而塞得鼓鼓囊囊，你抖一抖，就掉出了几张英镑、一瓶指甲油、五六份试卷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信写的都不长，基本只有一张纸，有的甚至就寥寥几句话，你简单拆了拆，看到有人在炫耀自己终于成为了大组织的头头，有人在抱怨英国的饮食和指甲油颜色一样糟糕，有人在分享自己考试又进了多少多少名，日记得了多少多少分……你甚至抽出了一张教你如何做酥皮蒸糕的食谱，不禁啼笑皆非。
信的落款日期都在你的死亡时间之后，你翻了一遍，没有找到那位中原先生的名字，倒是发现了一篇未署名的祷文。
祷文并没有与信件叠在一起，反而摆到了最角落的位置，纸张下压着一截断掉的蓝丝带，同样没有绑在花圈上。
你的目光落在上面，没有选择伸手去拿，只单纯的用眼睛注视着，此刻余晖西斜，世界黯淡，唯独最后一行字透过光线落入你的眼底。
【我在那一日，丢失了人生的椅子。】
这应该是一首小诗，但你读不懂诗，更读不懂写诗的人，于是你静静望了几秒就低下头，手伸向下一件东西。
那是个日记本，封皮上用油漆画了白色羊头骨，不恐怖，有一种小孩涂鸦的童趣味道，还挺可爱。
日记并不是由一个人写成的，而是许多个笔迹叠在一起，初学者水平的日文单词歪歪扭扭挤着，内容基本都是些周末晚餐内容，外面新得的玩具，今日学什么，明日学什么之类的流水账，间或夹杂着白濑是大笨蛋，中也哥真厉害，我什么时候能娶夏天姐呀这种孩子气的话。
你边看边笑，翻越的速度难免慢了下来，更多的细节跳入你的眼帘，你看到了写在纸张边角的拼音训练，看到了被纠正用法的日文单词，看到了一条条批语，一个个五角星，一道道小练习题……
那是纯粹出于你之手，被反复斟酌和思考过的题目，是不假思索落下的夸奖，是发愁中又夹杂着欣慰的评语，透过一行行笔迹，你甚至能想象出这样的画面，穿着鲜艳外套的少女伏在厨房的桌子前，她神情专注的看着手底的本子，偶尔面露笑容，偶尔抓抓头发，偶尔又会回过身，点点身边围拢上来的孩子们的额头……
这是一幅熟悉的画面，因为早在高中毕业填报志愿时，你就曾千百次的构想过，直到所有美好都被繁重的真实所击碎，变成哽在喉头的鱼骨。
大学的专业确实是家长替你填报的，教师的职业也是他们为你选择的，你在工作上碰壁，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一直被长辈的双手所操控，你想要夺过方向盘，变成不一样的自己，所以你抛弃了现实，也抛弃了他们所选择的职业……你几乎忘记了，自己从职业中得到的并不全是痛苦和烦恼，自己也曾为它努力学习过，也曾把心愿和理想寄托于上。
你不停的说我不擅长做这种工作，这种工作真烦真糟糕，于是成功催眠自己，把曾经那份还未长成的喜欢也丢掉了。
你翻书的动作越来越慢，最终停在了日记的扉页上，那上面只有一句话，是一个叫晶的孩子留下的。
她说，他们说，你曾经的学生们说。
【谢谢你，夏天老师。】
刚才的信没有让你伤感，祷文也只是令人心绪纷扰，可你的指尖按在最后的称谓上，却真真切切感到一股磅礴的感情在心间绽开。
那不是悲伤，也不是喜悦，只是一种微弱的，仿佛蒲公英的花蕊在凝望飞向远方的种子那样复杂的心情。
一滴眼泪砸在扉页里，你久久的没有言语，默默看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书脊滑下去，几乎以为自己要对着晚风大哭一场。
然而一块酥皮蒸糕递到了你的眼前。
你一顿，总算被这块热腾腾香喷喷的点心唤回了理智，偏过头，太宰治就蹲在你旁边，没有接收到你的进一步阻止后，他已经特别自觉的拆开了塑料袋，两口一个吃起了透明盒里的小点心。
“姐姐要吃吗？”他一脸分享好东西的表情的问你，于是你的眼泪也流不出来了，直接憋了回去。
“这是祭品吧？”你说。
“有什么关系？”他反问“反正打扫墓园的人一会也要把食物都收走。”
……那确实不好便宜了别人。
你被说服了，安心接过点心，蒸糕的皮是酥的，一口咬下去则软软糯糯，味道不像日式点心甜的吓人，反而有一股中式的软香，很符合你的口味。
“还是热的呢，”太宰治突然低声说，垂眼戳了下盒子上省吾这个人名“真好吃。”
你点头赞同，吃到一半又去看身边的太宰治。
黄昏下的少年眉眼并不黯淡，反而有种被夕阳洗濯后的沉静美丽，在你开始拿点心后，他吃蒸糕的动作反而放缓了，发梢微卷的墨发变成了更加温暖的深棕色，细嚼慢咽下的脸更加赏心悦目。
你知道太宰治是故意引你来墓园的……
然后呢？他又是怎么看出你内心深处意犹未尽的话，怎么发觉你潜意识中的迷茫与不甘心？怎么做下了……带你来到这儿，让曾经的你开导自己的决定？
你觉得自己从未看透过太宰治，因为他知晓你太多的过往，因为他本人实在过于聪慧，而秘密和智慧总是令人生畏的，你甚至不知道他猜出了多少真相。
可剔除了这些之后呢，在层层迷雾围拢下的太宰治又是个什么样的少年？你好像从没关心过。
或许……
你的思绪一卡，因为太宰治突然加快了吃蒸糕的速度，三口并两口，咳嗽的同时还把最后一块点心都塞进了嘴巴里。
“……啊，”他努力咽下一大块蒸糕，动作夸张的拍打着胸口“我吃饱了，多谢款待！”
……但是你还没有吃饱。
你觑着眼看他，而太宰治已经把手腕举了起来，他看着上面的表，做作的咦了一声。
“哎呀，”他说“快要到六点啦！”
……？！
你大惊失色，也赶紧跳起。
——
就这样，你们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六点差一刻来到了面试地点。
黄昏下的学馆被笼罩在一层暗红下，颇有种龙潭虎穴的感觉，你火急火燎往里冲，又突然停住了。
“不行不行，”你着急的抓头发“这件衬衫都皱了，怎么能……”
话音未落，一件大衣搭在你肩膀上，沙色的风衣下摆轻飘飘扬起，落下时却很有些分量，成功把你突突乱跳的心脏压稳了。
你呆呆转身去看太宰治，他还一脸悠闲，笑眯眯祝你姐姐加油。
没穿外套的少年又显出了其下的嶙峋，夕阳把他只套了衬衣的身子勾勒成了一棵清瘦的松柏，他随意的站着，一只手替你披衣服，另一只手还插着兜。
衣服换好了，袖子很长，但挽起来也不碍事，宽大的布料内侧还有另一个人的体温，你傻乎乎拢着衣领抬头望他，他安静的跟你对视半秒，眼底光泽流转着，让你一时分不清那只是单纯的外界光线，还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温润的涨起潮汐。
下一瞬，他抬起手，你下意识眨了下眼，就见他只是把手收回，指了指自己的额发。
“姐姐，”他这样说，声音有一点轻“你的头发乱了哦。”
于是你又手忙脚乱的理头发，再抬头时只望见一个悠哉悠哉离开的背影。
“太宰治。”你还是抬高声音叫他。
而他转身看你，慢慢的嗯了一声。
“不管这次面试成不成，”你顿了顿“回去我们做蟹肉面条吃。”
他一愣，笑着说好呀。
“还有呀，”你的声音有点干涩“谢……”
谢谢你今天所做的一切。
你的话没能说出口，因为太宰治突然偏头，望着不远处波光闪闪的大河，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这条河真不错啊。”
于是下一秒，熟悉的落水声响起，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岸边，过了好半天，才从拐角的河道里露出一个乱蓬蓬的脑袋，他晃晃悠悠的往下游飘，像只落汤猫似的，但还有闲心对你挥手。
……好吧。
你抿了下唇，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七位熊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