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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诠释 ...

  •   到达安县的时间是在翌日接近中午的时候。

      车不能完全开进去,周边全是房屋倒塌的碎石,还有折成两截的树木挡在道路中间。
      看起来一片混乱,时不时传出地叫喊声,听得人心惊一颤。
      有人刚从废墟里被解救出来,大腿上早已被鲜血染红。

      木松见到动静,不由自主往白狸身边靠,像是小孩子被吓到了,寻求大人的安慰和保护。

      白狸见状蹙起了眉,语气却是带着调侃:“怕了?”

      “没……”木松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心里默默吐槽自己没出息,面上强装淡定地解释说:“不害怕,就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有些紧张。”

      毕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自然灾害现场,看到面前望不尽的废墟,想不到往日的风景该有多么安静祥和。

      猝不及防,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变成了现在这样惨无人烟的样子。

      时间紧迫,白狸叮嘱了一句:“跟着我,别私自行动。”

      木松乖巧点点头,全程跟着白狸走。

      没走多远就看见用帐篷搭建的救援地在前面,有护士注意到白狸,连忙迎了上来:“白医生。”

      白狸点头,打量了四周,立马恢复了工作状态,行李箱递给了护士,将手腕的袖子卷起,一边开口问:“现在情况怎么样?”

      护士严肃地说:“现在救出来的大部分都是轻伤和重伤,还没出现伤亡,现在都在应急救援帐篷里,消防队的救援还没停止,现在还有失踪人员没找到。”

      木松一路跟着他们进到帐篷里,里面已经躺满了伤患,有护士正在帮忙上药,哀嚎声不断。

      医疗人员见到白狸都是一脸惊喜,像是增添了一位猛将。
      事实也确实如此。

      白狸换上了医生白大卦,开始逐一给患者做检查,发现并不大碍后才稍微松懈一些,对医疗人员说了一些建议和治疗方法后就出来了。
      全程木松像个透明人跟在身边,除了白狸也没人注意他。

      出来闻到沾满灰尘的空气,木松觉得不太好受,加上刚才见到触目惊心的鲜血,胃里有些难受,好在他忍了下来。

      白狸注意到后问道:“还好吗?”

      表情没什么变化,虽然一副冷淡,漠不关心的样子,但他的语气里透露着此刻担忧的心情,与刚才检查患者时不同。

      木松吐出一口气,做着深呼吸,点头说:“还好。”

      他并不想让白狸看出来自己不适应,也想融进他的世界,去感受他所感受的。

      白狸见他脸色都白了一个度,嘴唇干涩没有血色,终究无奈的从兜里摸出一颗糖递给他。

      木松垂眼一看,是一颗薄荷糖,惊讶地说:“你什么时候带的糖?”

      白狸语气又恢复成淡冷,“退房时顺手拿的。”

      木松强颜欢笑接过糖,心里一暖。

      他知道白狸在说谎也没拆穿,宾馆赠送的糖看起来哪有那么高级,况且糖的大小也不一样,手中的糖果放在手中有点重量,包装袋透着荧光,一看就是特意去买的。

      嘴硬的人总是做着暖心的事!

      木松将糖拆开含进嘴里,蔓延开的薄荷味瞬间冲散了口中的干燥和心中的烦闷,胃里的难受也逐渐好转起来。

      清冽的风吹散了空中的尘埃,至此满是雨后晴空中留存的薄荷香。

      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白狸不断进入各个帐篷中给伤者做检查,从到达目的地开始就没停歇过。

      救出来的伤者越来越多,帐篷的位置也逐渐缩小,人员满挤,没有留下任何缝隙。

      空间越来越紧张,后面陆陆续续到了许多物资,又搭建了几座应急帐篷才稍微充裕一些。

      木松也没闲着,在白狸治疗的过程中,尽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帮上一些小忙,比如帮一些受到轻伤的伤患包扎伤口。

      接触的多了,他也慢慢熟练起来,各司其职。
      在一场自然灾害中,大家都默契地团结起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这场灾难造成的影响尽快过去。

      “白医生,新救出来的被困人员中有一位孕妇受了伤。”

      木松正在给伤者喂水,就见护士着急地跑进来说,白狸刚刚上完药,闻言皱起了眉,一边完善最后的工作一边问道:“在哪里?”

      “就在对面帐篷里。”护士交代说。

      白狸立马放下手中的药跟着护士走了出去,木松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帐篷外,心里也免不了担忧。

      孕妇受伤要比普通人受伤更为紧急严重一些,稍有不慎,损失的就是两条命。

      “小哥,我喝够了,你不用再喂了。”
      正在木松帮助下喝水的大哥突然拽住他手腕沙哑地说。

      木松反应过来,说了句不好意思,放下水杯走了出去。

      他想去找白狸,却发现对面有好几间帐篷,正在寻找,就听见位于最边上的帐篷传出一道骂声:“怎么能让男医生进来,快滚出去,去给我找一个女医生,我不要男医生!”

      声音听起来是一位中年大叔的声音,隔着帐篷加上外面的嘈杂,木松没太听清,但他知道白狸遇到麻烦了,连忙朝那间帐篷走去。

      刚走到门口,里面突然有人被推了出来,刚好撞在木松身上。

      木松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好有人及时扶住了他。

      站稳后发现是白狸,他的眼中染上一层薄冰,语气烦躁又透着关心:“没事吧?”

      木松摇头,刚想回复说没事,白狸就松开了手,眸光暗沉,看向了帐篷内。
      周遭散发着寒气,木松看得出来他此刻心情不悦,一定是刚刚吼叫的那个人惹他生气了。

      木松还来不及安抚,帐篷里就急急忙忙冲出一个人,是刚才那位护士,见到白狸没有丝毫停顿,马不停蹄地说:“白医生,那位孕妇突然大出血,孩子要生了。”

      突如其来的重爆消息,连一点准备都没有。

      木松瞳孔震缩,大脑已经停止运转了。

      现在全场唯一冷静的人就只有白狸,他眉头皱起,沉声问道:“现场有女医生吗?”

      “女医生都跟着救援队走了。”护士回答说。

      木松知道从刚刚的情况来看,帐篷里的男人并不愿意把自己的妻子交到男医生手上。

      即便自己的妻子正受着痛苦,他仍旧要持有那些封建思想。

      他能不在乎,但白狸不能不在乎。
      对医生来说,性别无关紧要,重要的事抢救生命才是至关重要。

      木松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白狸留下一句:“把人都清出去,留出足够的空间,做接生的准备。”

      话的尾音还没完全消散,一道纯白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眼前,进到帐篷里。

      那一刻木松亲眼见证了白狸身上散发出的柔光,蕴含着希望和神圣的渴盼。

      也是第一次,他冲到木松前面,展示出了他的能力,并且发挥到最大化。

      木松还在替他感到骄傲,一个男人就被好几位医护人员给拽了出来,嘴上还在大喊大骂:“你们拉老子做什么,我是她男人,我说了叫个女医生进去,你们让一个男人进去做什么,信不信我告你们性/骚扰,你们放了一个变/态,流/氓进去,你们是在犯罪懂吗?”

      男人狂傲无理的话飘荡在耳边,木松听见了,他也看到了。

      当男人的脸出现在他眼前时,木松整个人都怔住了,不是发呆,是惊吓。

      他的视线跟随着被拽出来的男人身上不曾挪开,像是在确认,也像是震惊,又像是怀疑。

      千百种情绪在心里散开,滋味太难受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令人讨厌,给白狸添麻烦的男人就是他的父亲。

      木松记忆里的他要更年老一些,现在的他更加年轻,脸上也有了岁月的痕迹,但并不深,只存在表面罢了。

      男人被拽出来后有人仍不敢掉以轻心,一直死死拉住他,生怕他往帐篷里冲,他还在不停地大吼大叫。

      木松身体恢复知觉,身体的血液愈发滚烫,却怎么也温暖不了凉透的脚,朝男人走向的每一步都带着迷茫和难以置信。

      靠近他面前,医护人员知道木松是白狸带来的人,也对他很客气,见他走进还好心的提醒说:“先生你站远一点,他现在情绪不稳。”

      木松说了声没事,也没再前进,看着面前的男人,确认似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没好语气,恶狠狠地说:“关你屁事!”

      木松也没跟他斤斤计较,像是没听到似的,接着问:“你是叫木成峰吗?”

      男人这下呆住了,脸上闪过错愕和疑惑,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认了出来,尤其是面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明明从来没见过他,却觉得熟悉和反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反正就是喜欢不起来。
      哪怕他长得又有多乖巧,也依旧喜欢不起来,甚至到了厌恶的地步。

      木成峰虚眼看着木松,人也稍微冷静了一些,反问道:“你认识我?”

      一句话木松心里就清楚了,他没有认错人,这个就是自己从小只会负责打骂,一事无成还游手好闲的父亲。

      木松从没有真正讨厌过一个人,但木成峰算得上一个。

      他给木松带来的不仅仅是童年阴影,而是像梦魇一样套在他身上,无法挣脱,又挥之不去,只有不断被吞噬,最后是坠入深渊。
      木松对他的态度一样好不起来,上大学后他就没再回过那个家,连毕业之后开始找工作,也没和他有过联系。

      淡出生活许久的人猝不及防出现在他眼前,换做是谁也反应不过来。

      好不容易掩埋的记忆,又再一次曝光在光亮下,悲伤和痛苦无处遁形。

      木松没和他有过多交流,现在他担心的是此刻在帐篷里的白狸,还有即将诞下自己的母亲

      他转身走向帐篷,一步步迈向了白狸所在的位置。

      帐篷里用布隔出了小片区域,从那里面不断传出女人的哭喊声,还有白狸沉着冷静的指引。

      “深呼吸,用力,不要慌,迅速调整好状态,把自己最大的力气使出来,想想之前让你最生气,最恨的人和事,把所有的怒火都使出来。”白狸一遍遍引导着。

      木松看不到他的神情,不过听他加快的语速,能够大概猜到他此刻心里也是紧张的。

      之前的白狸只是想着挽救生命,而如今的他要迎接一个崭新的生命来到这个世界。

      那个即将出生的婴儿,就是隔着一层白布,站在他身旁的木松。

      木松也想起来了,母亲曾经说过,他的老家最初就在安县,后来遇到地震才去的源城。

      每次被木成峰辱骂和殴打后,木松从房里走出来,走到她面前,她一边流着泪一边残酷地告诉木松:“你是在灾难中出生的孩子,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你的人生注定就是一场灾难。”

      小时候的木松也不懂,他只知道母亲对他极度的不满。

      她怨恨木成峰,怨恨自己,怨恨木松,怨恨这个残缺不全的家庭,所有令她生活不满意的事物,她都恨。

      木松也一样对自己的人生不满,但他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不恨任何人,不恨世界,不恨那些冠冕堂皇的面试官,不恨那个拿走他二十块钱却过着比他好的老奶奶。

      他唯一的不满是他自己。
      有时候会想,同样是人,为什么别人就能到青睐,而他就是乳臭未干的小屁孩。

      说他经验不足,说他看起来就不成熟,说他是灾难,说他的人生早已是一团废墟。
      这些所有……等等……一切都好!

      他从来没怪过别人,有些错误他认,但有些错误他不认。

      他没做过坏事,也没欺骗过谁的感情。
      过得平淡又平凡,就是他唯一做好的事。

      罪是由别人定义的,开心和幸福是由创造的。

      木松遗憾的是,他没有创造开心幸福的本事,不能给自己带来开心,也不能给人带去幸福。

      从始至终,成为麻烦的只是他自己,不是任何人。

      他还在思考,还在回忆,一声清澈响亮地哭声惊碎了回忆的玻璃罩,掉落了一片碎渣,再也拼凑不起来。

      有人喜极而泣,有人因疼痛昏厥,有人仍在大喊大闹,有人松了一口气。

      一个孩子的诞生带来了千万种感受,每个人心里都百感交集,有好有坏。

      大多数人是庆幸且欢喜的,唯独他的父母除外。

      木松自诞生起,就陷入了一场噩梦。

      白狸交代了一些事宜后从布后走了出来,此刻他的手上还沾着些微鲜血。

      木松看到那一刻才明白,白狸没有夺取生命,他用他那白净修长的双手,接住了这个前方道路未知,短暂蕴染着幸福的孩子,将他带到了人世间。

      什么时间是他们开始的起点?

      不是黄昏之境里的第一次见面,也不是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有意靠近。
      是他诞生开始,就成为了他们的起点。

      这才是开始,他们早早相遇,他的天使迎接了他的降临,所以他们注定走到一条路上,并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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