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槐以南

9、黄昏

　　黄昏的天空是苍黄色的，没有动人的晚霞，只有衰败的枯黄点染天空，被结界折射进来一片灰暗。

　　暮色的苍穹下，高耸的教堂顶端上，巨大的十字架威严的耸立在上面，而这十字架上，却绑了一个人，像接受审判的耶稣一样被固定在上面。

　　特奈安只远远的看了一眼，就觉得胆战心惊。

　　对面教堂顶上十字架上的人，是布韦老院长。

　　他苍老的脸泛着白，垂在了胸口上，胸膛没有太大的起伏，好像失了生机一般。他的双手被架在十字架上，没有借助任何东西，单凭他那扭曲的不可思议手就把他固定在了上面。那双手血迹斑驳，从手到肘完全打折被往后反扣在了十字架上，看得出来他遭受了很大的痛苦。

　　特奈安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喃喃地念了一句祈祷语，刚抬起头，就看见老院长费劲地抬起头，与她目光相对。

　　那目光里是威严的肃穆，也是仓皇而又凄凉的，却燃着不屈的骄傲，让人说不清那目光中到底是什么含义。

　　特奈安一时失神。

　　“呼哧！”巨大的怒吼声由远及近，脆弱的结界伤受伤的孩子一样颤抖着，把她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一低头，就对上了那双血红色的眼。

　　她的心不可抑止的跳动了一下。那双不会被任何东西所障住的眼中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倒影，让它既兴奋又愤怒的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它挣扎的更剧烈了，整个身体都要从结界里脱出，朝钟楼的方向迈动了爪子。

　　——泽，听我说。如果世界毁灭了，你应该这样做。

　　一句话炸开了所有混乱的思绪，但声音却是模模糊糊的。特奈安的眼神变了变，像黑曜石一样没有任何情绪，只剩下冷冷的流光在盘旋。

　　——听着，你是青书笔的使者，你要知道怎么做。

　　威严的女声不容置喙，终于清晰的响了起来。

　　“噢……”

　　特奈安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语，那些白色的流光像海水一样沸腾了起来，迅速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将她的全身笼罩住。

　　天使张开了翅膀。

　　那圣洁的、不掺一点杂质的羽翼缓缓张开，似乎能看见金色的轮廓。而真正的天使的眼是蔚蓝色的，没有丝毫情绪，就像是神俯视人类一样的目光。天使的耳朵跟脸一样，都是尖尖的，雪白色的，尤其是他们飘浮着的长发，像银白色的雪一样，又像闪闪发光的金子一样，在不停的转换着。

　　“噢。”天使的喉咙里发出低语，猛地扑动了翅膀，掠过了地狱使者的尖角，飞到了对面的教堂顶上。

　　布韦老院长浑浊的眼里发出激动的光芒，但也只有那么一下，就迅速黯淡了下去。他看见那漫天的光华褪去，虚弱的特奈安差点跌倒，瞳孔里涌动着人类才会有的脆弱。

　　特奈安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她紧握着青书笔，能感受到掌心上被纹路硌出的印记。全身痛苦的神经都在作崇，叫嚣着让她停下来，而她还是跌跌撞撞地往十字架的方向走了过去。

　　“怎么会呢……我失败了……”苍老沙哑的声音喃喃自语道，布韦老院长的心头是一股苍凉的愤怒。

　　天神终究没能战胜恶魔。

　　布韦老院长微微抬头，全身的痛苦都被神经抽动着，看向特奈安的目光带着天神悯人般的悲悯，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她的背后是尸山血海、深渊魔兽和无尽黑暗的黄昏，她在这一切的面前显得无比渺小，像是游荡的浮尘一样。她张了张嘴，却说：“请相信我。”

　　老院长的眼里映着所有，目光在那一刻渐渐涣散了下来，瞳孔的焦点却聚拢成一个光点，费尽力气声音沙哑道：“你……最多……一个……”

　　特奈安沉默不语，看着黑暗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将这方天地重重包围，却出人意料的没有惊慌失措。

　　她静静地看着老院长，布韦似乎想要表达什么，表情扭曲了一下，还是放弃了，转而挂上了凄凉的笑。

　　他并不相信她，也不相信任何人，但是他没有办法了，没有人可以让他相信了。

　　地狱使者的眼睛像血红色的警告一样在他们的身后闪烁着，伸出了巨大的爪子。布韦的身体从中间发出耀眼的白光，夺目的光球爆发着，将他的身体撕裂开来，光刃游走于四面八方，刺穿了周围想要靠近的黑暗。

　　这强大的光芒支起了一个深陷于黑暗中的狭小空间，就好像是熊熊烈火中一滴微不足道的水，却悍然开辟出一个安全的空间。

　　老院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本巨大的书被裹挟在白光中。世界在那一刻被定格，巨大的爪子如同悬在头顶的剑，直直地定在了原地，连风都静止下来，像铁块一样凝固着。

　　主神即是天书本原。

　　特奈安费劲地走到巨大的天书面前，看见雪白的页面上文字流动着，记录着近日以来的种种不幸。

　　她的眼睛好像被强光灼伤了一样猛然闭上，倏而睁开时眼眶微红。“结束了。”她低语道，双手举起青书笔时万分轻松，在靠近天书的那一刻却重若千钧，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她的双手颤抖着划下了一个符号，便再也无以为继，手骨好像被折断了一样无力垂下，落在身侧。青书笔跌落在了地上，无声无息，她踉跄一下，无力地跪倒在了地上。

　　她为世界划下了一个休止符。

　　黄昏的天空被黑暗吞没了一半，时间在这一刻彻底静止。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扭曲着，好像柔软的水流，被卷入了无声无息的漩涡，她亦是在其中，没有能知晓漩涡的另一端是什么样子。

　　——当神无力时，人便自救。

　　钟声在远处响起，悠扬地飘荡在辽阔的天边，像是人间最美的天籁之音，唤醒了沉睡着的万物，为一切注入了生机。

　　天空灰蒙蒙的，只有大片的白光破开了远处的山头。这是黎明的清晨，没有光，天际像鱼肚一样微微泛白，露出灰白的轮廓。

　　她恍惚间睁开了眼，头侧向窗边，却看见一个人站在不远处。

　　是阿尔泽。

　　他的目光像水一般温柔，好像是神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英俊的面容上带着微笑，熟悉的就好像是一直以来，从未变过一样。

　　“现在是什么时候？”她听见自己询问的声音。

　　他微笑道：“太阳升起之前。”

　　门突然被打开了，响起熟悉的大叫声，那声音热情的如狼似虎，却也是久违多时。

　　“特奈安！”

　　她的眼里在那一刻好像涌出了湿润的液体，一恍眼，阿尔泽的身影已消失在原地，好像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回来啦！”

　　戴维娜扑上来抱住她，萨莎蕾放下手中的书微笑着站了起来，乔娅气势汹汹地上前想要拖开戴维娜。

　　时针分针秒针转动着，蓦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嘀嗒”。

　　特奈安忽然就笑了。

　　太阳从遥远的东方升了起来，跃过高耸的山头，携带着炙热的万丈光芒破开灰蒙的天空。彩色的霞光自天际遥遥升起，绘成人间最美丽的织锦。黑暗的影子在天光彻亮的那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阿尔泽平和的声音像是越过了万水千山，又如在耳边呢喃——这是我的世界，欢迎你的到来。

　　重重的云雾掩盖着蜿蜒的阶梯，像是一条延伸着的路永远也望不到尽头。

　　当他们的脚步踏上上一阶阶梯的时候，下一阶阶梯就会消失不见，后面就会成为空荡的云海，只要摔下去就会粉身碎骨。所以他们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不能错踏一步。

　　“我……我好像走不动了，你走吧。”路西伊虚弱地说道，她的膝盖已经发软了。

　　“不，你不能在这里，片刻都不行！”阿尔泽温和而坚定地拒绝了她。

　　路西伊崩溃道：“我们经历了那么多，走了这么长的路，为什么还要继续走下去？！”

　　“因为还不够。”阿尔泽强健的手臂托起她的身体，“走吧。”

　　路西伊心里含着愤懑点点头。

　　他们面前所呈现的，是无尽的黑暗。

　　“大人，他们能上来吗？”一个声音轻声询问道，他是一个天书使者，相当于一个世界的主神。

　　“我怎么知道呢？不过我会保护他们的，我亲爱的孩子们。”创世神温和地说道，天使般的面孔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他们好像快要上来了，还有一段路。”另一位天书的使者道，他的声音忽然变了，“他们遇到危险了……不！大人，你怎么可以把青书笔交给他们！”

　　“因为他们迟早要成为我，我交给他们，不过是提早给了一个护身符。”创世神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像一颗华丽的宝石，带着悲天悯人的目光。

　　“但是拿青书笔的人就只有一个。”之前的那位使者道。

　　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没有多远了，或许在那一刻神已经做出了决定。

　　神的存在如同信仰一般，你信，就往前追寻，你不信，就退回你原来的地方。

　　创世神缄默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