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槐以南

10、黑暗

　　无尽的黑夜中，远处红色的灯火闪烁着，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如同从前一样，一个人站在高高的台子上，再一次的从上面跳了下来，摔的四分五裂，成了一堆烂泥，脸却对着她的方向。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在很久以前，她会为此感到恐惧、无助、愤怒，甚至失声痛哭，为她最亲近的人死去而感到不幸，却不得不接受每天的剧情重演而十分无助，但她现在不会了。

　　她神色漠然地看着，目光中没有一点悲悯，然后她转过了头。

　　“呼哧！”

　　震动的声音由远及近，大地在颤抖着，那红色的火光是巨兽的眼，散发着邪恶的光芒。

　　地狱使者是这黑暗中唯一的光芒。它血红的眼闪烁着，巨大身体上流岩如火一般明亮而清晰，无比炙热的气息扫荡了周围，让其它的怪物不敢上前争夺。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眼底涌动着疯狂的神色。然后她猛然上前，踏上了高高的台子，与地狱使者遥遥对视着。

　　她的身体像一团漆黑的墨，聚拢出了她的身体。她其实已经没有身体了，她原来带有神性的身体已经拿去献祭，但是她失败了，所以她又回到了这肮脏的黑暗中，与这黑暗融为一体。

　　“为什么呢？”她一贯柔和的声音里带着沙哑，心里是满满的愤怒和不甘。

　　为什么要阻止我？为什么被放弃的人是我？！

　　她抬起了头，黑色的眸子像漩涡一样涌动着，喉咙里蓦然发出一阵不似人的长唳。

　　所有的深渊兽都被惊动了，它们齐齐地转向这个方向，仿佛闻到了新鲜血肉一般兴奋。但是它们不敢上前，地狱使者庞大的身躯横桓在面前，炙热的岩浆气息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地狱使者红宝石一样的灯笼眼亮了亮，如同被烈火淬炼过一般。它巨大的身躯向前迈动，每一步都地动山摇，轰鸣中发出急不可待的低吼。

　　“呼哧！”

　　她忽然就笑了起来，语调阴沉沉的：“我，路西伊，愿以灵魂为祭。地狱的使者，邪恶的幽灵……”

　　随着她的一字一句落下，天空中浮现了巨大的轮盘，像六角星芒一样散发出紫色的邪光，蔓延而上缠绕着的黑气像黑色的镣铐，锁着人的疯狂与罪恶。

　　远处的黑暗中忽然闪现了一抹光亮，一道金色的光芒利箭刺破黑暗，发出铮鸣的长啸，在所有的东西都没反应过来的一刻，“噗”的一声刺穿了轮盘。

　　路西伊的眼猛地睁大了，狠狠地回望过头。

　　所有的深渊恶魔一齐咆哮，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让人的耳朵嗡嗡作响，表达出它们的愤怒。

　　“阿尔……泽。”路西伊一字一句，好像含血道。

　　“好久不见。”

　　黑暗中落下了一个微小的光点，慢慢聚拢出一个金色的轮廓，顷刻间就出现了一个人。

　　阿尔泽满身的金色光芒逼退了周围的黑暗，他的手里执着巨大的金色长弓，烈日一样的气息散发着。

　　那一刻，他是俊美无匹的天神，她是地狱深渊里的恶魔。

　　“他什么都给你了……啊？什么都交给你了？啊哈哈！”路西伊突然笑了起来，笑的撕心裂肺，黑暗凝成的面容缓缓扭动着，好像在流泪一样。

　　阿尔泽沉默地摇了摇头。

　　路西伊突然回过头，看着高台底下堆叠的尸体，指着最上面的那一个疯狂笑道：“你知道那个是谁吗？那是你！你已经死了！你知不知道！啊！”你知不知道，在我的心里，你已经死了，同光芒一齐散去。。

　　那个曾经跟她一起在黑暗中挣扎的人，已经彻彻底底地离去。

　　阿尔泽静寂般沉默着，然后缓缓道：“大人说，他依然爱你，只要你愿意从这个世界再次走出来，他依旧接受你。”

　　路西伊的嘴角裂开一笑：“不。”

　　他的眼里终于出现了失望。

　　“告诉大人吧，我将扎根于黑暗中，腐烂在罪恶里，哪怕是黎明的天光，也无法将我照亮。”她缓缓道，一字一句，声声泣血。

　　“保重。”

　　光芒一闪，微小的光点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消失不见，他终于转身离去，带走了仅有的太阳光。

　　路西伊捂着嘴，她以前在漫漫无边的黑夜里没有哭过，在望不到头的天尽头也没有哭过，而她现在终于忍不住，无助而崩溃的大哭起来。

　　她不是不想回去，不是不想走出这个世界，只是她走不出了，她腐烂的身体将会在太阳的光芒下烂掉，而曾经能跟她一起，陪伴着她，互相扶持着用锐利目光破开黑暗的人，已经不在了。

　　或许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拿起青书笔的那一刻悄然注定，他将永远无法将他曾经的伙伴从黑暗的泥泽中拉出来。

　　现在开始，他死了，死在了她的心里，而她将在黑暗中独自沉沦。

　　——我们从一开始，就是天生注定的不幸儿；

　　——我们被抛弃在黑暗的深渊，无力反抗；

　　——我们得到了一丁点儿的希望，欣喜若狂；

　　——我们奋力挣扎着，身上的茧丝束缚进血肉；

　　——我们咬牙坚持着，不惧遍体的伤痕；

　　——我们的身边，是天堂和地狱的交界；

　　——我们开始跌倒，有人亲吻了撒旦；

　　——我们慢慢爬起，步履蹒跚；

　　——我们注视着目光怜悯的天使，它从来都不伸手；

　　——我们挥舞着血手，撕开一个通往人间的窗口；

　　——我们看见阳光，拖着鲜血淋漓的身体奔跑；

　　——我们这些黑暗里的蛆虫，手拉着手在欢呼大笑；

　　——我们的身后，有无数的邪恶睁着眼伸着手；

　　——我们互相搀扶，渴望着进入自由的国度；

　　——我们登上白骨累成的阶梯，一步一步留下血色足迹；

　　——我们在累如危卵的道路上前行，有着毫不动摇的信仰；

　　——我们艰难地蠕动着身体，天使在微笑恶魔在嘲笑；

　　——我们终于爬出了黑暗的巢穴，却被当作误入人类社会的野兽；

　　——我们小心翼翼，哪怕被呵斥、被苛责、被驱逐、被猎杀；

　　——我们历经了千辛万苦，他们却说不配为人；

　　——我们抬头看见目光怜悯的天神，无能为力的摇头；

　　——我们十分愤怒不甘，却仍存一丝希望；

　　——我们强大的力量被他们所忌惮，脸上挂着虚伪的微笑；

　　——我们急需要被人认可，哪怕是恶意的嘲讽和欺骗；

　　——我们默默忍受着一言不发，他们肆无忌惮；

　　——我们流着泪哀求着，他们不为所动还尽情嘲讽；

　　——我们抛弃一切心甘情愿被愚弄着，愿换得平等的资格；

　　——我们再次被人遗弃，光明好像就在前方却无力攀爬；

　　——我们尝试着最后一次努力，未有欢呼刀斧已然加身；

　　——我们愤然申诉着无罪的真相，却无人理睬；

　　——我们面面相觑着苦笑流泪，匍匐下身体；

　　——我们踩倒了一株草罪大恶极，他们砍倒了一棵树理所当然；

　　——我们心灰意冷地拥抱着自己，他们狞笑着断绝所有的后路；

　　——我们崩溃着号啕大哭，在自己擦干泪水的那一刻信仰之光黯淡；

　　——我们被逼的走投无路，神坛开始崩塌信仰已经毁灭；

　　——我们彼此拥抱相互告别，风吹干了眼泪；

　　——我们义无反顾的背对着天光，站在夜与黎明的交界处寸步不移；

　　——我们微笑着，纵容他们在背后将我们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用尽了最后一颗子弹后垂下枪口，在穷途末路时漠然地走入无边黑暗；

　　——我的身体开始渐渐被腐蚀，心里只有对这世界的茫然；

　　——我忘记了爱恨的滋味，看见黑暗尽头的终点叫毁灭；

　　——我看见亲爱的朋友逐渐远去，伸出手想要将你挽留；

　　——我渴望着新生，

　　——我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