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槐以南

8、诅咒

　　钟楼上巨大的落地摆钟上时分秒一步一步走着，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记录着时光的流逝，三个月的时间转瞬间已经进入了末尾。

　　蔚蓝色的结界在这段时间里不断的崩溃着，那夺目的光华以不可挽回的趋势一天一天的迅速黯淡下去，能穿过结界的深渊兽越来越多。学生们在这短短的时光里共同抵挡，日夜奋战，疲惫不堪。

　　特奈安坐在以前厄难刚开始的台阁上，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她。她摇晃着腿，双手撑着身侧。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掠过她漠然的双眼，里面是一片死寂的海。

　　她就像是与世隔绝一般，不能与任何人交流，也没有任何危险，像是被这偌大世界遗弃的孤儿。

　　她看着外面的尸山血海，缓缓闭上了眼。

　　外面的人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隐形人一样，根本不知道那里有人。而她呢，既看得见外面，也听得到外面的声音，甚至有时候能听见深渊兽就在钟楼底下咆哮，然后活生生被吓醒来，听着落地摆钟的嘀嗒声。

　　然后她就习惯了。

　　她看见乔娅在与深渊兽厮杀，想要出去帮忙，但她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乔娅受伤，疾呼着同伴的名字，但是没有人及时赶到。然后她看着乔娅被深渊兽拍飞、撕碎，在地上烂成一堆血肉。

　　她看见那个叫费科尔的人提着剑怒吼，浑身浴血斩下深渊兽的头颅，却不可避免的在战场上杀红了眼，急昏了头，去杀刚从结界处探出头的深渊兽。她想叫住他，但无能为力，他听不见。所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拖入有去无回的黑暗。

　　他们厮杀都很勇猛，不畏牺牲，但这远远不够。深渊兽成群结队的从黑暗中走出，穿过脆弱的结界，扑向新鲜的血肉，也是从不回头。

　　谁都不能回头，就连神也无法阻止这场战争。

　　圣彼西学院成了一个流血的战场。

　　特奈安缓缓地睁开了眼，白色的天光倒映在她冰冷的眼里，她却透过那蔚蓝色的屏障看见了蔓延着的黑暗。它们像是有生命一般，伸出邪恶的触手，将一切有光的地方吞没。

　　别看了。

　　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她的确不想再看下去了，谁也看不见她。

　　特奈安站了起来，离开了台阁，转身回到了钟楼，看见“嘀嗒嘀嗒”的落地摆钟枯燥的响着，表情有些木然。然后她突然感觉到了结界的波动，有人进来了。

　　她抬起头，看见了凭空出现的路西伊，与她面对面站着。

　　“你真让我失望，竟然犹豫了这么久。怎么，你放弃了？”路西伊柔软的声音带着阴沉，目光探究般望向她。

　　特奈安忽然笑了，心情平静道：“你又不是真的想要帮我，你要的是这个世界，对吗？”

　　三分真七分试探，路西伊的脸色突然就变了，美丽的脸上泛着阴沉的杀意，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刺骨的寒冷。

　　“是啊，我诅咒了这个世界，可费了好大的劲，当然不是毁灭它那么简单。我要得到这个世界的掌控权，你们都会好过。可惜他们谁也不肯妥协，还对我百般阻挠，那我就只好将它推向毁灭了。”路西伊缓缓道，语调阴沉。

　　“可是你们要想进入这个世界是要融入自身的，这个世界毁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特奈安道。

　　“你知道的可真多，这可真让人厌烦，不过至高无上的力量才能决定一切，我可没有那些无所谓的顾及！至于你，不肯合作，那就去死吧！”路西伊边说边笑着道，突然上前想要扣住特奈安的肩膀。

　　她的速度快的惊人，特奈安刚挪动脚步向退了一步，就能看清楚她那张诡异的脸贴近在眼前。

　　“砰”的一声，她旁边巨大的落地窗忽然爆裂开来，疾射出的玻璃生生的止住了她的脚步，响起了“噗嗤噗嗤”般锐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特奈安虚惊地往后退了几步，抬头看见路西伊的半边身体都被玻璃给刺穿了，尤其是她的半张脸被尖锐的玻璃刺的血肉模糊，美丽的脸愤恨地扭曲着。

　　他们离的这么近，这些玻璃却没有伤到她分毫。

　　“好久不见，路西。”

　　空旷的钟楼里响起第三个人的声音，特奈安抬头，果然看见阿尔泽沿着幽暗的长廊，脸上带着谦逊的微笑，手臂里依旧挽了一本书，步伐稳健地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好久不见！你装什么傻？为什么诅咒我？值得吗？”路西伊冷笑道，眼底闪动着疯狂的神色。

　　阿尔泽听见了她的话，止步在了不远处，笑而不语的看着她，眼神却好像在说：你猜得到的。

　　所有的念头都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路西伊的瞳孔在那一刻猛缩，大叫起来：“大人——！”

　　“是的。”阿尔泽微笑着截断她的话，念头也在那一刻动了起来，杜绝了她再开口的机会。

　　特奈安看见路西伊疯狂的挣扎着，眼中的神色满是不甘的愤恨，扭曲着好像要成为一条毒蛇，而她的身体却只能不受控制的倒退着，往台阁的方向走去。

　　她看见了特奈安，看见了阿尔泽，她的喉咙里冒出了鲜血，才挣开一点禁制恶狠狠地大叫道：“还没完！你等着吧！我要见到——大人——！”

　　她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从高耸的台阁上直接落了下去，摔的血肉模糊，脑浆炸裂，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却是那么的不起眼。

　　“这个世界结束了——”阿尔泽看着特奈安静静地说道，不等她开口，他的脚底突然就冒出了一团火，迅速地将他的身体包裹了起来。

　　他在烈火中对她微笑，点了一下头，手臂挽着的书掉落在了地上，迅速地燃烧了起来。他的身体也如同脆弱的薄纸片一样燃烧了起来，脸上却没有半分痛苦的神色，燃成了一团灰烬。

　　“啪叽”一声，他随身带着从不离身的青书笔掉落在了那团灰烬里。

　　特奈安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弯下腰去捡青书笔。

　　在她的指尖刚触碰到灰烬的那一刻，那些灰烬就好像拥有了生命一样，形成了白色的流光，从她的指尖流入身体。她握紧青书笔直起身的那一刻，蓦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落地摆钟发出沉闷的响声，外面响起了慌张的尖叫声，伴随着深渊兽高昂的咆哮，演奏出了末日的哀鸣。

　　特奈安看见外面的血色弥漫着，一头火红的深渊兽身上披着红色的铠甲，那是地底处最深的岩石，上面流动着炙热的岩浆，巨大的身影铺天盖地，投下一片让人窒息的阴影。

　　“呼哧！”

　　从它的鼻腔里发出的声响震动了周围的土地，它的半个身子穿过了结界，蔚蓝色的结界不堪重负，形成了支离破碎的碎片，蔓延出的裂纹像是粗糙的树纹，露出外面黑色的底面来。

　　它伸出来的两个前爪尖锐无比，泛着血腥的寒光，像一把锐利的刀兵，经过血与火的打磨，发出瘆人的寒意。它巨大的一个爪子往前伸，来不及逃跑的人都被活生生地压成了肉泥。

　　惶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着，不自量力的人冲上去已被它一身炙热的气息给烤熟，他们只能落荒而逃。

　　它血色的灯笼眼像红宝石一般流光溢彩，却是满眼的不屑，天地在它的面前都显得渺小，所谓的灵长动物更是比蚂蚁还不如。

　　特奈安的心头狂颤了起来，她面色苍白的抬起头，看见了黄昏的天空。

　　——地狱使者。

　　——您说什么，大人？这头怪兽叫做地狱使者？可真是一个威风霸气的名字呢。

　　——可是它的寓意并不怎么好。

　　——它的寓意是……

　　——世界黄昏。

　　——我听说过诸神黄昏，但实在没有听说过世界黄昏。难道世界可以被毁灭吗？

　　——当然可以，世界的时间甚至可以被暂停倒流。但我并不希望看到。

　　——为什么，大人？

　　——因为一旦出现了，就必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喔……不可以挽回吗？

　　——当然可以，只是那挽回来的样子，谁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原来的样子。

　　——我不明白。

　　——这正是我想要告诉你的。一个世界存在的同时也存在着许多的平行世界，当这个世界发生了一件事时，其它的世界也发生了同样的事，因为不同的因素导致了许多不同的走向。就好像我们站在这条路上，却看见了其它路上会发生的事情。

　　——好像说的清楚。

　　——事实上并不是很清楚，走向不同，结果也不同。它们的产生与发展，谁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一个人一旦经历了一件事，就没有重头再来的说法，哪怕他到达另一个世界回到了事情未发生的起点之前，那件事也是在原来的世界发生过的。所谓的回溯时光，就能免去痛苦的说法无疑是自欺欺人的，你经历过的，就不能涂抹。就好像一个人在经历痛苦后失忆了一样，你能说过往不存在吗？

　　——您懂的可真多，大人。

　　——我迟早会把我所有的东西交给你们，包括这些知识。

　　——多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