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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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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之后顾行久才感受到什么叫不见天日,这山洞里湿气极重,透着森冷的气息,长长的甬道两旁挂着长明灯,烛火摇晃着照得人的脸色晦暗不明,几人拉长的身影犹如鬼魅般晃在岩壁上。
叶寻被关押的地方离洞口倒是不远,几人跟着带路弟子走了片刻,就已到门前。
顾行久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般压抑的地方他再也不想踏入了。
弟子打开牢门的时候还传来沉重的铁链拖拽的声音,月魄率先一步走了进去,顾行久跟在她身后不远处,不知为何背后泛起几分凉意。
牢房里头只点着一豆孤灯,明暗交杂间只见一个清隽身影挺直坐在在牢房的一角。
墨色长发束在身后,额前却有几缕凌乱的发丝垂落,这人身上穿着的侍从衣物上还带着几道明显新添的伤痕,模糊可见翻开的皮肉。
他的头微微低垂着,双目上蒙着一层黑布,却还是依稀可见高挺如玉的鼻梁和瘦削的下巴,几缕墨发垂在锋刃般嘴角,脸上还有一道新添的伤痕泛着丝丝血迹,
这是一张在暗狱中也难掩其光华的脸,每一轮廓都像是造物主的精细雕琢。
可这也是一张灰飞烟灭顾行久也不会忘记的脸,他一惊之下勉力扶住了一旁的牢门,呼吸一滞间所有那些被他封印起来的回忆铺天盖地涌过来。
“既然她死了,那你就代替她。”
“跑啊,你跑一次,我断顾鸣一条腿。”
他永远记得沈远照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狠戾的表情,眼前的人虽然蒙着黑布颓然坐着,但仿佛下一刻就要一步跃起走到他面前,掐着他的脖子摁在墙上。
顾行久踉跄退后了几步,几乎就要夺门而逃。
“少谷主?”这声音虽然低沉,但却清朗干净,和记忆中的冷冽截然不同。
月魄见他此番模样,泪水涌出眼眶:“阿寻...”她的声音颤抖着。
青年紧抿的唇似乎有些许松动,声音中带着笑意:“阿姐。”
随即又微微偏头看向顾行久的方向:“可是少谷主来了?”
见没有回答,他摸索着起身跪在地上:“是属下没有保护好少谷主,请少谷主责罚”
他的语气很冷静,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顾行久死死盯着他,想找出他是沈远照的一切证据,紧扣牢门的手骨节都映出些青白色。
可眼前这人沉静而顺从,声音中仿若含着一泓清泉,除了长相,哪里都不像。
地上的叶寻久久跪着,无论一旁的月魄怎么拉动,身子都巍然不动。
月魄转头狠狠瞪着顾行久:“少谷主莫要忘了方才答应我的话!”
“……”
怎么办,如果他能重生一世,活在这副和他一模一样的身体里,那么沈远照的灵魂是不是也可以进入到这个叶寻的身体里。
你跑不掉的。
记忆中那个人的声音像是暗夜丛林里弥漫的浓雾,四面八方而来将他整个人牢牢困住。
顾行久额上竟然冒出些冷汗,不会的,不可能,在那个世界他已经死了,可是沈远照还活着。
毕竟祸害遗千年。
他稳住身形,语气尽量自然地说道:“你先起来吧,此事不是你的错。”可是声音中的微微颤抖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紧张。
月魄有些诧异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扶着叶寻坐下,看着他身上的伤口,登时愤恨道:“你身上的伤可是这些畜生打得?”
叶寻尚未来得及回答,月魄又冷声道:“谷主只说是关押着,顾...少谷主也未说动刑,这些东西凭什么打你!”
她的声音自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吓得顾行久身后弟子顷刻跪了下来,声音颤抖着:“少谷主,我们只是不满叶寻失职害您受伤,所以才私自打了他几下,也就抽了几鞭子而已!”
月魄冷哼一声:“谁不知道你们这些人的心思,从前阿寻还是大弟子时就一直嫉妒他,现下见他被关了进来,就狗仗人势折辱他。”
“阿姐,”叶寻柔声打断她,“少谷主受伤我理当领罚,这点伤无碍。”
“你已经看不见了,他们还要什么,你的性命吗!”
月魄骤然站起来,看着顾行久不卑不亢道:“少谷主,若是你想反悔方才的承诺,那至少可以放我们出谷,从此我们二人,和绝风谷,再无半点瓜葛!”
顾行久手心已经湿透了。
叶寻确实是为了保护他双目失明,他也还不能确定他就是沈远照,这么做会不会太过残忍。
他语气中尚有几分无力:“我答应过的事情,自然会做到,但是在这次下毒事件查清楚之前,你们恐怕还不能出谷。”
“少谷主,”叶寻虽蒙着双眼,却看着他的方向,“请给属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让我将此事查清。”
“……你先把眼睛治好,以后的事情再说。”
顾行久目光触及他身上的伤痕,终是有些不忍,转而对着身后弟子道:“把他放了。”
那弟子闻声惶恐道:“少谷主,万万不可!”
顾行久此刻只想逃离此地,已然是耐心尽失。
这些人总归是把他当成一个恶人,那他就当一回恶人。
他扯出一个冷笑,走上前豁然拔出弟子腰间的剑,剑锋处紧挨着他脖子,感受着血管在的突突跳动。
“我说,放人。”
那弟子被这异变吓得惶惶然点头如捣蒜,跌撞上前解开了叶寻腰间绑着的锁链,退了出去。
顾行久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那股腥甜又泛起在唇齿间游弋着,他强忍着压抑住了,最后看了一眼牢中二人:“你们自行回去歇着吧。”
他扔下手中的剑,剑身落在地上的清脆响声在狱中幽灵般久久回荡着,他像是一个丢盔弃甲的逃兵,在这声音的掩护之下苍忙离去。
听着他慌乱远去的脚步声,叶寻神色间有一闪而过的迟疑。
这个人的一言一行他都再熟悉不过了,怎么此刻却有些怪异。
月魄也是怔愣看着顾行久离去的方向,她没有想到这人竟然能为她二人做到这种地步。
转而看到叶寻身上的伤之后,她才回神,缓声道:“阿寻,我们先回去吧。”
叶寻点头,略微有些僵硬地避开了她的搀扶,只自顾自一步步跟在月魄身侧走着。
月魄心口泛起一丝酸楚,她知道以叶寻的性格,必是不愿意以后受人照顾生活。
二人缓步来到了绝风谷的的一处偏院小屋,这里零零散散住着的都是些谷中侍从,时不时走过几个涨红着脸的小侍女,飞快瞄一眼叶寻的方向又快步走开,月魄神色冷峻,不动声色地挡在叶寻前面。
“阿寻,我不明白你为何还想要回他身边去,他之前几次三番的折辱你...”
回到屋中,月魄拧了毛巾想要帮叶寻擦拭,却被他自己接了过来打断她的话。
“花月楼的事谷主近来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见他并不想提及此事,月魄有些无奈,只得顺着他回道:“还没呢,这件事确实蹊跷,少谷主昏迷这些天,夫人天天以泪洗面和谷主吵闹个不停,可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夫人似乎十分确信少谷主已经神志尽失,吵闹着要个说法,可是我照顾少谷主这几日来看,他只是性情上有所变化,却不像是痴傻。”
叶寻缓缓擦拭着脸上的污迹和伤口,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略过了依旧还缠着黑色布条眼睛。
月魄有些呆呆地看着他的动作,她还记得这双眼睛没有被蒙上时的样子,精致深邃,墨黑的眼眸像是含着万里星河,看向你时总忍不住让人随之沉沦下去。
“嗯,我先前让你留意的齐予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莲儿和我说,武试大会期间齐予似乎一直都住在凌霄派中和各个门派的人往来周旋,并没有什么异常,听到消息后和云长老已经快马加鞭赶回来了,估计这几日也就到了。”
“好,我知道了。”叶寻说罢,嘴角忽泛起一丝笑意,“阿姐,这段时间,让你担心了。”
“……”闭了闭眼,月魄轻咬着下唇道:“你没事就好。”
她看着叶寻起身的背影,有些恍然,那个浑身是血躺在崖下的少年已经带着他的秘密一起长大了。
明明已经过去很久了,那一晚的惊心动魄却依旧历历在目。
躺在地上的瘦弱少年身上衣物已经被血染得看不出颜色,月光映照下的精致面容毫无血色,就在连父亲都摇头叹气要离开的时候,一只手却扯住了她的裙角。
那一刻她低头看见了一双漆黑如墨的双眸,微微睁着,映出些点点星芒,犹如暗夜丛林中的清幽萤火,带着致命的吸引力,令她一眼沉沦。
此时屋外的风声忽然大了些,只轻轻掩上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透出几缕霞光,外头早已是残阳铺染,暮色四合的天空如同泅了未干的墨迹,半明半暗间整座山谷衬托出几分萧瑟之意。
顾行久独自站在院中的一树梨花下,花瓣明灭翩飞落了一肩头,他身上披了一间月白大氅,微微抬头看着空中几只盘旋的鸟儿。
司昱站在不远处廊门下静静看着这一幕,心中竟有几分不忍打扰,半晌他还是开口道:“你为何要私自放了叶寻?”
顾行久回神看他,眸光中却还似有几分迷茫,好似没有听懂他的话。
司昱缓步走入院中:“他有可能是暗害你的凶手。”
眼见他身影靠近了些,顾行久才恍然明白自己早已身处异世。
“只因为一些猜测,就要把一个为了保护我而双目失明的人关在那样的地方吗?”他唇角带着一抹笑意,拂去了肩头的落花:“待此事查清楚了,如果真是他,再罚也不迟。”
司昱原本沉静的双目此刻有些松动,流露出几分赏识之意,音色也缓和了几分:“谷主方才知道你放了叶寻,并未动怒,只是夫人有几分不悦。”
顾行久拎起树下的一壶酒塞到他手里:“我放都放了,要怎么罚他们随意。”
眸光一转,他看着司昱笑道:“一起喝一壶么?”
他白露双眸里已经染上了几分雾色,司昱一并将他手里的酒也抢了过来,又恢复了那般古井无波的样子,正色道:“你现在的身体,喝酒伤身。”
顾行久幽幽叹了口气,有些不满看了他一眼,兀自拢紧了大氅朝屋内走去,重重将门带上了。
司昱倒也不恼,这位爷做派已经收敛了许多,现在反而温柔的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手里端着这两壶酒转身朝外走去,眼前倏然出现了一抹黑色身影,劲瘦修长,玉刻般面容上蒙着一缕玄色锦带掩去了双眸。
他心中猛地一跳,紧闭了一下双眼摁下那缺憾之意:“叶师兄。”
哪怕这人早已不再是谷中的弟子,但他还是一直称他一声师兄。
叶寻微微点头,虽看不见他的目光,但唇角蕴含的柔和依旧让人感受到他的温雅隽秀,一如他还是谷中大弟子。
“师兄今夜,也要守在这儿么?”司昱看着叶寻动作,不由得有几分惊叹,相较于之前虽偶有几分迟疑,但一动一静处竟能做到与常人无异。
“嗯,花月楼一事之后,还需更加小心。”他应声后颀长身影无声立在门口,夜色愈浓卷杂着几缕寒风,拂动着他脑后半束起的墨发。
司昱深沉看他一眼,此时屋内缓缓亮起一盏温暖烛光,摇曳着在地面投下一片暖色光晕。
他在心中微微叹气,转身离去。